18. 壞事接踵而至

　　王芳家裡找人照相主要是要在柳順當兵以前拍個全家福，為了送大兒子走，一年沒回家的柳培東從山西趕回來，趁著家裡人全的時候拍張照片，而且柳老頭和阮老太太年齡也大了，他們也要做下後事的準備。農村人對自己的生老病死都很淡然，雖然很多地方有城裡人莫名其妙的忌諱，但在生死大事上又出人意料的放得開。但阮老太太在自己73歲的時候就每年給自己和老頭翻新壽衣，現在農村推廣火化，柳老頭提起來這個就罵娘。

　　柳順在走之前，特意找三美說話，三美從四五歲就跟著柳老頭屁股後面轉，剛開始是因為趙秀梅與王芳關係好，後來是和柳老頭脾氣合得來，有些話喜歡跟老頭念叨。柳順柳濤看她沒爹媽疼可憐，慢慢的也真把她當親妹妹。柳順對三美的脾氣很犯愁，勸她說：

　　「三兒，別天天木個臉不說話，你看你大姐，該說說該笑笑，性格隨和點才討人喜歡。」三美朝他呲牙一笑，「知道，順哥，可我不是那種會左右逢源的人，不知道怎麼和人搭話，人一多了我就覺得煩，很多人說的話也沒意思，我也和他們說不到一塊去。」柳順拍拍她，「你就是太聰明，想的又多，和我們不太一樣，村裡人才覺得你有點怪；你多和人說說話，大家和你熟了就好了。」

　　三美點點頭，柳順又指點她，「三兒，說話做事別這麼衝，很多事繞個彎去做會讓人舒服，沒必要把人都得罪光。你看和二美鬧得，你姥姥家人都沒個說你好的。二美得不了好，你也沒好名聲。」

　　「二美那人就得這樣治他，收拾她兩次她才知道怕，你看她現在都躲著我走了，今年肯定不敢來要學費。而且我媽記恨我爸，我不把二美收拾怕了，她得支使二美沒完沒了的鬧騰，不讓我們過的舒服。我就想清清靜靜的學習，家裡事情多了影響我，天天跟他們扯這些，我怎麼可能考得好，這樣多好，一勞永逸。再說我年紀小，名聲這東西還能掙回來。」柳順被她說的沒了話，「你滿嘴是理，但你這樣做太簡單粗暴了，別人會說你冷心冷肺」。三美笑了，「也沒說錯。」

　　柳順沒辦法了，「你真是個怪孩子，三美，不過也是個聰明孩子。等我走了，柳濤就不能來你家了，你和楊奶奶晚上睡覺注意點，你也幫我看著點柳濤，他沒人盯著學習肯定跟不上，我們家還指望能出個高中生呢。」

　　三美跟著轉了話題：「哥，跟你說個實話，我覺得你們家就沒有上學念書那根筋，你看柳濤編個蟈蟈籠子又快又好，讓他背書一晚上背不了幾個題。你也是這樣，也就運氣好能考上初中。」柳順被三美說笑了，「對，我們家學歷最高的就是我三叔和五叔，當年五叔還是是在我奶奶打進初中的。你看我那些大娘家的孩子，沒一個考上初中的，我五叔家孩子最小，聽我爸說也是看見書本就頭疼，所以要讓你多費心了，我到了部隊給你寄好吃的。」

　　三美跟柳順顯擺，「別擔心，順哥，我現在琢磨出怎麼讓柳濤提成績了，重點高中不能保證，但拉著她考個安鎮的四中還是很有希望的。」在肥縣，一中二中是重點高中，三中四中五中是普通高中，六中往後就是職業中專。除了一中在縣裡，其他高中都在在農村。二中在三美她大姑家所在的馬家鄉，汶水鎮是六中，四中就置在安鎮。

　　「行啊，三美，這可是你說的。你要是讓柳濤考上四中，我媽得把你供起來，我可跟我媽說你打包票了啊。」柳順高興壞了，就要往家走，三美拉住他，「只有我使勁不行，還要柳濤自己用功。本來就不聰明，要是再不聽安排，誰也保證不了。」柳順什麼也顧不上了，撒腿跑著回去了。

　　柳濤當天晚上滿臉笑容的來找三美，直接在三美家歇了，還悄悄跟三美道謝，「三兒，謝謝你啊，不說別的，哥保證你天天吃肉，我爸這次來我偷偷給他要出來一百塊錢，就咱倆花，我爺爺都不知道。你放心，學習上你讓我怎麼做我怎麼做。」

　　「你爸這次回來賺大錢了啊，那麼大方。」

　　「我晚上不睡覺偷聽的，我爸在山西賺了不少，等我哥走了，我爸要打著我大伯和四伯一塊去山西。」

　　「你聽我的准沒錯，我給你準備提綱，總結好題型，你按我說的做，下苦功夫，就等著上四中吧」三美跟他保證。

　　「對了三美，一美是不是要考高中了，那我豈不是和一美平起平坐。」柳濤興奮的睡不著，躺床上跟三美胡言亂語，「三美，你說我當你大姐夫怎麼樣，要是能娶個你大姐那樣的媳婦，讓我這輩子給她端洗腳水我都樂意。」

　　「你做夢，癩□□。」三美不理他，自己睡了。

　　一美的考試成績下來，吊著車尾考上了縣一中，這在柳花泊是多少年來的頭一份。但一美並不高興，因為楊大新要給她娶個後媽，就是以前楊大新推了的帶兩個男孩的寡婦。作為條件，楊大新被未來的大舅子也就是安鎮的小學校長調進安鎮小學。等楊大新辦完了調動手續，就在柳花泊簡單的擺了酒席迎娶三美這位姓李的後媽，後媽帶的兩個兒子大的跟三美同歲，上小學五年級，小的才八歲，上二年級。兩個兒子都沒改姓，姓武。

　　楊大新帶著新媳婦在柳花泊沒住兩天，就去安鎮小學去安置新家。托校長的福，楊大新在新單位分了兩間宿舍，要提前去歸置一下。一美本來想跟著楊大新去新家住幾天，但去了後第二天就滿臉不高興的回來了，跟奶奶說新家太小，住不下。整個暑假一美過的都不快活，晚上偷偷哭。楊奶奶沒辦法，只能儘量安慰一美。

　　壞心情好像會傳染，有一天柳濤來找三美，跟她說了個新聞，趙秀梅懷孕了，二美很不高興，住在趙家莊不回家，趙秀梅也不理她，在家什麼都不幹，養好身子等著生孩子。柳濤聽說了以後天天在村頭的小橋邊堵著二美，怕她不高興了找三美的麻煩。不過柳濤沒等著，二美直接騎車找楊大新去了，這次二美沒得什麼好，楊大新的新媳婦根本沒讓二美見著他爸，眼睜睜的看著二美哭，看她累了還給二美個小板凳，沒水沒吃的，新媳婦還磕著瓜子看熱鬧。二美嘗到了後媽的滋味，哭夠了自己又回來了。柳濤直接給三美上課，「看看你這後媽怎麼做的，看看你怎麼做的，三兒，學著點吧」

　　三美當耳旁風，根本沒往心裡去，但柳花泊發生的另一件事讓三美也不高興了。等柳順出去當兵走了以後，柳老頭就帶著柳濤和三美兩個人在河灘上摘馬兜鈴，柳老頭還種了更大一片的罌粟。馬兜鈴曬乾了就去賣，但在罌粟在快收穫的時候，柳老頭被人告到派出所，說他傳播毒品，罌粟當場銷毀，還要拘留7天。柳老頭看著自己辛苦種的東西給燒了，一頭就栽地上起不來了，派出所的人看他年紀大了，教育了王芳一通就算過了。

　　發生這事後，柳老頭的身體明顯的不好，阮老太太天天在家看著他不讓他出門。柳濤和三美放羊沒人管。三美拿出一美初三的書翻著看，柳濤在家天天撈魚摸蝦，曬得跟三美有一比。有時候也編點籃子什麼的去集上賣，但沒了柳老頭的指導，收入還沒以前的一半，王芳看他實在不像話，領著柳濤找三美學習去了。

　　到了秋季入學的時候，一美、三美和柳濤都有點迫不及待。楊大新給一美準備齊全的去了肥縣一中，等著一美報好到，還請一美的班主任吃了頓飯。三美直接去初三報到，初三班主任專門給三美正中間最好的位置。楊大新在三美開學的時候也沒回來，更沒提學費的事情，完全當沒這回事，三美等了幾天，在楊奶奶的歎氣聲中自己交了學費。

　　為了出個典型，三美的班主任王老師非常盡心的盯著三美的學習，各種輔導書和試題鋪天蓋地的找來，到了初三，除了語文數學英語之外，還有物理化學。三美的學習也不輕鬆，不過還是拒絕了班主任住校的建議，天天讓柳濤帶著上下學，王芳隔幾天就給楊奶奶送吃的喝的，柳濤的小金庫沒怎麼用著。三美吃他的心安理得，柳濤的學習基本就是按照三美給定的學習計畫進行，計畫很簡單粗暴，三美抽出典型的題型，變著法的讓柳濤做題。柳濤嚴格的按照三美的話做，天天點燈熬油，學習成績慢慢的上來了，在年底的期末考試中，得了全班第六名。

　　三美跳級，而且很受老師重視，每次小考的成績都是全校的人盯著，但每次都不會讓人失望，期末考全年級第二。在滿是讚歎羡慕的目光中考完試，迎接□□年的新年。快過年的時候一美，楊大新，三美的後媽李玉帶著兩個孩子大包小包的回到家。三美沒在家迎接，她去柳老頭家了。

　　柳老頭整個冬天身體都不好，後來又暈過幾次，王芳帶著他到汶水鎮醫院看了看，拿點藥回家了，吃了也不管用，等到三美放假的時候已經吃不下飯了。阮老太太把兒子孫子都叫了回來，見老頭最後一面。三美一天三趟往老頭那裡跑，看看就走，人太多也說不上話。心情不好，三美臉上更沒表情了，李玉跟她說了兩次話，三美懶得敷衍他，楊大新明裡暗裡點了她幾次，李玉帶來的武峰和勿進都拿眼夾她。一美在一旁偷笑，楊奶奶跟李玉解釋了幾次，也不知道她聽進去沒有。

　　柳老頭最終沒挺過□□年的新年，臘月十五沒了。發完喪過完年，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該上學的也都去上學，三美心裡很不高興，也懶得敷衍楊大新他們，和一美有時候還能說說話，其他人一概不理。別人也不會熱臉碰冷屁股，所以三美過的這個年和被隔離了一樣。

　　開學以後，生活回復了正常，柳濤又帶著三美上學，楊大新還是沒提學費的事情，這次是柳濤替她交了。三美的生活就剩下讀書一件事情，這是她熟悉而且擅長的，她好像又回到了家前世的日子，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管，就一根筋念書。

　　等快要填報志願的時候，楊大新回來了，跟三美說想讓她考中專，她成績好，考上中專基本沒問題，這樣家裡也可以輕鬆一些。三美聽他說完一套套的大道理，跟楊大新說，「我要考一中」。楊大新有點難以接受三美的不聽話，「三兒，家裡的情況你不知道麼，你大姐在一中，你再考個一中，爸爸實在供不起，再說還有武峰和武進。你考個中專，立刻就能轉戶口吃公家糧，還能工作幫幫爸爸。」

　　三美還是一句話，「我要考高中，一中。」楊大新有點氣急敗壞，「你要考高中的話就別找我要學費，我養不起你。」

　　「我自己掙學費，不用你，沒你交學費，我不一樣上了初三。」

　　楊大新很吃驚，「初三不是給你免學費了麼，交什麼學費。」

　　三美對楊大新這種裝傻很不齒，「爸，你是老師，學校裡怎麼才能免學費你不知道麼，你騙大姐行，我你可騙不了。這一年你給了奶奶多少錢，你沒數麼，要是沒有柳濤他媽時不時的送東西過來，我和奶奶都要吃不上飯了。」

　　「你這孩子，家裡又不是沒糧，怎麼可能吃不上飯，又不是前幾年。」楊大新有些語無倫次。「奶奶快七十了，現在還在地裡幹活，你也好意思，自己過自己的日子，讓個七十多的老太太下地。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一中我考得上，學費也不用你管。但你最好別讓奶奶幹活了。」

　　楊大新沒說話，抽起了煙，等了一會他帶著哭聲跟三美說，「三兒，我知道對不住你奶奶和你，但家裡的情況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也難啊。」

　　「爸，你的事情我管不了，那是你自找的。但是，我要是考上高中，鎮上給我獎勵，你一分不能動，錢我自己管，學費我自己掙，我還不信我離不開這個汶水鎮了。我也打聽了，在一中學習好的能免學費，活人不能讓尿憋死。」

　　楊大新不死心，「三兒，一中那麼多人，全縣的好學生都在那裡，你姐姐聰明吧，在班上也就是中游。你怎麼知道自己學習好不好啊，咱考個中專，也不用再上三年，直接畢業分配工作多好。」

　　「爸，我別的長處沒有，就學習這件事情上，我是比很多人都強的。你放心，上這個高中，我絕對不會給你要一分錢。」

　　「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在爸爸的心裡，你和一美是一樣的，要是家庭環境允許，有一美的肯定有你的，這不現在家裡情況不好麼。」頓了一會，「報一中也行，三美，如果一中實在讀不下來，我們再複讀考個中專，反正三美你年齡小，多念兩年初中家裡還能供的起。你們校長肯定也樂意，升學率也高啊，那時候你可得聽我的啊。」三美沒吭聲，拿個小板凳到河邊涼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