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八章 輾轉反側
隔了一扇門,石岩聽到她在給某個人打電話,聲音恭恭敬敬的。
他想要敲門的手就放了下來。
好吧。她有正經事要處理,現在打擾她不合適。他摸摸鼻子走開了。
大約十五分鐘以後,石岩聽到她說:「晚安,溫老師。」
終於掛電話了?
石岩立刻抖擻了精神,走到門前敲了兩下,壓低聲音:「陸追源,我有話跟你說。」
辦公室裡有半分鐘的沉默。
石岩有點忐忑。她一定是生氣了吧?儘管陸追源從B城給他打電話的時候,還沒有什麼情緒,但她在山上差點遇險了,事情就大不一樣了。她回來的時候一身疲倦,衣服和鞋子上沾滿了泥點,進實驗室前還被孟欣劈頭蓋臉訓了一頓。
他還想再敲門,卻聽到裡面說:「小昭,你跟那位趙小姐是怎麼回事?」
石岩想不通她有什麼理由要在半夜三更八卦地打電話關注某個朋友的情感問題——除非是賭氣,故意找個由頭不理睬他。
所以,果然還是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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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追源掛了給溫老師的電話,還沒喘勻一口氣,就又撥通了葉昭的電話。
小昭為了救她,到底與趙小姐交換了什麼代價,是她回來的一路上放心不下的。
葉昭的電話響了幾十秒仍舊沒人接,陸追源的腦海中不禁升起了一些不好的聯想。照那位趙小姐相親要當場驗貨的高效率,說不定今天晚上就要履行和小昭的合同了。算算時間,半個小時前差不多正好是趙的那架直升機返航回到L城的時候。
小昭不會正在趙的床上吧……
陸追源緊張得額頭上出了汗,全神貫注於聽筒裡傳來的一聲聲長長的「嘟——嘟——」終於響到第三十五下的時候,電話被人接了起來。
「小昭,」陸追源脫口問道,「你跟那位趙小姐怎麼回事?」
淩晨三點半,葉昭的聲音仍舊很清醒。
「哦,源源,你回來了?」他打著哈哈,「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至於我跟她的事嘛,你就不用多管了……」
「你現在在哪?」
「在家裡。怎麼了?」
陸追源暫時鬆了一口氣:「小昭,我聽說你們簽了合同?那總該有違約條款吧。這件事因我而起,我去跟趙小姐說,我會付給她違約金,請她解除合同。」
「別啊!」葉昭忽然慌張起來,「我現在對她有點好感了,你別搗亂。」
陸追源難過起來,她覺得葉昭是為了減少她的歉疚感才故意說對趙小姐有好感,大概……違約金是一筆鉅款?
「小昭,錢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我的公寓可以抵押出去,反正我常年都住在實驗室裡……」
「哎,你怎麼就不信呢,我是真喜歡她,或者說,我三個小時前還討厭她,但現在……」葉昭有點不知如何說起,忽然說,「對了,你看一下今天視頻新聞的頭條,就知道為什麼了。」
陸追源滿腹疑慮地打開電腦,轉到視頻新聞頁,主要版面幾乎都是B城跨海大橋垮塌的事。
頭條是一段從直播中被截下來的視頻,新聞標題是《7歲女孩漂流12小時後獲救》。這個可憐的小姑娘趴在私家車的車頂上,被海水被衝出了一百多公里,在S市的海域內才被救援直升機發現。
這是入夜之後發現的唯一一個生還者,媒體收到風聲都沸騰了,還沒等載著小女孩的直升機落地就已經長槍短炮埋伏完畢。孩子從直升機上抬下來後,大部分媒體都追著擔架走了,跟著去醫院追蹤報導,也有一部分跑去採訪直升機的駕駛員。
可是那位剛救了人駕駛員看起來不太配合,小女孩下去之後就準備關艙門了。多虧了有位元愛崗敬業的記者冒著截肢的危險,用胳膊硬生生擋住正在關閉的艙門,才獲得了採訪的機會。
該名記者小姐生猛又熱情,話筒差不多遞到人家鼻孔下。她的神色和語調中帶著隱隱的興奮,一上來先自報家門:「您好!我是南方電視臺的記者。請問可以談談發現女孩時的情景嗎?」
被採訪的駕駛員正是那位軍事狂人趙小姐。
原來她救出陸追源和王昭君之後,調頭就去了B市跨海大橋的垮塌現場,而並非如陸追源所臆測的那樣立刻回L城那啥了葉昭。
陸追源為自己的小人心慚愧了一把,同時也為趙小姐捏了把汗。那個南方電視臺可不是什麼善茬子,自我標榜的是觀點犀利、立場深刻,其實是個以噴人為賣點的無節操媒體,擅長花式黑人和拿顯微鏡找黑點。雖然她此刻救了人,怎麼看都應該是一件好事,但被這家電視臺的人盯上了,也凶多吉少。
果然正常的幾個提問過後,記者話鋒一轉,忽然問:「請問這架直升機是屬於您的私人飛機嗎?」
「是的。」
這架直升機機身是橙色,明顯區別於官方的軍綠色,一看就知道了。
得到了意料中的回答,她有意識地拋出了一串資料:「據說官方已經調用了45台救援直升機,100餘名專業海上救援人員,可是迄今為止,都沒有成功解救出一個人。您救出的這個孩子是今晚找到的第一個。我想電視機前的觀眾都很好奇您的身份,請問您是直升機業餘愛好者嗎?」
陸追源看明白了,今晚南方電視臺找到的黑點是專業的不如業餘的,官方的不如民間的。趙小姐被當槍使了。
趙小姐簡潔地回答:「不是。專業的。」
那位元記者了然於胸地接道:「『專業』的意思是您來自職業救援公司嗎?」
「不,意思是我是退伍兵,在部隊裡學的技術。」
記者小姐明顯被噎了一下。不過不愧是南方電視臺手下的,她馬上找到了新的黑點:「找到生還者的是退伍的您,您做到的是一百餘位服役中的軍人做不到的,這是否可以說明,現行救援體制中存在某些問題,限制了個人的表現?」
「說明不了。」趙小姐斬釘截鐵地說,「一切行動聽指揮,我找到人而不是別人找到,只是因為我恰好被分派到那塊水域搜救。」
「你不是退伍了嗎?」記者小姐臉色變了,她覺得事情跟她想像的有點不一樣,「還要聽從指揮……分派?」
「當然事先要請示,聽從指揮部的安排。」趙小姐奇怪地看了記者一眼,說,「難道你覺得不打招呼衝過去一通亂搜很帥氣?。那是瞎[嗶——]搗亂。」她似乎無意中說了一個髒詞,說完了立刻抱歉,「不好意思,麻煩播出的時候把那段話消音。」
記者:「……這是直播節目。」
「哦,」趙小姐難得露出了為難的表情,自語道,「算了,現在小朋友們都睡了吧……重播的時候消音就行了。」她瞥了一眼操控面板上顯示的時間,忽然揮揮手趕人了,「糟,說得太久了,我還有20公里海域的搜救任務,不說了。」
視頻採訪到此結束。從頭至尾,螢幕上對趙小姐的備注都是「救人直升機駕駛員」。
陸追源粗粗流覽了一下新聞底下的評論,開始有人只是感歎這位退伍兵小姐太帥氣,不知道哪一樓火眼金睛地認出這位駕駛員叫趙維新,新生地產的CEO,接著很快有人找到了她的背景資料,年齡幾何,身家多少,財富排行榜排名……
女網友們排著隊跟貼:趙總我要替你生孩子!
男網友們不甘示弱:趙總我要和你生孩子!包雙眼皮!
……
趙維新。
這是陸追源第一次知道趙小姐的全名,此前她只知道她姓趙,葉昭談起她的時候,就用「趙小姐」、「趙誰誰」、「那個誰誰」指代她。
葉昭跟陸追源交底:「老實跟你講,本來,我簽了合同之後是準備跑路的,真沒辦法就辭職出國去深造。但是今天半夜看直播,毫無預兆地看到她這一段採訪,都有點不認識她了,幾百個億身價的人默默跑去救災,電視上露臉了也不替自己家的企業順手打個廣告,作為一個商人她是不是太不合格了?但又覺得以她的風格,做這樣的事一點都不奇怪。」他的語氣羞澀起來,「現在想想,霸道總裁愛上我的橋段也不錯誒。或許這把年紀了,還能再來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也說不定呢……」
他掛電話之前再三交代:「你別亂插手啊,萬一讓她誤會我和你有超越友誼的感情,把這事給我攪黃了,我和你友盡!拜拜,我家維新還在搜救,我得盯著直播。掛了。」
這麼快就從「趙誰誰」升級到「我家維新」了。陸追源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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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岩坐在床邊,盯著自己腳上的拖鞋,告訴自己別再把注意力放在陸追源的動靜上,因為越是留心越是鬱悶。
聽聽,她開始跟那個叫小昭的朋友煲電話粥了,中途似乎還別有閒情地打開電腦看了一段視頻。是朋友間在分享有趣的視頻嗎?在這淩晨三點半?
他承認自己做錯了,但總得給他個認錯的機會吧?為什麼要故意這麼冷落他。
石岩感到委屈,還夾雜著一點憤怒。但連他自己也覺得這憤怒來得理不直氣不壯的,似乎因為欠著陸追源一個大大的人情,所以就活該被她甩臉色看。
是的,誰叫他欠著一個還不上的人情呢。
辦公室裡再次安靜下來的時候,他站了起來,決定不管怎樣,都要找她當面說清楚。
他敲了門,如意料中一樣,她沒有理會。
門一直沒有鎖,他轉動門把手,推門進去,辦公室裡卻不見人影。衛生間裡亮著燈,水聲嘩嘩。
辦公桌底下是陸追源換下來的還帶著泥巴的登山鞋,桌上放著一副她洗澡摘下來的眼鏡,還有一些口袋裡掏出來的雜物——兩張被水泡軟了的機票、一張打的票、幾個五塊錢的硬幣。
石岩一邊等她洗完澡出來,一邊審視著這些東西,腦海裡跳出來的是孟欣的那句話:
「追源這一趟去B城,犧牲了整個週末休息時間,來回機票自掏腰包,還要冒著被所裡發現通報批評的危險,你輕飄飄的一句『謝謝』,值得了哪一樣?」
石岩的眼神黯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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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追源不知道自己這個熱水澡洗了多久。
她太累了,回來的飛機上不幸遇到吵鬧的小孩鄰座,一點沒有睡著,算起來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好好休息過。回來之後因為憂心怎麼向溫老師解釋以及小昭的事,一直強撐著精神,等放下了心頭這兩個大包袱,一放鬆下來衝了熱水澡,就止不住地犯困。
溫度適宜的熱水從花灑中均勻地噴出,柔和地衝刷著她的背。熟悉的沐浴露香味也讓人安心。太愜意了,不知不覺就頭抵著牆打起了瞌睡。
所以石岩什麼時候移開了淋浴房的玻璃門,她完全沒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