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三四章 濫好人

　　石岩對裴正遠一副好學寶寶的樣子頗多腹誹。

　　專業相關的問題也就算了，後來看陸追源好說話，連高等數學的題都拿來問，說是期末考試掛科了要準備開學補考。

　　嘖，掛了科還有臉拿出來說，這是太不把陸追源當外人了呢，還是打算蹭一個免費的補習老師？

　　有一次裴正遠又拿著課本找陸追源答疑，石岩喚住他，冷淡地開口：「我認為，你應該提高你的自學能力。」

　　裴正遠愣了一下。石岩一直沉默寡言得像一塊背景板，乍聽他開口，裴正遠有點意外，反應了幾秒鐘之後才笑著回答：「哎呀，我的智商沒你高嘛，自己琢磨不明白。」

　　「不明白回去問你的老師去。」說這話的時候石岩壓低了聲音，眉眼有點凶，「別給她添亂。」

　　裴正遠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做了一個誇張的吃驚表情：「添亂？沒有吧？你等一下啊，我問問陸姐。」

　　不等石岩反應，他抬手推開辦公室的門，從門縫裡把頭探進去，問：「陸姐，你現在方便嗎？我能不能請教你一個問題？」

　　裡面傳來和氣的女聲：「行，你過來吧。」

　　裴正遠又故意提高聲音，仿佛誠惶誠恐的樣子說：「不會給你添亂吧？要不，我還是等會兒……」

　　「沒事，我看累了，正好換換腦。」

　　裴正遠回過頭，得意洋洋地瞥了石岩一眼，當著他的面大搖大擺地推門進去。

　　濫好人！陸追源這個濫好人！

　　石岩氣得摔書，自己真是多操閒心，讓她啃書啃到深更半夜去好了，讓她把濃咖啡當水喝好了，誰讓她白天不忍拒絕後輩的「求助」。

　　他已把那本磚頭厚的辭典舉在半空中，正要洩憤似的砸在書桌上，那一瞬間心裡想的卻是這一下動靜不會小，肯定會增加她的困擾。

　　「撲」的一聲，辭典的軌跡硬生生改道，落在床單上，發出一聲悶悶的鈍響。

　　「……」

　　石岩看著那本無辜的辭典，更加鬱悶。

　　這樣的悶氣生到第二個禮拜的週三。

　　那天上午，裴正遠像往常一樣在陸追源的辦公室裡磨蹭了很久，出來掩上門之後，臉上的失望之情兜都兜不住，小聲地嘀咕：「CAO，看走眼了。」

　　見石岩正冷冷地注視著他，裴正遠愣了一下，隨即滿不在乎地走開。

　　午飯後三個人去樓頂花園散步，裴正遠一反常態，懨懨地躲在涼棚下玩手機遊戲，半個小時的散步時間一到，他把手機往口袋裡一抄，不等另外兩個人，直接下了天臺樓梯到頂樓電梯口。

　　陸追源落在後面，納悶地問石岩：「小裴今天心情不好？」

　　石岩表示：「誰知道呢。」

　　電梯還沒來，裴正遠在等電梯的時候遇到了三位實習生同學。

　　女生們正要去食堂吃飯。

　　「還沒吃飯？」裴正遠問。

　　他隨口一句問候，女同學們卻你一句我一句地抱怨起來。

　　「任務重沒辦法啊，我們天天到快一點鐘才能吃上飯。」

　　「重點實驗室就這點不好，隔三岔五就有大小BOSS來巡視，主任盯得死緊，想早點溜出來都不能夠。」

　　「啊~不知道食堂還有沒有吃的。」

　　……

　　她們三個都被分到了課題組組長的實驗室裡，那是個大項目，光研究員就有二十多名。

　　裴正遠忽然來了精神，興致盎然地聽著她們的抱怨，連電梯來了都沒有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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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從這天開始，裴正遠跑去打擾陸追源的次數明顯少了。空閒的時候，他喜歡去其他實驗室串門，很快整幢樓都知道了這一屆有一個「嘴甜人勤快」的男實習生。

　　陸追源沒有攔著他。一來，裴正遠的風評不錯，研究員姐姐們似乎都挺歡迎他去幫忙的；二來，她交給他的工作——照顧石岩三餐、幫他換藥、記錄人體生理指標，都好好地完成了，他想多學學多看看其他的東西，就隨他去吧。

　　後來漸漸的，裴正遠連本職工作也不做了，每天早上出現在陸追源的實驗室裡簽個到，快要下班的時候才過來打個卡，其他時間都不知道鑽在哪個實驗室裡幫忙。

　　陸追源不得不親自照顧石岩的起居。

　　大熱天中午，她從食堂拎了三份午餐回來，自己和石岩各一份，還有一份是帶給裴正遠的。湯湯水水的乘以三份，東西不少，她還要打傘遮一遮毒辣的太陽，左支右絀，十分狼狽。

　　石岩見她進來的時候都沒有手開門，是拿肩膀把門頂開的，忙上去接過她手裡的東西。一看到午餐是三份他就皺眉：「幹嘛還要給他帶。」

　　「唔，小裴的午餐份額掛在我的飯卡名下，」陸追源不介意地說，「我不給他領，他恐怕得餓肚子。」

　　「真不知道他是來實習的，還是來幫倒忙的。」石岩佈置好兩人的杯筷，試探著跟陸追源商量，「我說……」

　　「嗯？」

　　「要不然乾脆讓他去別的實驗室，反正他在我們這兒也沒幹什麼事。」

　　真奇怪，他自然而然地說了「我們」，好像陸追源和他才是一國的。事實上，她和裴正遠的立場才更加接近。

　　陸追源對這個詞並沒有覺得什麼不妥，一邊考慮著他的提議，一邊把自己的米飯統統倒進湯裡，拿勺子慢慢攪著。

　　他一見就怒了：「又吃湯泡飯，就差這麼點咀嚼的時間？！」不由分說地把她的午餐拿過來，把自己還沒來得及打開的那份換給她。

　　這人的飲食習慣實在太差，吃飯追求一個速戰速決，完全不考慮胃的負擔。石岩說過她幾次，她每次都虛心地接受批評，下次一個忘神，仍舊我行我素，死性不改。

　　簡直跟小石頭一個德行，石岩頭疼地想。

　　兩個人正要坐下來吃飯，裴正遠風風火火地闖進來，一眼看到了擺在桌上的第三份午餐，有些心虛地笑了笑：「又麻煩你，這怎麼好意思……謝啦，陸姐！」拿了午飯，一陣風似的轉身就要走。

　　「等一等。」

　　陸追源把人攔在門口，慢慢地說：「小裴，如果你對我交給你的工作不滿意，我可以替你申請轉到別的實驗室實習。」

　　裴正遠訝異地說：「哪有不滿意，怎麼會？只是……」他吞吐著說，「陸姐，你也知道的，L大雖然不是什麼頂級的學校，但好歹也是個重點大學，我學了三年的生物了，來到這裡，工作就只是當個初中生都能勝任的看護，我……」

　　「我明白了，」陸追源點點頭，「你覺得大材小用了，心裡不甘心，是嗎？」

　　裴正遠沒說話，默認了。

　　「你們大概是抱著提高自己的念頭來實習的，我卻安排你做這些沒有技術含量的工作，」靜默了許久，陸追源開口說，「可惜這段時間石岩的身體還沒養好，不能正式開展實驗，在可以預見的兩三周內，也不會有什麼挑戰性的工作可以安排給你，關於這點我真的很抱歉。如果你能在其他地方找到你的價值，我很樂意放行。」

　　誰都有過心比天高的新手時期，陸追源能夠理解他的心理。

　　「所以，你想要去哪個實驗室呢？我可以幫你安排。」她甚至體貼到這個程度。

　　推心置腹的一番話讓裴正遠產生了一絲愧疚，有那麼一刹那他甚至想就留在陸追源這裡好了。但渺茫的前途最終讓他狠下心，低聲卻堅定地報出了這幾天跑得最殷勤的實驗室的名字。

　　「哦，是陳教授的那個大實驗室，你等一下。」陸追源當即打了兩個電話替他安排。一個打給實驗室的主任，確定對方願意接收裴正遠之後，又打了個電話給人事科。

　　「分管實習生的人事正好隨同所長出差了，今天傍晚才會回來。」陸追源掛了第二個電話之後對他說，「恐怕今天下班你還得到我這兒來打卡，等人事把你的資訊和實習鑒定報告轉到陳教授那邊去，才算正式轉到那邊實習了。」

　　裴正遠真心實意地說了一聲謝謝。

　　既然他轉到其他實驗室實質上只差走一個流程了，也沒有必要再待在陸追源這裡了。裴正遠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放在這邊的雜物，快走到電梯門前一回頭，看到陸追源還站在實驗室門口，朝他揮了揮手。

　　這個年輕的研究員，資歷尚淺，不受重視，分到的實驗室位置不好，設備也不是最先進的，還要身兼研究員和助理兩職，親自照顧實驗被試瑣碎的日常起居。現在連實習生都嫌棄她，另尋高枝去了。

　　採光不大好的走廊盡頭，她孤零零地站在那裡，微笑著揮手朝他說再見。

　　裴正遠心一酸，覺得自己欺負了一個老實人。

　　以上關於陸追源的淒涼處境都是他腦補的。

　　幾個小時之後，他才明白他到底錯過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