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四五章 休假模式

　　石岩最後還是同意了去參觀的提議。

　　他是同意得非常勉為其難的，但看到陸追源欣喜地立刻報了名，很當回事地做好出行準備，出發當天和他手靠手地坐上了大巴的時候，他不由得也變得期待起來。

　　她今天穿了一身便裝，黑框眼鏡取下來換成隱形眼鏡，出發前一天晚上還特地去了一趟美髮造型室，把待板的馬尾辮打散了披在肩上，發尾卷了幾個嫵媚的大卷。仔細看的話，她還打了一層薄薄的粉底，上了一層裸色的唇膏。

　　昨晚她回實驗室時石岩已經睡下了，今天早上出發前她的新造型一亮相，石岩愣了足有10秒鐘沒有說話。

　　「我化了淡妝。」陸追源不好意思地摸摸臉，說，「這幾天臉色太難看，造型師建議我稍微遮一下。是不是看起來很奇怪？」

　　他眼睛發直地搖搖頭，然後忽然意識到猛盯著人臉看非常失禮。他紅著臉挪開目光，想想自己的反應太跌份，跟沒見過漂亮女人似的。必須要說點什麼，於是為了扳回一城似地反問說：「去參觀而已，至於這麼期待嗎？」

　　陸追源被他問得一愣，認真琢磨了一番說：「這相當於帶薪且公費的休假，機會很難得嘛。」

　　不僅陸追源這麼想，她的同事們似乎也持有相同的意見，同車的研究員們一個個都換掉了白慘慘的制服大褂，都穿得很隨意，說說笑笑，帶在路上吃的零食一個賽一個的豐富，甚至還有人抱了個大西瓜上車的，完全一副悠閒的郊遊準備。後來上車安檢的時候被警衛把西瓜刀給扣了，那人又沒有練成徒手劈西瓜的技能，才無奈放棄了請大家在車上其樂融融地分食這種大型水果的打算。

　　陸追源和石岩通過了安檢，上車找到了安排給他們倆的位置。周圍的研究員和被試們也均是一對一陪同，三三兩兩地開始按照順序落座。

　　全封閉的車廂壁上投射著海底世界的優美景致，從車頂到地板，360度立體圍繞，仿佛置身水族館的水底通道。乘客們新奇地看著海洋生物在頭頂、在身邊逼真地游來遊去，發出陣陣驚歎聲。

　　石岩卻不怎麼興奮。他望向原本應該是車窗、現在充當了螢幕功能的部位，心想何必這麼大費周章地裝3D立體螢幕……特效再華麗，也只不過為了阻絕被試們與外界的視線罷了，本質上同囚車裡那一層簡單粗暴的遮光車簾是一樣的東西。還有分別坐在最前排和最後排，各自獨佔一整排位置的兩個不苟言笑的人，稍作推斷，就知道她們是便衣的警衛。

　　他仍舊被當成囚犯一樣嚴密防範著。這個認知讓他感到不舒服。

　　但是同車的其他人似乎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包括陸追源，她童心大發地試著去摸一條從她臉頰邊遊過的、並不存在的海豚。

　　難得她這麼開心，石岩不想敗她的興，他什麼都沒說，把那點不舒服的感覺壓抑下去。

　　早上七點半，車輛準時出發。

　　車程3個小時，大巴發動後不久，陸追源從背包裡找出手機和一副耳機，準備用看電影的方式打發掉這段時間。她慷慨地分享了一個耳塞給石岩，邀請他一同觀影。

　　石岩接過耳塞，心中沒來由一蕩。他猶豫著坐近了一點，微微弓起腰，以配合陸追源的耳朵高度。

　　「看什麼呢……這個吧。」陸追源的手指點開播放清單中的一部影片。

　　一陣歡快的片頭閃過，螢幕上打出跳躍的片名——《草履英雄之一飛衝天》，主角赫然就是那隻讓陸追源捧腹不已的草履蟲。

　　「……」石岩沉默了一陣問，「還有其他片子嗎？」

　　陸追源意識這部影片不合他的口味，馬上回答：「有。」她關掉影片播放視窗，打開本地播放清單任他挑選，「還有《草履英雄之馬到成功》、《草履英雄之生生不息》、《草履英雄之史前戰爭》、《草履英雄之無名氏》……這個動畫電影票房很好，基本每年上映兩部，我全都收集齊了！對了，還有SP《一個衣藻的自白》也很精彩。」

　　石岩瞄了一眼她手機中的庫存，覺得頭隱隱作痛。他捏著那個耳塞天人交戰了一番，最後決定把它交還到她手中：「突然覺得有點困，我還是睡覺算了。」

　　陸追源非常可惜地說：「那你休息吧，下次有機會再看。」

　　石岩靠著椅背假寐，眯了一會兒真有了睡意。正要調整個舒服點的姿勢入睡，肩膀上一沉，扭頭一看，陸追源也打了瞌睡，歪歪扭扭地栽在他肩膀上。

　　頭碰到了別人的肩膀，陸追源立刻醒了，睡眼惺忪地道歉說：「不好意思，好像早上吃的感冒藥副作用還沒過去……」

　　她的感冒快好了，但為了鞏固療效，醫生讓她多服兩天的藥。

　　陸追源晃晃腦袋，使勁眨了眨眼睛，清醒一點之後繼續看動畫片。不過藥嗜睡的副作用實在強大，不出五分鐘，她的上下眼皮又開始耷拉了。突然間大巴開過一個減速帶顛簸了一下，她猛然驚醒，茫然地看看周圍，有點不知道身在何處的感覺。

　　石岩好笑地看著她還沒有醒透便進入下一輪瞌睡。他默算著她眨眼的頻率，像慢鏡頭重播似的，越來越慢，三分鐘後已經完全闔上了。再過兩分鐘，她又歪倒在他肩上，並再一次驚醒。

　　「對不起……」她鼻音濃重地說著，揉了揉眼睛，打開背包摸了一聽飲料出來。

　　石岩一瞧見，劈手奪過來：「又喝咖啡？！感冒還沒好透呢。」

　　她無奈地說：「可是我真的太困了。」

　　「為了工作也就算了，你都說這趟出來算休假，休假還這麼拼命幹什麼？困了就睡覺，有什麼關係。」他把咖啡握在手裡不讓她拿到，「不准喝。」

　　或許因為自知理虧，陸追源沒有再堅持。她喝了兩口涼水，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在自己的手腕上狠掐了一把——這些措施讓她保持清醒的時間長了一點，15分鐘後，她才搖搖欲墜地打起瞌睡。

　　石岩輕手輕腳把快從她手裡脫出來的手機拿掉，扶住她的肩，慢慢地讓她傾靠在自己肩上。

　　中途陸追源不知是說夢話還是醒了，嘟噥著說：「我意志力很強大的……」

　　他的胳膊非常堅定地固定住她：「別垂死掙扎了，睡。」

　　「Zzz……」

　　石岩的睡意早就沒有了。她在他肩膀上安睡，他說不清此刻是什麼感覺，也無暇去細細分辨。他只知道自己的心像車廂裡上的那隻虛擬的發光水母一樣飄忽不定地懸浮著，充滿了縹緲的失重感。他抓心撓肺地想讓它落下來，落到實處，同時又矛盾地希望旅途能更長久一些，能讓它漂浮得更久一些。

　　快到達目的地時，陸追源身上的副作用後遺症才漸漸褪去。她扶著酸疼的脖子醒來，正對上石岩注視著她的一雙眼睛，幽深的海底世界襯得他的眸子異常溫柔。

　　陸追源失神了五秒鐘，然後問：「你剛才是不是——」

　　話沒說完，車停了下來，司機熄了火，車內所有的三維特效驟然消失，海底世界不見了，露出車廂內原本單調乏味的裝修。

　　陸追源一愣，這個時候外面有人打開了車門登上車廂，朗聲說：「大家好！歡迎各位來到療養院參觀，我是本次的講解員薑風……」

　　原來是目的地到了。

　　陸追源突然緊張起來，完全忘了剛才問了一半的問題，匆匆從背包裡翻出一個大口罩戴上。迎上石岩探詢的目光，她說：「我感冒還沒好全，怕傳染給療養院裡的人。」

　　最近所裡得流感的人不少，同行的人中，戴著口罩的就有五六個人。陸追源的解釋倒也說得通，但石岩總覺得她神情間有點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