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笨法子
村子裡的情況越來越壞。
村頭大槐樹下的水井已經打不出水了,北邊的河床也幹了,出現了一道道令人壓抑的裂紋,原本佈滿雜草的土坡如今也是一片枯黃。
越來越多的人家開始殺雞宰鵝賣豬肉,儘可能把這些張嘴物兒在它們最肥嫩的時候處理掉。
江春材家的雞也殺了不少,給江逸家送了幾隻,江逸拿貯藏的菠菜回了禮,英花歡喜得很。
鎮上的糧店價錢漲得厲害,甚至有些店面小的進不到貨關了張。
有些地少家貧的人家眼看著就要耗盡存糧,開始挨餓。
大同府是重災區,在這青黃不接之時,糧食變得異常珍貴。當然,也不乏黑心商人藉機屯糧,哄抬糧價。
老百姓沒有飯吃,沒有地種,為了生存只能背井離鄉。
官道上出現的流民越來越多,他們能討到的吃食卻越來越少。雖然暫時還沒有發生什麼衝突,但是週遭的氣氛越像這天氣一樣,瀰漫著一股躁動。
江逸最近都不敢讓孩子們出門,飯食上也低調了很多。
江池宴和蘇白生就是在這個時候回到家的,兩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
「爹,小爹,一路辛苦了。」江逸抓住江池宴的手,又給了蘇白生一個大大的擁抱,江逸的心情有些激動,到底是平安回來了。
「所幸事情辦得順利。」江池宴拍拍他的肩膀,「先請客人進去坐吧!」
江逸這才注意到,餘文俊親自把兩位長輩送了回來,後面還跟了十來個人高馬大的護衛。
江逸感激地對他笑笑,慇勤地把人請到屋裡。
夏荷給兩們長輩準備好了洗漱的熱水和換洗衣物,梅子勤快地泡好了茶水。
江池宴和蘇白生去裡屋洗漱休息,江逸和蘇雲起陪著餘文俊在堂屋落坐。
餘文俊斯斯文文地飲了一口,感慨地說:「看來這人啊,就得出好心才能有福報。先前進購糧食時我順便多買了些,這不眼下就用上了。」
江逸皺了皺眉,心直口快地說:「你要趁機哄抬糧價?」
餘文俊聞言冷下臉,不悅地道:「你把我餘文俊當成什麼人了?」
江逸懷疑地看著他。
蘇雲起拍拍江逸的手,對餘文俊說:「小逸對商場之事知之甚少,也不知道余家祖訓,餘兄不要介意。」
江逸看看蘇雲起,蘇雲起對他搖搖頭。
江逸這才知道,他是真的誤會餘文俊了,於是趕緊站起來說道:「是我有口無心,餘大少爺千萬不要放在心上。」說完還有模有樣地作了個揖。
餘文俊放下茶盞,不冷不熱地對蘇雲起說:「人長得漂亮,頭腦也好,就是有點缺心眼。」
蘇雲起愉悅地勾起嘴角。
江逸努努嘴,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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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江逸和蘇雲起把客人送走,一家大大小小坐在院子裡聊天。
江逸把兩個異族小客人帶到長輩們面前,簡單地介紹了一下。
蘇白生對那個白白胖胖的小孩挺感興趣,他把孩子拉到身邊,溫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孩子睜著懵懂的眼睛,顯然沒聽懂。
「@#¥%……&*?」蘇白生又用蒙語問了一遍。
江逸當時差點就跪了,蘇小爹威武啊,蘇小爹還會蒙語!
「@&*#¥%……」孩子眼睛一亮,回了一長串。興許是語言相通的緣故,小胖孩對蘇白生明顯多了幾分依戀。
「小爹,他叫什麼呀?」江逸好奇地問。
蘇白生納悶地看著眾人,「這麼多天,你們都沒問嗎?」
江逸諂媚地說:「我們哪有小爹這麼有才,連蒙語都會說。」
大山也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當時福子說了,我忘了。」
小川也搖搖頭,「我也沒記住,我以為大山能記住。」
大山憨笑道:「我還指著你呢!」
於是,可憐的孩子,直到今天才「有」了名字。
「他叫『瓦沙烏紮爾紮裡』。」蘇白生儘量用眾人能聽懂的語調說。
可是,還是太長了,音調也奇怪。
江逸模仿了半天,還是發不好。他乾脆把小孩拉到身邊,端著一張狼外婆的面孔,誘哄道:「你的名字不好記,小夥伴們肯定記不住,不然我給你起個漢人名字怎麼樣?好聽又好記的——胖胖,就叫胖胖吧,喜歡不?」
小孩子眨著眼睛看著江逸的嘴唇一張一合,當然是一個字都沒聽懂。
「小爹,你給他翻譯一遍,就說……就說『胖胖』是又高又壯的意思。」江逸搖著蘇白生的手懇求。
蘇白生白了他一眼,縱容地照著原話翻譯了一遍。
小胖孩立馬高興地點點頭,欣然接受了這個名字。
在場之人全都忍不住捂臉,為小孩祈禱三分鐘。
江逸笑得可得意了,一點愧疚的心情都沒有,然後他又把視線轉移到小少年身上。
少年沒等他開口,就率先說道:「&%¥¥%……」
蘇白生說:「他說他叫『烏木』。」
隱含意思就是,不用你瞎起了。
江逸撇撇嘴,還有點小遺憾。
介紹完之後,孩子們到後院去玩了,家裡的男丁們繼續聚在樹蔭下說話。
自然要說起旱災的事。
江池宴面色沉重地說:「春旱不會持續太長時間,進了六月早晚會有雨。我更擔心的是伴隨春旱而來的蝗災,這個才是造成莊稼顆粒無收的元兇。」
江逸一聽,心裡咯噔一下,怎麼把這事給忘了!蝗蟲過處,顆粒無存,嚴重的時候就連樹皮都能讓它們啃下一層來,更何況是莊稼!
蘇雲起沉著臉說:「必須得提前準備。」
老徐頭嘆了口氣,說:「怎麼準備?哪一年鬧蝗災不是這麼眼睜睜地看著?滿朝文武都沒有招子,老百姓們又能怎麼樣?到時候哪裡出了事哪裡的官袍一抹(ma),誰會管百姓死活?」
江逸皺著眉搖搖頭,「不,坐以待斃不行,一定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
他嘴上說著,腦子裡已經開始轉悠著後世對抗蝗災的各種經驗。
噴灑殺蟲劑?顯然不可行。
利用天敵?可是鳥類不光吃蟲子,也吃穀物。蝗災過後還得捕鳥,也是一個大麻煩。
人力驅趕?不用說,效果都不會太大。
就在眾人或哀嘆或苦思冥想的時候,雲舒突然說道:「我倒有個主意。」
眾人的視線唰拉一下,全都集中到他身上。
雲舒窘了一下,硬著頭皮說道:「這方法有點笨……」
「誒,別管笨不笨,你先說出來,咱們一起討論。」江逸心急地催促道。
雲舒點點頭,面色平靜地說:「逸哥,你還記不記得當初你給旱芋育苗時搭的『地膜』?」
所謂「地膜」當然不是後世那種透明的塑膠薄膜,而是江逸自創的,其實根本不能稱為「膜」,只是一層細麻布,但也能起到透光保暖的作用。
雲舒這麼一說,大夥都想起來了。如果用地膜蓋住莊稼,蝗蟲當然就吃不到了。
江池宴沉吟道:「方法雖笨,卻也是目前最切實可行的。小逸,去跟你英花說,讓她多織些麻布出來;大海,你帶人去後山砍樹枝,到時候支麻布使。」
大海應了一聲,就要拿傢伙帶人走。
「等一下。」江逸趕緊叫住他,他難免有些猶豫,「爹,你真覺得可以嗎?除了咱們家的,還有村子裡其他人家的,上百畝地全用麻布蒙起來,能行麼?到哪裡找那麼多麻桿?」
蘇白生介面道:「也不拘於麻布,稻草、麥桿都行,只要能起到遮蔽作用。蝗蟲都是一哄而過,不會持續太長時間,對莊稼的生長也不會有太多損害。」
江逸這才恍然大悟地點點頭,笑道:「倒是我想窄了。」
蘇白生笑笑,說:「平時聰明太過,難免有不靈光的時候。」
江逸苦著臉,「小爹,你是在誇我吧?」
蘇白生一本正經地點點頭,「自然。」
父子兩個在這相互調侃,大海搓搓手,問:「那什麼,還砍木頭不?」
江逸連忙點頭道:「砍,肯定得砍,挑著那些乾枯的以及長得不成材的,也別緊著一個地方,不然到了雨季恐怕會有滑坡。」
大海應了一聲,帶著傢伙事和兄弟們就出去了。蘇雲起也跟著去了,現在多一個人手就多一分保障。
江逸又各兩位長輩商量了一下,最後決定他們家那些金貴的棗樹用麻布包起來,地裡的莊稼都用茅草覆蓋,能撐多長時間撐多長時間。
江逸沉吟道:「就怕麻煩不夠。雖然山上的酸棗樹多為灌木和小喬木,嫁接時也剛剛修整過,樹冠不大,可是幾百棵樹,著實要費些料子。」
江池宴乾脆地說道:「麻料不夠了就用葦子,到時候拿糧食跟大夥換,緊著那些貧苦人家,咱們也算盡了一份心。」
蘇白生也說道:「你也別心疼這點東西,等著棗子收了之後比這個可值錢得多。再者說,麻布摘下來後還能縫成麻袋,正好用來裝棗子。」
江逸佩服地看向蘇白生,感嘆道:「小爹啊,我原以為您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呢,沒想到考慮起這凡俗的事情來竟是如此滴水不露。小爹,幸虧您沒做生意,不然哪裡還有餘文俊的活路!」
蘇白生不自在地白了他一眼,嗔道:「沒一句正經的。」
其實,江逸的話雖是玩笑居多,卻歪打正著地說到了蘇白生心坎裡。
先前他人雖在這裡,可難免有些心結難解。如今回了一趟應天,往自己的舊府轉了一圈,重新見到了建文帝,這心境突然就開闊了。
有兒有女有房有地,還有一群孩子教導,人這一輩子求的不就是這些嗎?九五至尊又怎樣?倒不如他這個當人家小爹的自在。
想到這個,蘇白生身心通泰。江池宴不動聲色地握住他的手。
江逸忽略掉兩個長輩的小動作,回歸正題,「到時候早災來時再叫大夥點起火堆,把家裡的雞鴨鵝全放出來,管保它們一次吃個夠。」
兩位長輩皆是贊同地點點頭。
這樣一打算他這心裡就踏實多了。江逸突然開始同情那些瞎了眼經過他們村的蝗蟲,只能吃土不說,恐怕還得搭上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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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逸找到江春材後,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跟他說了。
殊不知這時候江春材正發愁呢,聽到這個方法後簡直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還是那句話,農家人不怕費事,就怕沒機會。
江逸說完後,江春材就坐不住了,他一邊在屋子裡轉圈一邊興奮地說:「我得趕緊通知大夥去準備,這不是咱們一個村子兩個村子的事,裡正那裡也得說一聲,小逸啊,你是咱們整個銀坊鎮的大救星啊!」
江逸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這法子是雲舒想出來的,我可不能冒領,能不能行還不一定呢,只能說先試試。」
「能行,肯定能行!」江春材亢奮地連連點頭。
江逸忍不住提醒道:「大伯,只一點,別管是哪個村,別管在哪個山頭上砍木頭,都得挑著撿著,不能全砍光了。不然的話,就算躲過了旱災,後面也可能有其他災害跟著。」
「呸呸呸,童言無忌、童言無忌!」江春材往地上啐了兩口,又瞪了江逸一眼,繼而說道,「你的意思大伯明白了,我會一字不差地跟裡正說。」
「那就好。那我就不耽誤大伯的時間了,我去跟大娘說織麻布的事,大伯您也去忙吧!」
江春材應了一聲,便急匆匆地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