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航之機遇四
兩條路, 要選哪條?
一條是與楊丘的朋友之情,一條是少帥的相助之恩。
要選哪條?
褚韶華雙手握在方向盤上,唇角浮起一絲笑, 世事從來不是選擇題,即便她非要選一條,也不必在這個時刻做出選擇。
褚韶華已經對美國的軍火市場有所瞭解, 各家擅長的不一樣,有擅槍支彈藥的, 有擅重卡機車的,褚韶華現在要求的是報價。既然關外軍還有內部矛盾, 她對於採買之事便不置可否起來,甚至, 趁著月色, 她把經常合作的廣告店的老闆叫起來,加急印了一盒極貴名片, 沒有任何官銜名聲,就是黑色磨砂底上雕琢出銀色字母,上面是褚韶華的名字與聯繫電話。
然後,她與所有的軍火商的談話都差不多, 「我們彼此都是有身份的人, 所以, 不必懷疑。我的學業與事業都非常忙, 我不是有閒置時間會欺騙諸位的人。只是,我的老闆不方便出面, 由我代勞,恕我現在不能告知諸位他的身份。我只能告訴你,他是東方非常有地位與權勢的人。」
當然會有人不滿意,白色人種那特有的傲慢,立刻鼻孔朝天起身準備走人的都有,「克雷爾小姐,我十分懷疑你的誠意。」
「不必懷疑,我相信你們大宗的軍火採購都是這樣談的。」褚韶華淡淡瞥這位福特先生一眼,「當然,如果您對此存疑,可以直接離開。您到波士頓的所有花費,由我承擔。」
福特先生聳聳肩,坐了回去,「您知道,戰爭剛剛結束,和平來之不易。」
「是啊。德國人也深知這個道理。」
福特先生那張四十出頭的紳士臉上露出審視與不悅,褚韶華略抬下巴,反問,「您不會以為這麼大宗的生意,我的老闆只會讓美國人報價吧?」
頓一頓,褚韶華鄭重道,「所以,請給我你能給的最優報價。」
剛開始的接觸非常迅捷簡短,絕不是那種拉鋸似的政治談判。
而楊父到美國的速度也非常的快。褚韶華估計胡少帥離開未久,楊父便跟著踏上由德至美的行程。
楊父身上有著明顯的軍人氣質,他身姿筆挺,頭髮梳的一絲不苟,鼻翼兩側是深深的法令文,一雙淩厲的眼眸帶著顯而易見的嚴肅與冷酷。
說來,楊丘與其父眉宇間頗有肖似,父子二人氣質卻大為不同,楊丘如玉,楊父如刀。
褚韶華是下午去楊宅時見到的楊父,楊丘介紹,「韶華,這是家父。爹,這就是我同你提起的褚小姐。」
褚韶華打招呼問好,楊父略略頜首,「褚小姐好,隨便坐,只當自己家一樣的。」
「也不知伯父來了波士頓,未帶拜望之禮。」好在,褚韶華沒有空手去別人家的習慣,她示意手裡的紙帶,笑道,「城裡有一家咱們陝北人開的菜館,聽說他那裡有醃的酸菜,我去要了些來,伯父嘗嘗,看和關外的酸菜是不是一個味兒。」
「在關外時不覺如何,每天都吃這東西,可這一出來,時間久了,還真有些想。」楊父笑,面容中的嚴肅得以緩和,「我來得巧,也有口福。」好奇的問,「在外國開餐館的華人倒不少,不過以往在國外從未見過有酸菜,這些西方人難得吃得慣?」
「他家菜館的酸菜不賣,都是做來自家吃的。那老闆也跟我說,一天不吃這口就混身沒勁兒,他家從老闆到夥計都是陝北人,都要備幾缸自家來吃。」褚韶華把手裡的酸菜交給楊家的廚子,這廚子就是楊丘從關外家裡帶來的,拾掇酸菜的行家,略一聞就說,「是上等的好酸菜。」
楊父道,「漢卿最愛吃酸菜餃子,多做些出來,他一頓能吃兩碗。」
廚子應一聲,抱著酸菜退下。
僕傭端來咖啡,褚韶華接了,問楊丘,「少帥不在家?」
「一位從紐約來的嚴小姐,約了少帥出門喝咖啡。」楊丘道。
褚韶華手裡的咖啡一頓,聽到嚴小姐這三字,便問,「可是一位小腳小姐,妝畫的極精緻,臉孔小小的?」
「你認識她?」
「去年耶誕節後我去紐約認識的。」褚韶華想了想,說道,「她與餘錦鶴大詩人交情極好。」
楊丘面色有些尷尬,笑笑,沒再說什麼。
楊父倒是很看得開,將手一擺,「男人嘛,漢卿出來好幾個月了,這也不算什麼。」
褚韶華看楊父一眼,也笑了笑,沒說什麼。
楊父呷口茶,問,「聽說褚小姐一直幫漢卿聯繫美國的軍火商?」
「少帥以前幫過我,他這樣吩咐,我自當盡力。」褚韶華道。
楊父點點頭,「不知美國這裡的價位如何?」
褚韶華不喜楊父對女性的輕視,誠懇又禮貌的拒絕,「按理,伯父有問,我自當知無不言。只是這事畢竟是少帥吩咐我的,他不在,我不好先對伯父說。我們經商的,都是這樣,只對主顧負責。」
楊父哈哈一笑,打量著風衣長褲的褚韶華,「無妨無妨,我也只是隨口一問。」眼中反是透出欣賞,「現在的女孩子跟以前也不一樣了,你們都是新派人,都不穿裙子改穿褲子了,也格外的會做事。」
「伯父過獎了。」褚韶華只當楊父的欣賞為真,笑眯眯地,「您不生我氣才好。我想您是胡大帥麾下大將,少帥親近的叔伯師長,我才敢放肆一二。」
褚韶華可不是那種以老賣老仗著輩份就敬你一頭的性情,她是再不肯輕易低人一頭的,楊父是代胡家買軍火,她一樣是代少帥買軍火,在這方面,他們是平等且具有競爭性的。哪怕她無意涉入關外權力之爭,她也絕不是憑誰都可以吩咐的。
客廳內茶香咖啡香混合,褚韶華另起話題,「聽楊丘說伯父是日本陸軍士官學院畢業,上海陸督軍府的許次長許叔叔也曾在日本陸軍士官學校進修,伯父,你們是同窗嗎?」
「小許比我小一屆。你也認識他?」
「我在上海時常去拜望許嬸嬸和陸家老夫人。」褚韶華笑道,「你們這一輩軍人,很多都去日本留學的。」
「是啊,我們那時候還是朝廷派譴的留學生。留日,留德,都有。現在年輕一輩,多有留美的。美國西點軍校也是極有名氣的學校。」
「那您怎麼沒讓楊丘讀西點軍校,倒讓他來波士頓了?」褚韶華饒有興致的問。
楊丘給褚韶華一個眼色,誒,怎麼問這問題?笑,「我的志向是做學者。」
「做學者倒也一樣可以報國。只是如今國內局勢並不安穩……學者就學者罷。」楊父瞥兒子一眼,「以後到大學教書,也是一門營生。」
楊父倒是很欣賞褚韶華的膽量,問她,「我聽楊丘說,褚小姐也在波士頓讀大學,讀的是哪個大學?」
褚韶華道,「史密斯學院。」
楊父一聽便知,「女子大學裡數一數二的,是個好學校。」又問讀的什麼專業,完全不似剛開始見面時表現出的粗豪。就憑楊父對美國大學瞭解到,連女子大學都有所耳聞,便知此人必是極細緻博學之人。聽說褚韶華讀的政治與經濟兩個專業,楊父頜首,「都是好專業,現在咱們國家,軍政不平衡,國家百姓也大都餓著肚子。你讀的專業都是利國利民的,以後必能大有所用。讀到大幾了?」
褚韶華笑,「大二的課程暑假前就讀完了,我現在讀大三的課程。」
楊父一拍大腿,同褚韶華道,「乾脆你畢業到關外去吧,我給你安排個官兒,去政府去銀行都成,包管是實權實職,如何?」
褚韶華笑,「伯父美意,我心裡非常感激。只是我男朋友在上海任職,我畢業後還要回上海。」
「有男朋友了?」楊父好奇,「哪家的小子啊?」
「上海聞先生,他現在任上海市政廳秘書長。」
楊父豪爽的說,「這簡單,連上他,一起去關外,到時我也把他推薦給大帥,我們大帥可是求賢若渴啊。褚小姐的男朋友,一聽也不是個尋常人。」
褚韶華聽楊父說話直爽,卻是極有分寸,請她去關外,就說給安排個官,想是認為女子有個職位便罷了。談到聞知秋時,就要推薦給大帥。這兩者分別,拿捏的恰到好處。褚韶華客氣的說,「伯父好意,我心領。只是他頗受張市長器重,為人手下,最講究個忠心。關外雖好,他怕是不肯棄舊主而去。咱們雖有一北一南,只要彼此心裡記著這情分,也就是了。」
楊父哈哈大笑。
晚上用飯時,褚韶華問起關外風俗趣事,楊父言語幽默,氣氛極好。只是,直待用過晚餐,也並不見胡少帥回來。褚韶華就在楊宅的客房歇下了。
父子倆私下說話時,楊父點了根美國煙,吸一口,打量兒子一眼,皺眉道,「我看這褚小姐不錯,你也喪妻多年,不考慮考慮?」
「我倒是想考慮,您沒聽韶華說她都有男朋友了?」
「廢物,只是有男朋友,又沒成親。烈女怕郎纏,你這都讀書讀到國外來了,怎麼越發拘泥。」楊父斜兒子一眼,頗是不滿。
「別說我這事了,爹你和少帥的事到底怎麼著?」
「怎麼著,不怎麼著,這事最終還得大帥拍板哪。」楊父笑笑,重複褚韶華的話,「為人手下,最講究個忠心。是不是少帥跟褚小姐說了什麼?」
「少帥只是兩三年前偶爾幫過她一次,他不會與褚小姐說這些。」
「精靈古怪的丫頭,那就是自己猜的。還拿話擦起老子來!」楊父嘿嘿一笑,似是不習慣這洋煙,伸手撚滅在水晶煙缸裡,一雙眼睛越發淩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