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之八
端看褚韶華在一無所有, 還任先施公司售貨員時,身為市政廳秘書長、留學生的聞知秋追求她,她都沒有直接接受, 就知道她對於感情婚姻是如何的慎重了。
這種送玫瑰花的事,或者可以取悅別的女子,卻是絕不可能取悅褚韶華!
褚韶華繼續吃飯, 給聞知秋夾個煎餃,「吃完去上班。」
聞知秋儘量恢復心情, 理智而平靜的說,「一會兒我讓老席派幾個保鏢過來。」
「嗯, 我也向穆大哥要幾個人。」褚韶華剝了個水煮蛋,「先上班, 晚上回家再說。」
聽到這個「家」字, 聞知秋完全冷靜下來,是啊, 憑韶華的性情,姓王的就是送座玫瑰山來,怕也動不了韶華的心。姓王的雖棘手,可只要兩人一心, 無非就是費些周折。
待送聞知秋出門時, 褚韶華輕聲, 「你悄悄探一探張市長的口風。」
聞知秋在張市長身邊多年, 非常瞭解此人,凝望著褚韶華, 「我們所要面臨的,怕是一場硬仗。」
「怕什麼。」褚韶華一隻手握住聞知秋的手,掌與掌相對,指與指交纏。聞知秋忽地一笑,與褚韶華十指相握,低頭輕吻褚韶華額角,「說得對。」怕什麼,他早不是初來上海立足未穩的毛頭小子,依兩人今日今時的實力,縱是王局長,如果那姓王的真有把握,怕根本不會送什麼玫瑰花,直接就要上門來搶人了!
送花這樣的手段,可見姓王的也不敢用強!
送走聞知秋,褚韶華站在客廳打電話給穆子儒,並未相瞞,畢竟王局長在上海也不是無名之輩,如果穆子儒不想得罪姓王的,褚韶華從不是強人所難的性情。褚韶華不掩氣憤,冷笑道,「王局長真是好笑,不知他是真不懂禮數還是裝糊塗,竟然送我玫瑰花!我難道是沒有男朋友的人嗎?還是他認為我是那種隨便會接受別人玫瑰花的輕薄女性?簡直豈有此理!」
穆子儒更是人精中的人精,褚韶華要人手,穆子儒當即道,「我這就派幾個可靠的人過去。王局長那裡的事,要不要我幫你去說一說。」
「大哥只管等著,他應該會先去找你,你只管把我這話說給他聽,叫他放尊重些!」
穆子儒又勸了褚韶華幾句,讓她別為這點子小事生氣。掛斷電話,穆子儒心說,姓王的眼光倒是不錯,膽量也好,要擱褚義妹未出國前,姓王的要得手不難,可如今嘛,何必去得罪褚義妹,她可不是那種逆來順受的女子!
掛斷電話,褚韶華臉上根本無半分怒容,剛剛那怒火衝天的口吻,倘不是親眼所見,倪清都不相信竟是同一人所言。褚韶華出門前還看了一回妝容,待席肇方和穆子儒派的人到了,褚韶華方自沙發起身,拎起手包,帶一群人浩浩蕩蕩出門。
出門前交待程輝,「一會兒去車行提兩輛車,以後用得著。」那口氣與吩咐玉嫂今天多買二斤青菜仿佛。
今天的行程是去許次長家拜望,王局長這噁心的東西還不至於影響到褚韶華的出行計畫,待自許家告辭,褚韶華去了褚氏商行,正趕上有客人在,褚韶華先在休息室等了一會兒。
褚亭把人打發走,與褚韶華道,「陳家公子開呢料廠,機器買回來了,現在紡不出能用的呢料,打算處理機器。已經是兩年的舊機器,要價高不說,現在上海也沒人能幹得了。」
褚韶華道,「先時不是說潘家要幹這買賣麼。」潘家還曾想請褚韶華過去幹,給褚韶華一成分子,褚韶華當時覺著跟潘家比還是差的遠,她這人,寧可雞首,不為牛後,沒答應。
「這事說起來還挺有點兒故事,原是潘家大公子想幹,陳公子娶的是潘公子的妹妹,倆人正經郎舅之親。潘公子後來去幹發電廠,騰不出手來,這事陳公子聽說,覺著是條發財的路子,就去幹了。」褚亭倒了兩杯茶,遞一杯給褚韶華,「這都兩年了,都是隻往裡貼錢。約是陳家也吃不消,想把機器轉手。」
褚韶華笑,「這事兒可不好接,貴了誰願意接啊,除非上趕著給陳公子送錢。再說,等接手把買賣做成了,怕又要有人說,陳公子都做不成,你做成了,明擺著壓陳公子一頭。」
「這些挑撥離間的還是小事,要真好幹,潘家就接了。潘家都不接,可見不少幹。」
「少拿這話哄我,你要沒這意思,怎麼偏找你來推銷機器?」褚韶華不信這鬼話。
褚亭嘿嘿一笑,湊近了褚韶華些,悄與褚韶華說,「不是我小瞧陳家公子,他們這些富貴出身的公子,哪裡吃得了幹實業的苦。咱們幹這些年的呢料買賣,你想想,光上海一年進口多少呢料。歐洲、美洲、多少國的呢料子往上海來,這紡呢料不是什麼不傳之密的機密事。以前咱們是沒本錢,這幾年也賺了家當,你又在美國好幾年,上海也有想幹毛紡的,可就是一直弄不成,這定是卡在什麼關竅上了。這事兒,要是找個懂行的來,一點就通。咱們出大價錢,大不了請幾個懂行的洋鬼子過來指點一下。等咱們這裡技工學會了,也就不用他們了。」
褚韶華嘖嘖兩聲,「虧你剛剛一臉無欲無求的樣兒。」
「我跟你講,幹呢紡投入大,光我的錢還不夠,我是想拉你一起幹。這不現在還沒把握,先商量商量。」
褚韶華一向認可褚亭忽悠人的本事,做生意合夥,就得找褚亭這樣狐狸性情的,褚韶華同褚亭道,「先伸一伸陳家,你不知道現在機器更新換代有多快,他這機器別說放兩年,放半年就又有新機器出來了。再打聽著先前陳家用的呢料廠的懂技術管事的那些人,看他們卡在什麼地方了。要是能幹,這路子不錯。當時大潘先生提起時,我就覺著是個發財的營生。」
「成!我這裡先著手打聽,要是辦工廠的話,咱們得先弄塊地皮。」
「地皮的事暫緩,你先打聽著,姓王的今天給我送了一大盒玫瑰噁心我,我先把他這事解決了。」
「哪個姓王的?」褚亭問。
「警察局王局長。」
褚亭倒吸一口涼氣,王局長不會是看上褚韶華了吧?褚亭與褚韶華不是尋常交情,問,「要不要我幫你打聽打聽?」
「不用,他自己會先到我跟前來!」
形勢比褚韶華想的更加嚴峻。
聞知秋在市政府食堂吃了最堵心的一頓午餐。
市長有自己的包廂,原木色的餐桌上擺放著四菜一湯,張市長拿出自己慣用的餐具,一雙鑲銀的筷子,一柄銀把青瓷湯匙。
聞知秋給張市長倒好燙熱的黃酒,他在張市長身邊七年,沒想到,這位一頭灰發銀絲的張市長端著一張學者文士般乾淨俊雅的臉勸他一句,「小聞,大丈夫何患無妻,是不是?咱們市還少一位副市長,你看有沒有興趣。你在我身邊這幾年,我一直當你親兒子一般。你放心,待我任滿,我這位子便是你的。」
如果聞知秋年輕十歲,手裡的熱茶會直接潑到張市長的臉上,不要說他不是張市長親兒子,便是親兒子,難道你張家的兒媳婦都要姓王不成!
聞知秋投身政界,自然有想往上動一動的想法,但也絕不做不出出妻賣子換官位的下作營生!
好在,聞知秋也是在政界歷練多年,他將茶杯給張市長放在手畔,苦笑著垂下眼睛,「這叫別人如何看我,如何想我?」
張市長慢調斯理的拆著一隻大閘蟹,「當你官運亨通,為一市之長,自然是光宗耀祖,青史留名。」
聞知秋搖搖頭,憤怒已如烈焰般灼燒著心臟,極力抑制才能不顯露於外。聞知秋聲音嘶啞,「我捨不得韶華。」
在張市長眼裡,這位得力下屬還是稚嫩了膚淺了,於是,吃掉一隻肥厚的蟹黃後,張市長在手邊敞口雪白大瓷盂裡洗乾淨手指,用潔白的餐巾輕柔的擦乾淨,拍拍聞知秋的肩,「你好好想想,小聞,你知道現在上海的局勢,如果沒有警察局的支持,縱我有意推你上去,你想坐穩市長的位子也很難。」起身離去的張市長沒有注意到聞知秋眼中一抹如刀鋒般深切的憎惡!
晚上,兩人在聞知秋的房間商議,褚韶華白色毛衣米色長褲,盤腿坐貴妃榻上,低頭剝桔子,指尖兒染上黃色果汁,「看來,你近期就會升到副市長。」
「是啊,如果我因此事記恨張市長,他不會再讓我任秘書長,給我明升暗降弄個高高在上的閒差,別人非但說不出什麼,他面子上也好看。姓王的更是得噁心噁心我。」他把女人讓給別人升做副市,立成上海政界最大笑柄。
褚韶華遞個桔瓣給聞知秋,有些好奇,「我出國前,姓王的對張市長奉承的跟八輩祖宗似的。這才三年,他怎麼突然這麼大勢力了。」
「他勾搭上了法租界的金先生,弄了一大批的軍火,開堵場販大煙,手下人越來越多,政府裡有幾個看不過眼的,都被他暗中幹掉了。你想,張大公子兒媳婦都叫他宰了,結果,張家父子還不是屁都不敢放一個。」聞知秋忍不住飆了句髒話,心裡對張市長更是厭惡非常。
褚韶華定定的看向他,眼中閃過一絲決斷,問聞知秋,「你覺著,這事能善了嗎?」
聞知秋牙縫裡擠出四字,「談何善了!」
搶我妻子,不共戴天!
其實,人家褚韶華還沒有嫁給聞知秋,真算不得聞家人。按照法律的定義,褚韶華尚屬單身,既是單身女性,會有異性追求,並不違背法律道德。
如果是聞知秋剛剛追求褚韶華的時候,有王局長這麼個人橫插一杠,估計聞知秋不會如此憤怒,就是楊丘在美國追求褚韶華,聞知秋也就是著急怕褚韶華變心而已。可如今,兩人已經定心定情,褚韶華接受了求婚,雖然還沒有舉行婚禮,可在兩人的心中,已經與夫妻無異。
聞知秋道,「媽已經把吉日投出來了,這幾天日子不好,還沒送過來給你選。」
「叫伯母送來就是,耽擱不了咱倆的親事。」
褚韶華的意思是速戰速決,聞知秋頜首,「我明白。」
兩人四目相對,共同無聲的說了一個字,「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