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之五
與朋友們通過電話, 定下聚會的事,褚韶華就坐車去了褚氏商行。
離開這三年,褚氏商行亦今非昔比, 褚亭把旁邊另一家商鋪也租了下來,如今商行裡雇著十幾號人,程輝升為經理, 管著一攤子事。
褚亭正值男性黃金期,變化不大, 倒是程輝,當時褚韶華出國時, 程輝不過十六歲,剛到公鴨嗓變聲期, 如今身高又躥了一截, 個子比褚亭還要高些,完全是青年人的身高與輪廓, 容貌清秀乾淨,氣質沉穩可靠,沒有半點年輕人的跳脫。褚韶華說,「小輝長高不少, 還是這麼瘦啊。」
程輝還不知道褚韶華回來的消息, 是下午回商行才見到褚韶華, 驚喜的一步上前, 激動的手都不知放在哪裡,叉著手, 叫了聲,「小姐!您回來了!什麼時候回來的!」
褚韶華見到程輝也很高興,起身看向程輝,「昨天上午就到了。」拍拍程輝的肩,讓他坐下說話。
程輝有一肚子的話想同小姐說,大概是所有話都急著脫口而出,一時堵在喉嚨,喉嚨便有些發緊,程輝直直的盯著小姐,半晌,喉間酸澀過去,他聲音有些啞,「小姐瘦了,在國外定是很辛苦吧。」
「不辛苦,留學特別好。」褚韶華同他倆說,「你倆要是有機會,一定也要出國瞧瞧,尤其是國外大學,美的不得了。我們學校有六個食堂,義大利菜、法國菜、希臘菜、中國菜、美國菜、日本料理,每天換著吃,舒服極了。」
褚韶華是真的不覺辛苦,她特別喜歡自己的大學生涯,如果她能再年輕一些的時候讀大學,她一定要多讀幾年,碩士博士什麼的都讀上一讀。在那樣美麗的校園安心念書,心無旁騖,何等享受!褚韶華天生樂觀,說起自己在美國的事更是妙趣橫生,褚亭程輝聽著都不禁露出笑容。許多事他們也是聽別人談起,自然沒有褚韶華親身經歷說起來更有意思。
三人一聊就聊到傍晚,褚亭說,「今天咱們去華懋吃,你也好幾年沒去那裡了,他們又添了許多新菜。」
褚韶華道,「去我家吧,我叫玉嫂預備著了。」
褚亭程輝都沒意見,實在是太熟,以前大家也常去褚韶華那裡吃飯,程輝還住過小一年哪。褚亭打發個職員道,「你去我家跟我媽說一聲,叫她把家裡的黃岩密桔裝兩筐,送褚小姐家裡去。」又與褚韶華道,「我們黃岩有個親戚,家裡產好蜜桔,送了我家一車,你嘗嘗,新鮮好吃。」
因褚韶華是坐車來的,褚亭就沒再開車,都坐的褚韶華的車。褚韶華想起問,「小輝如今住哪兒呢?」
褚亭道,「陸公子許公子蓋的那公寓,一期蓋成後賣的時候,小輝從公司借錢買了一套。當時買真是對了,現在上海的房子漲的不像話。那公寓雖不是在租界內,可離租界也就隔一條街,離南京路也不遠,正經好地段兒。」
程輝坐在副駕,往後瞅。
褚韶華也很贊同,「在上海,置房產是最穩固的投資。」
褚亭順嘴說起先前的事,「當時公寓蓋好,咱們與兩位公子算是合夥,他們也沒虧了咱們,問是要錢還是要房,我跟小輝商量後,都是要的房。你的房子商鋪都出租出去,現在一月也有上百塊大洋的租金。」
程輝又回頭,看褚亭一眼,心下嘀咕,他才是小姐在上海的投資人好不好!這些話,也該是他跟小姐說的!褚總真是的,嘴這麼快!
程輝平時負責公司的面料業務,雖是做業務,他並不是個話多的人,這時卻忍不住搶了一句,「這幾年的租金,我又給小姐買了一套公寓一套鋪面兒,都在出租。」
「別說,小輝做事極牢靠。我媽都想給他做個大媒!」褚亭唇角含笑,打趣腦袋一直往後瞅的程輝。
程輝立刻把臉板回前去。
褚韶華眼睛彎彎,「小輝你別害羞,你急什麼,褚總這一把年紀不還光棍兒著哪。什麼時候他解決了終身大事,再打趣你不遲。」
「就是!」程輝轉眼又把腦袋扭了過來,很高興小姐在幫著自己,程輝得意的瞥褚亭,也眉飛色舞的對褚韶華說起褚亭的糗事,「小姐你不知道,現在褚伯母見我就拉著我打聽,問褚總到底有沒有女朋友,是不是故意藏起來,不叫她老人家知道!」
褚亭老臉皮子夠厚,哈哈一笑,「我不急,我是好飯不怕晚。」
程輝也笑,「我現在還算不得一鍋好飯,等我成了好飯,再說這事不遲。」
聞知秋傍晚回家,見到褚亭程輝,心下有數,這是褚韶華的合夥人,比尋常朋友更近。這幾年,能照應的地方,聞知秋也都有照應,彼此都熟,晚上大家一起吃飯,很是開心。尤其有褚韶華最喜歡的大閘蟹,褚韶華一面吃著聞知秋給拆的蟹黃,把星期六晚上在國際飯店請客的事同褚亭程輝說了,宴會廳都訂好了,讓他們到時過去。
待褚亭程輝告辭,玉嫂向褚韶華回稟說今天有哪幾家送了東西過來,褚韶華打電話致謝,都是朋友們想她剛回上海給送過來的,一些時下吃用之物。潘邵兩家皆是舊交,席家既有聞知秋這裡的交情,在國外,褚韶華與席嘉陵夫婦相處亦好,送東西過來是正常,倒是穆子儒為人處事周全妥帖非常人能比,他也著人給褚韶華送了不少東西,晚上吃的螃蟹就是穆子儒送的。
褚韶華打電話過去到穆公館,穆子儒不在家,他家姨太太接的電話,電話裡就好一通的熱乎親近,口稱妹妹,褚韶華也只好叫這位姨太太小嫂子。
待褚韶華打完道謝電話,聞知秋澡都洗好了,身上披一件深藍沿米色邊的夾棉加厚睡袍,擦著頭髮,邁步過去,打趣褚韶華,「你這人緣兒可真不賴。」
「主要是朋友們有情有義。」褚韶華接過聞知秋手裡的毛巾,讓他坐在沙發裡,給他擦頭,跟聞知秋說了招助理的事。
聞知秋覺著主意不錯,「你身邊事情多,找個有眼色會辦事的挺好。」
「今天我打電話,倪主編推薦他兒子過來,今年剛剛聖約翰大學畢業。」
「名校畢業,不子承父業進入新聞界,怎麼倒打發到你這裡來了?」
「說是年輕,有欠磨練。」
「讓你幫他磨練兒子。」聞知秋想了想,「畢竟名校畢業生,我身邊小王也是聖約翰畢業的,他倆應該是學長學弟。倪主編為人倒還成,先看看吧,能用就用,實在不識好歹的小青年,就打發他回家讓他親爹磨練他去。」
褚韶華莞爾。
聞知秋又說,「名校生難免傲氣些,你要是想找個跑腿的,我給你介紹個人。我族中一個孩子,今年二十,他家裡三個姐姐,都嫁人了,他父親去年過逝,也沒了,就剩一個老娘在老家有姐姐們照應。現在在六族叔家的鋪子裡做事,這孩子挺機伶,人也有眼力,最重要的是要臉。」
「要臉?」褚韶華輕笑出聲,「這是什麼個意思?」
「甭提了,我這位六族叔倒是他親大伯,自從我在上海任職,六族叔一家子就舉家搬到上海來,原還想我在政府給他家孩子安排職司。」聞知秋說到自己家族爛事,並不隱瞞,「要是他家孩子也是個聖約翰畢業,哪怕欠磨練,也能給安排個機會,學沒上幾天,就想進政府機關!現在政府招人都是考試錄取,我怎麼給他安排?現下好容易支起個攤子來,說是做生意,也很一般。這孩子的父親一直身子骨不大好,他就把人帶出來,當個免費的小夥計。這還是親侄子哪,哪裡就好真當夥計一樣待。現在他鋪子裡生意都靠這孩子支應,一月才給五塊大洋,還不如玉嫂掙的多。」
褚韶華看著聞知秋問,「你族裡不少人在上海啊?」
「也不是很多。老實本分的不好意思來,有些厚著臉皮過來,無非就是打個秋風,給幾塊錢就打發了。六族叔跟我爸是一個爺爺的孫子,族裡最近的就是他家了。」聞知秋搖頭,「人品很不像話。我看值得提攜的也就是這個孩子。」
「聽著倒是個有心氣兒的。」頭髮擦到半幹,褚韶華住了手,把天藍色的毛巾隨手疊整齊,「你六族叔願不願意放人呢?」
「你管他願不願意,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事我去說,那孩子挺機伶,自己能脫身。」聞知秋歎氣,「你也知道,中國自古就有什麼『光宗耀祖』『提攜族人』的老觀念。其實,我倒不是反對舊文化,我好了,倘族裡有可堪提攜的,我也願意幫扶一把,但也得是值得提攜之人。」
「你去跟那孩子說吧,他要是有意,就讓他過來。我這裡是私人助理,就是幫我處理一些私事。薪水肯定比你六族叔高,包吃包住,每季兩身新衣。」
先來面試的是倪主編兒子,第二天一早,太陽照得一院青翠,聞知秋正要出門上班,門鈴響起,玉嫂帶倪清進門,正與聞知秋打個照面。倪清身上還有著未散的學生氣,眉眼坦白,一身新做西裝,人如翠竹。
倒是個眉清目秀的小夥子,聞知秋看一眼,拎著公事包先上班去了。
褚韶華在書房面試,她先看過倪清的畢業證,在學校的成績單。成績實在不能算優秀,上了四年大學,平均分只有八十分。褚韶華想,對助理要求不能太高,真正優秀高材生估計人家還不樂意來做助理。
當然,如果倪清知道褚韶華這麼想,估計血都要噴出來了。
他,他平均八十分都不夠優秀!
褚韶華直接用英文面試,倪清打起精神,雖然發音不是非常漂亮,但也能交流。褚韶華問了些學校的事,倪清的個人規劃和理想,然後說起歐美文學。倪清先前還成,後面漸漸吃力。褚韶華心裡忖度著他的能力,看他的課程選修還有德語,英文暫時打住,改用德語交談。倪清的德語能力較之英語又差一截,褚韶華很平靜的得出結論,「你德語選修的成績就很普通,交流也有障礙,基本上就是不會。」
倪清臉上一紅。
褚韶華道,「我後天要在國際飯店宴請朋友,這是國際飯店康拉德經理的電話,你打電話問他,我要的請柬可準備好了。」寫下一串號碼遞給倪清,遞過去。
倪清去客廳打電話,片刻後到書房回話,「康拉德經理說十點鐘就可以送過來。」
褚韶華把看向窗外桂花的目光收回,問倪清,「字寫的怎麼樣?」
倪清出身書香,「小時候練過一段時間的魏碑,現在都是用鋼筆,同學說我的字還不錯。」
褚韶華讓他寫了幾個字,然後把請客名單交給倪清,告訴他一會兒康拉德送請柬過來後,按照名字來寫。「這幾張英文的也由你來寫,剩下的我填。」褚韶華認識的不只是英國人,她的請客名單中有法國人、德國人、義大利人。倪清德文十分有限,只得褚韶華親力親為。
入職第一天,倪清傍晚回家時臉都是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