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之十七
褚韶華每天都保持著晨練的習慣, 深秋的霜意中,法國梧桐的葉子層層掉落,鋪滿路邊厚厚一層, 踩上去會有些滑,褚韶華乾脆就不出門去跑,而是在家裡花園裡練習八段錦。
在梧桐樹葉悉數落盡的時候, 上海進入冬天,甚至在某一天早上起床時, 天空開始飄起雪霧,然後是密密麻麻的一層雪渣子, 在褚韶華與程輝用早飯時,已是鵝毛大雪。
往常會每天來褚宅吃早餐的王局長並沒有來。
其實, 在聞知秋搬出褚宅時, 王局長就很想搬過來一起住,褚韶華嚴辭厲色的拒絕了王局長, 讓王局長按著三媒六聘的規矩,就是平時王局長晚上過來,磨唧著不走,褚韶華也有辦法把他趕走。王局長原還不服, 接著收到聞知秋托穆子儒送了一壇青瓷白酒, 還有一封書信, 上面寫著:好好待她。
王局長瞅著這壇酒好半日才明白聞知秋的意思, 後來不可思議的問褚韶華,「聞秘書長跟你好幾年, 你們都沒在一處啊?」這話問的,直接挨褚韶華一頓打,被褚韶華打出門去。
事後,王局長頗是感慨的對心腹諸葛庸道,「以前我還說褚小姐是新派人,不想當真是個極正經的貞潔女子。」雖然褚韶華結過一次婚,那也是在老家正經嫁人,守寡是沒法子的事。可同聞知秋戀愛的事很早了,何況聞知秋還住在褚家這些日子,王局長以為倆人早在一處了,沒想到啊,聞秘書長住進去竟也秋毫無犯。不知是聞秘書長有些傻,還是褚小姐堅決不許。
可褚小姐就是這樣的規矩,王局長也只得從了,只是催著金太太趕緊把三媒六聘的六禮過了。當然,給褚韶華買大鑽戒。兩人商量著買軍火,如何籌備先做副市長再做市長,然後軍政一把抓的事也沒耽擱。
買軍火的好事,王局長也沒落下金先生,畢竟在王局長看來,以後做市長少不得金先生支持,還有穆子儒,穆子儒自稱不敢與金先生比肩,更不敢與王局長相比,他要的量最少,只是幾百把□□而已。
軍火的事有褚韶華操作,副市長的事極為順利,張市長已經連任兩屆市長,下一屆怎麼都會下去,這人的人品一向有限,王局長勢大,又是他的親家,一個管治安的副市長,並不觸及別的副市長的利益,說到底,王局長不過是要個副市長的名頭罷了。
然後,在褚韶華的建議下,王局長很公正的處理了幾起案子,挑的都是富欺窮,官欺民的案件,一面調查案件,褚韶華親自為他在報紙上渲染,其實案件並不複雜,但在褚韶華的造勢下,王局長按照褚韶華的交待,接受記者採訪,說幾句「上海的治安是我等份內之責,我在一日,必要還上海一個平安靖寧。」。
之後,褚韶華安排他到醫院看望案件中受傷的人,去育善堂、紅十字會,捐款、看望孤兒、老人,當然,與之相隨的是一系列頭版報導。不知底理的,還得以為王局長是個大大的善人。
王局長可謂對褚韶華言聽計從,便是王局長的心腹諸葛庸也認為褚韶華一系列的安排都是為大哥著想。褚韶華的確沒有半點惡意,這樣的安排,讓誰能挑出不是來呢?
褚韶華甚至為王局長列了一系列的如何獲得文化界人士好感的計畫,平時褚韶華參加的商界的酒會、舞會,都會讓王局長做自己的男伴,還有褚韶華熟識的上海灘的一些洋人,褚韶華也會介紹給王局長認識。只是,王局長不懂洋文,有一些洋人懂中國話,有一些是完全不懂的,王局長就看著褚韶華流俐自如的轉換著各種語言,與不同的洋人交流談笑,也會體貼的對王局長做翻譯。
王局長私下與諸葛庸道,「怪道算命的說我中年行大運,能得褚小姐,我果然還是有些運道的。」
王局長稱得上春風得意,相較之下,聞秘書長則有些蕭索可憐了。王局長提副市長的時候,聞秘書長也提了副市長,不一樣的是,王局長這位事市長還兼警察局長之位,主管上海治安,所以,副市長之職,雖無大用,算是錦上添花。同時提副市長的還有聞秘書長,聞秘書長這位副市長分管的卻是農林業,農林,上海立市的時間雖不長,可除了郊區還有些田地耕種,哪裡還有什麼農林業。連市裡種樹的事都不歸聞副市長管,市裡花木屬於市容管理局。
市容管理局的肥差一直是張市長的小舅子在管。
所以,聞秘書長是從市長第一心腹的肥差調到市第一冷衙門,稱得上名升暗降。待手頭事務交接完畢,就要去坐冷板凳了。
再加上影影綽綽的王局長追求褚小姐的事,諸人看聞秘書長的目光不禁帶上幾分可憐,同時又對於聞秘書長被明升暗降的事有些隱約瞭解,看來,王局長和褚小姐的事是真的。張市長畢竟是王局長的親家嘛,哎,只可憐聞秘書長,非但被調虛位,連腦袋上都長出了綠草地來。
好在聞秘書長平時做人不差,這個時候,同情的居多,幸災樂禍的有限。
聞知秋倒還好,勝負尚且未知。聞知秋擔心的並不是自己的官位,反是褚韶華那裡的境遇,畢竟,褚韶華要周旋王胖子,聞知秋即便知道有程輝在褚韶華身邊,也擔心的緊。
更加擔心的還有聞太太,聞太太也聽說了一些褚韶華的消息,先前報紙上鬧的沸沸揚揚,還有說褚韶華勾引有婦之夫王局長的事,就是近來,褚韶華的消息也不斷。畢竟,褚韶華時常與王局長一道出入,而自己兒子則搬回了家。
聞太太就擔心這親事有變,想問問兒子,看兒子情緒一直不高,又擔心說這事讓兒子難過。想想真是冤孽,如今兒子升了副市長,聞太太心裡稍稍開懷,試探著與兒子道,「要不要擺幾席酒,也熱鬧熱鬧。」
聞知秋道,「暫時不用。」
「那請褚小姐過來一起吃個飯吧?也好些天沒見褚小姐了。」
「韶華現在事忙,吃飯的事以後再說。」聞知秋起身,看不出喜怒,「我還有些事,先去書房了。」
聞太太終於確認,兒子與褚韶華之間,的確出了些問題。
聞太太也沒人商量,遂叫了女兒家來,聞春華思維簡單直接,道,「媽,咱們買些東西,去褚小姐家拜訪,看看褚小姐到底怎麼樣,不就知道了。」
聞太太倒覺是個好主意,只是她們哪裡見得著褚韶華。褚韶華每天事務繁忙,行程排到一個月之後,打電話過去永遠是下人接電話,直接去吧,褚韶華現在住外灘別墅,出家門百米左右的道路都是屬於別墅主人的私人路段,路段盡頭是一座保安亭,二十四小時有褚韶華的保安值勤,來訪者先要登記,沒有預約也見不到主人。
先前王局長家的妻妾還打算過來鬧事,結果連褚韶華的面兒都沒見著,便灰頭土臉的回了家。
聞太太打電話給趙表姐,跟這位表侄女絮叨此事,趙表姐是知道一些內情的,也知道表弟雖提了副市長,仕途上怕要不好。只是這樣的話哪裡能跟表姑說,畢竟表姑上了年紀,老人家再急出病來,更叫人擔心。至於褚韶華的事,這就更難說了,坊間都知曉如今褚小姐與王局長走動頗近。
趙表姐私下頗是為表弟不平,認為縱王局長官高位顯,可表弟對褚小姐的情意是實打實的呀!哪個男人能這麼一心一意的等女人三年哪!褚小姐要真是跟了王局長,可忒沒良心了!
只是,不忿歸不忿,這幾年王局長勢頭極盛,等閒無人敢得罪於他!
趙姐夫則是請聞知秋到家裡喝酒,安慰他不少話,讓他安心,明年張市長下臺,再活動活動,未必沒有好的實職擔任。
不過,所有的猜疑、擔心,都在這個小雪浸骨的冬晨嘎然而止,王局長倒在了來褚宅的路上。褚韶華接到電話的時間很早,是金太太打來的電話,金太太道,「褚小姐,還請節哀。」
褚韶華聲音淡淡,聽不出悲喜,「我知道了。」就掛斷了電話。
金太太的電話再次打來,沒再提王局長被暗殺的事,而是直指主題,「還有件事,那批軍火。」
「您的意思呢?」褚韶華問。
「有沒有可能結束交易。」
「如果在還沒有付全款之前,還有可能。現在已經遲了,船已離港,一個月後就會到上海。」
「那麼,如果沒有人向褚小姐問及軍火,一切與您無關,船到岸後,屬於王局長的那一份,我們可以代您出手。當然,您如果願意自己處理,這也是您的自由,我們只要我們那一份。如果有您不能抗拒的人物問及此事,我希望這只是王局長的軍火。」金太太冷靜而懇切的說,「事情結束,必有重謝。」
「您的意思,我知道了。」褚韶華掛斷電話時,唇角不禁泛起一絲冷笑。
窗外風雪似乎更緊,雪片被寒風裹挾著,劈哩啪啦的打在落地玻璃窗上,室內水汀太暖,轉眼玻璃窗蒙上一層霧氣,外面的景色便不能分明了。
金太太結束與褚韶華的通話,金先生在旁邊急切的問,「如何?」
「褚小姐說知道了。」
金先生長籲口氣,眉頭卻仍舊沒有放鬆,他甚至焦灼了罵了一聲,「這該死的王胖子,什麼時候死不好,偏這時死!」
金太太臉色微沉,「我們得做好放棄這單軍火的準備了。」
「這可是五十萬的這火!」五十萬大洋,於金先生也不是小數目了。
「王局長因何被殺?」
「這信知道,他仇家一堆。」
「會不會是因為這單軍火,觸怒了督軍府,聽說他頭部中彈,一槍斃命。這樣的槍法,不是尋常人能有的。」金太太沉聲道。
金先生拿起玉嘴檀杆的煙槍點燃,深深的吸一口,喉嚨裡發出低沉的聲節,金先生道,「只是一些半自動□□,不至於吧?」
金太太也說不好,但是,她心中有一種強烈的不祥預感,像是被一雙冰冷的眼睛注視著後背,你不知道那暗處的一雙從哪裡射來,但是,你能感覺到,他盯上你了!
金太太的電話剛剛掛掉,穆子儒的電話就來了。穆子儒先是向褚韶華通報了王局長的死亡,穆子儒道,「一槍擊中眉心,這絕不是江湖殺手。以後你千萬不要再提王胖子一句話,反正你跟他也沒什麼關係,就是你們之間的來往也都是他癩□□發夢逼迫你。還有,我那幾把槍就算了,到岸後看情況,如果安全,你隨便轉手或是放著不管都沒關係,千萬不要直接沾上這件事,你要辦也通過別人來辦。」
「我知道了,大哥。」
穆子儒叮囑褚韶華幾句,然後又給聞知秋打了電話。時間尚早,聞知秋正在用早飯,錢嫂子說是穆先生電話,聞知秋起身去接,穆子儒一樣先通報王局長的死亡,然後同聞知秋道,「聞先生,你不知道啊,韶華心裡苦啊。你上次遇到車禍,被帶到警局,韶華別提多擔心,她是不放心你,才讓你先搬回家。天地有眼,姓王的遭了報應。韶華膽子小,你看,你是不是去看看她,或者給她打個電話。原我該過去,偏生我手頭有事,她一個女孩子家,我很不放心,就拜託你了。」
聞知秋立刻說,「這是應當的,我們原就是未婚夫妻。」
穆子儒的笑聲從電話裡傳來,「是啊是啊,我可就等著吃你們的喜酒了。」
聞知秋也笑了,「多謝穆先生告訴我這件事。」
穆子儒笑,「哪裡用這般客氣,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兩人寒暄幾句,穆子儒便掛斷電話,不打擾聞知秋去褚韶華那裡了。
聞太太很長時間沒見兒子如此歡喜了,聞知秋拿著電話聽筒,唇角勾起,露出一個真正喜悅的微笑。聞太太忍不住問,「什麼事這樣高興?」
聞知秋笑,「晚上回來再同媽你說,我現在得出去。」直接就從衣架上取了大衣要出門。
聞太太放下手裡竹筷,嘴裡習慣性嘮叨,「再要緊的事也得吃完飯。」
「去韶華那裡吃是一樣的。」聲音中的甜密與喜悅幾乎溢出來。
「你們這又好了?」聞太太好笑。
聞知秋沒再多說,拿了車鑰匙便出門去了。
這是早上職員吃早飯、趕電車的時間,因這一場雪,街上行人不多,卻也不少,多是在匆匆趕路。聞知秋開車向來很穩,他到褚韶華的別墅時,褚韶華正披著一件深色貂裘站在站落地窗前,玻璃窗蒙上一層寒氣,模糊不清。
褚韶華只能看到院中一個男人身形快步而來,聞知秋也只看到窗前那個堅毅的身形,可是,在這一刻,不論是風雪中的聞知秋,還是溫暖客廳中的褚韶華,冥冥之中都有一種彼此的感知:是他(她)。
玉嫂拉開門,聞知秋身上帶著一層飄薄的雪片,褚韶華站在那裡回身看他,仿佛已等他很久。聞知秋幾步上前,褚韶華張開雙臂,兩人狠狠的擁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