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為一談
高利貸的事情解決後, 陳太太與陳二順的身子也漸漸痊癒大安了。
接下來鋪子的事要如何,還得這母子二人拿主意。陳二順把鋪子抵押給了銀行,到年底還不上利息,銀行就要來收鋪子了。褚韶華只管在家帶孩子,不參與這些事,也不關心這些事。一切都是陳二順和陳太太商量的, 家裡生意元氣大傷,北京的開銷再難支撐。陳太太把最後的私房拿出來,也隻夠陳二順先還了銀行的錢, 把兩個鋪子贖回來的。陳太太決定先帶著媳婦、孩子回鄉過活, 這樣陳二順住在櫃上, 就能省了租房子的花銷。
既是母子二人已商量妥當,褚韶華也沒說什麼。哪怕陳太太拿錢將鋪子贖回來,褚韶華也不看好志大心空的陳二順,北京的生意, 是斷難保住的。哪怕現在女人們依舊是在北京住著, 到時生意一垮,照樣要回鄉的。
只是, 回鄉能做什麼呢?
在北京裡尋個營生反是容易,回鄉除了種地,又能做什麼呢?
褚韶華不想回去鄉下, 卻也想不出留下的理由。她丈夫已逝, 膝下就一個閨女,若母女二人在北京, 太艱難了。褚韶華知道一個無依無靠的寡婦帶著年幼孩子的生活有多難,哪怕能靠著魏家,這也不是長久之計。
褚韶華思量許久,最終還是打算跟著婆婆回鄉下去。一則養育閨女,二則也是給丈夫守寡。
褚韶華挑了幾件以前沒大上身的衣裳送給了魏金,魏金也喜歡個鮮亮,就是自魏太太遭綁票後,魏太太都不敢太過打扮,魏金也是個膽小的性子,穿戴一直不大像樣。褚韶華道,「小金也大了,細條條的身段兒,我這衣裳,也就她能穿了。以後我也穿不著這鮮亮衣裳了,這一回鄉,也不知何時再能見。小金不嫌棄就拿著吧,以往拌嘴時恨不能再不見面,如今我這要走了,就是再想拌個嘴也不能了。」
說的魏金都哭了。
魏太太抹著眼淚勸褚韶華,「別這樣說,待過個一二年,二順把生意再做起來,咱們依舊是在一處的。」
褚韶華過來魏家一趟,與魏家母女說說話,又瞧了回一直喊她「丈母娘」的小胖子魏年,就回家收拾東西去了。
魏東家傍晚也過來一趟,打聽了一回租的哪個租車行的大車,其實倒不用租大車,王大力他們每月都會過來送糧。先時陳大順發喪出殯,王大力沒少幫忙,王二力知道後也有過來北京。如今陳家要回鄉,褚韶華說到時王大力他們過來送糧,搭他們的大車回鄉就可,也能省下車錢。陳太太也應了。
王大力再可靠不過,魏東家看一回陳家收拾的東西,回家也讓妻子準備一份儀程。魏東家道,「陳嬸子細儉的很,這天寒地凍的,大人沒事,孩子可得精細著些,你買些稻香村的好點心給親家母帶著,到時再煮幾十個雞蛋送去,路上吃食必要精心才好。」
魏太太一向很心疼錢的人,這回竟是啥話都沒說,皆應了。
待王大力的送糧隊過來,王二力也跟著一起來的。褚韶華還把王二力介紹給了魏東家,褚韶華道,「親家也認識我二力哥,以後我回鄉了,你們多來往,莫生疏了去才好。」
褚韶華這片心,也沒誰了。
王二力見褚韶華現在還記掛著他那點躉布頭的小生意,心下很不好受,對她道,「華妹只管放心,再遠不了的。倒是你,上月我不是叫你保重身子,如何瘦了這許多。」
褚韶華打起精神,「沒事,我好多了。」
自打陳大順去後,王二力每月都要跟著他哥的運糧隊過來,就是不放心褚韶華。見她一家子女人都要回鄉,王二力倒是覺著這主意不錯,「回鄉也好,咱一家子正好團聚。」裡裡外外的幫著收拾東西,王大力運糧的車,原是沒車棚的。王二力硬是到舊貨市場淘騰了幾幅舊車棚架子給安上了,他是做布頭生意的,閒布頭多的是,何況陳家也不缺這些,把車棚架嚴嚴實實的罩上,這樣女人能坐在車棚內,總能擋些風雪。
待行禮收拾畢,褚韶華又辭過平時交好的幾個朋友,周太太很是憐惜她,也準備了禮物相送。潘太太則私下問褚韶華,要不要把錢取回去。褚韶華道,「現在還用不到。」那錢,還是陳太太給她的警醒,褚韶華忘不了小夫人當日被白老太太抄家的事。她不是誰的外室,可陳太太不一定跟得上白老太太,這也是這幾年她與大順哥所有的積蓄了。褚韶華是想著以後給閨女讀書用的,一時也用不到,何況現下陳家正缺錢的時候,陳太太陳二順又是這樣的人品,褚韶華如何敢拿出來。
陳家走的時候,魏家送了一包袱點心一包袱雞蛋,給陳家人路上吃用。倒是潘先生打發人送了褚韶華一本韋理哲的《地球說略》,褚韶華謝過朋友們的情分,辭過朋友,帶著閨女與婆婆妯娌一起踏上了返鄉的路程。
路上並無他事可陳。
陳家家境大不比從前,一應吃住自然不能再有以前的講究,褚韶華不是沒過過苦日子的人,並沒有說什麼。她只是一心照料閨女,陳太太對媳婦再刻薄,對這個唯一的孫女還是捨得的,平時陳太太吃雞蛋時,也只有萱兒能分到半個。陳太太吃點心時,也能想到這個孫女。
王大力王二力都很關照褚韶華,總會私下弄些好吃的給褚韶華。褚韶華推辭幾次,王大力勸她,「你得先養好自己個兒,以後才能長久的看顧萱兒。瞧你這都瘦成什麼樣了,你家太太,不是個寬厚的,自己再不心疼自己些,以後誰心疼孩子呢?」
人只要有一口氣在,日子總要過下去的。褚韶華未嘗不知這個道理,只是丈夫驟然離逝,帶給她的打擊太過巨大,她至今沒能從那種傷痛中走出來。不過,若一味耽於哀痛,便也不是褚韶華了。褚韶華都是強迫自己吃,哪怕沒胃口,每餐飯都會儘量多吃。表兄們的好意,她沒再拒絕,這樣一路養著,到家時起碼精神漸漸好了起來。
其實,婆家還是那個婆家。青磚大瓦房的模樣,並沒有什麼變化,褚韶華卻總有種物是人非的滄桑。仿佛是歷經許久歲月方回家的人,家還是那個家,心境卻不是從前的心境了。王大力因要去縣裡東家那裡結算運糧的銀錢,就是王二力帶著車隊把人送到家,看著褚韶華安頓下來,便帶著幾個趕車的告辭了。褚韶華千萬留飯,王二力道,「你們這也剛回來,過幾天我再過來一樣的。先好生歇一歇吧,別太累著自己。一連走這好幾天的路,難得孩子也沒叫過苦。」
褚韶華摸摸閨女的小辮子,笑道,「這孩子一向乖巧。」
小小的陳萱抬頭,小臉兒在媽媽的掌中蹭啊蹭,叫著,「媽媽,媽媽。」又叫王二力,「二舅二舅。」
王二力很是喜歡這孩子,俯下身抱了抱這外表外甥女,就告辭回家了。他不忍再讓褚韶華操勞的招待他們這一干人,可也不能白讓人跟著跑這一趟,王二力準備把人帶自己家去招待酒菜,也不算失禮。
王二力走前去辭陳太太,陳太太身上不舒坦,讓宋蘋跟著送了送,與王二力道,「親家表哥有空只管過來。」
王二力笑應,說,「老太太保重身體。」就駕著大車離回家去了。
褚韶華抱著閨女一直送到門外。
在鄉下的日子乏列可陳,倒是三大伯駕車,三大娘一起過來了一回。
褚韶華端來熱滾滾的茶,三大娘忙拉著褚韶華的手坐下,道,「先前我還想打聽著你們什麼時候回來,沒想到你們前些天就回了。我在家一刻都坐不住,連忙叫你三伯套了車,一塊過來瞧瞧你。」三大娘說著,把帶來的一籃子雞蛋遞了過去,陳太太頭上箍著黑布做的抹額,坐在炕頭兒,下身搭了條被子,臉色不大好卻也不大壞,直說,「親家大娘太客氣了。」
「給孩子吃吧,萱姐兒我去年還見過,這麼個乖巧丫頭。」三大娘誇一回萱姐兒,沒提陳大順過身之事,而是問起陳家眼下的安置來。三大娘一向熱誠,同陳太太道,「親家,咱們可不是外人,你家要是缺什麼少什麼的,只管同我說。我家裡別的沒有,出力氣的活兒還是不愁的。」
陳太太道,「家裡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缺。以後親家大娘只管過來走動,可別帶這些個東西過來了,家裡都有哪。」
三大娘道,「這是我的心。」
陳太太深覺三大娘厚道。
三大娘走後,褚太太過來瞧了一回閨女,很是哭了一通閨女命苦。褚韶華眼中倒沒什麼淚了,想到去歲年下娘家一家子過來說話的熱鬧,如今丈夫不在,也唯有她娘肯過來哭上一哭。是啊,丈夫去了,不要說陳家家業大不如前,便是如從前一般,她膝下不過一個閨女,又能幫襯到娘家什麼呢?
褚韶華留她娘吃午飯,如今陳太太愈發節儉,家裡隻半口袋白麵,還被陳太太鎖在自己屋的櫃子裡。看陳太太沒有拿出來的意思,褚韶華中午就蒸的窩頭,褚母吃過飯,又哭了一回,因褚家村路遠,冬日晝短夜長,褚韶華也沒多留母親,褚母便回家去了。
另則有邵東家邵太太坐車過來一趟,陳老爺去年回鄉安葬,邵家夫婦也過來的。聽聞了陳大順的事,兩夫妻又過來了。陳太太連忙自櫃子裡拿出茶點招待,邵太□□慰了陳太太不少的話。褚韶華宋蘋在廚下安排午飯,雖有陳太太拿出的白麵,家裡也委實沒什麼菜,陳太太拿出六個雞蛋讓褚韶華炒了,然後就是切了一碟子鹹菜絲,一碗黑醬,幾顆洗的乾乾淨淨的大蔥。
陳太太很是歉意,「家裡也沒什麼菜,委屈邵大哥邵大嫂了。」
邵東家道,「這是哪裡話,我們在家也就是如此。有白饅頭有雞蛋,哪裡能說委屈。」
邵太太亦是這般說。
飯後邵太太到褚韶華屋裡,與褚韶華說了不少開解的話。褚韶華知道自家家冷,怕是不及邵家暖和,她將邵太太邵東家都讓到炕上靠著被子坐,道,「如今我也只想好好養著我們萱兒,也算不辜負大順哥了。」
邵太太摸摸萱姐兒的小臉兒,勸她,「人就得往寬處想。瞧這閨女多乖巧懂事,以後孩子有出息,會孝順你的。」
邵東家沒好問陳太太,他是聽王大力說了陳家在北京的事,只是王大力知道的也不大清楚。邵東家就覺著,陳家父子都是穩當人,家業整治的不錯,如何這剛去沒倆月,就敗落至此呢?邵東家難免與褚韶華問了問,褚韶華大致說了,褚韶華道,「在北京也實難支撐這一大家子的花銷,我們就回來了。」
邵東家歎口氣,拍著大腿道,「糊塗啊!世上哪有這樣白撿的好事!縱是有這樣的好事,不用別人,海關上就有的是人伸手,再也輪不到咱們這樣的小生意人的。」
褚韶華也是無奈,歎道,「大約就是這樣的命吧。」
邵東家勸她,「你還年輕,可別這樣命不命的,命還不是人掙不出來的。」
邵東家邵太太也要趁著天早回縣裡,未能久待,也便告辭了。二人走前又到陳太太那裡辭了一回,陳太太下炕相送,邵太太連忙攔了,讓陳太太好生休養。陳太太便讓宋蘋代她送了邵家夫婦,邵東家邵太太都是坐棚子車過來的,他們那車裡收拾的也軟乎暖和。待出了陳家村,邵太太才說,「以前瞧著陳二還好,不想竟是這樣的糊塗人。」
「簡直就是蠢。」邵東家不客氣道,「這樣的人,還留在北京做什麼。他要是能支撐家業,就不能剛一接手家業就釀出這樣的大禍!還不如把剩下的家底子斂一斂,回家置上幾畝田地,安生過日子的好。」
邵太太也覺著陳二順不是做生意的材料,無他,陳二順聽說也是跟著父兄在櫃上好幾年了,哪怕照貓畫虎,不亂折騰,家業也能維持。哪裡想到竟是這樣的糊塗人,先是被人騙了錢,又被人騙到賭場欠下高利貸。如今高利貸的事能了還是好的,邵太太歎道,「陳家真是後繼無人。我就可憐大順媳婦,多伶俐個小媳婦,卻這樣的命苦。」
邵東家歎道,「命數如此,有什麼法子呢。」
「剛你還勸大順媳婦哪,怎麼你自己倒說起命來。」邵太太嗔一句。
邵東家道,「她這命就有些坎坷,這樣好強的性子,偏偏守了寡。要我說,眼下陳家,也就她還是個出頭。可你看陳太太的模樣,竟是與大順媳婦不大親近。」送客竟叫二兒媳代送,長媳是拿不出手還是怎地!真個糊塗婆子!聰明的長媳不肯倚重,自己又是個糊塗的,陳家以後還有誰能支撐門戶?想到陳老爺在時陳家的興旺,邵東家不禁大是搖頭。
「陳太太素來有些左性。」邵太太道,又說一句,「我瞧著大順媳婦帶著小丫頭實在可憐,給她留了十塊大洋。」
邵東家歎口氣,很為陳家惋惜。
褚韶華還是晚上鋪被褥,準備打發閨女睡覺時才看到被子底下壓了個藍布包,打開來,裡頭是十塊大洋。褚韶華想著,這定是邵太太悄悄塞在被子底下的,不禁心下微酸,還是將錢收了起來。
其實,褚韶華在家也沒什麼花銷。家裡一應花用都在陳太太那裡,陳太太除了買些米麵,也沒有別個錢拿出來。若是褚韶華當家,她定要給閨女弄些好些的吃食,可如今她若是用錢,叫陳太太瞧見,還不知要生出什麼樣的風波。想到如今丈夫不在,吃穿自不能與往日相比,就是閨女也要漸漸的適應這貧寒的家境才好。
好在這孩子乖巧,大人喂就肯吃的。就是不喜歡,褚韶華哄著些,也能吃下去。
王大力夫妻王二力夫妻是一起過來的,給褚韶華送了半車白菜半車蘿蔔。王家兄弟在院子裡卸菜蔬,王大嫂子懷裡抱著萱姐兒與陳太太站在屋前說話,「冬天就是這兩樣菜,我們今年種了不老少,想著親家太太剛從北京回來,家裡怕是沒來得及種這些菜,就帶了些過來。親家太太放著吃,可別客氣。」
陳太太也知人家好意,連忙道了謝,說,「前兒我還尋思著要買些白菜蘿蔔來吃呢,偏你們就給送來了。」請王大嫂子王二嫂子進去,拿出茶點來招待兩家人,又叫褚韶華舀了白麵去做中午飯。
王二嫂子跟著褚韶華去廚下忙了,也順道跟褚韶華說說話。偏生她是個嘴拙的,肚子裡一肚子想安慰這個表妹的話,可話到臨頭,反不知要說什麼了。
褚韶華看出二表嫂的關心,一面和著面,一面同二表嫂道,「族裡親戚都挺好,我們乍一回來,家裡什麼都沒準備,鹹菜是陳大姑拿來的,醬缸裡的醬是族裡三嬸子送來的。柴房的柴禾,也是族裡人送的。表哥表嫂不用記掛我,我都挺好的。」
王二嫂子給她在面裡添些溫水,「那就好。」
褚韶華問,「二表哥近來生意怎麼樣?如今天兒冷了,年前可是賣貨的好時節。」
王二嫂子道,「他昨兒剛跟大哥從北京回來,進了不少貨。有人說天津那裡也有不少染廠,染廠裡就有染壞的料子,都是好胚布,就是染壞了,城裡人是不穿那個的。當家的想去天津瞅瞅,要是能進些便宜布來,趁年下賣上一賣,咱們鄉下人不講究,只要便宜禁穿就行。」
褚韶華想了想,手下略停,道,「我聽說天津比北京要更好,天津有港口,做生意的人更多,機會自然也多。要是二力哥想去,最好叫個人與他一起去,倆人也有個照應。這做買賣,無非就是一買一賣,細心些就沒什麼大問題。」
宋蘋洗著白菜蘿蔔,小聲道,「也要叫親家表兄留意,外頭騙子也多的。」自從褚韶華把陳二順那高利貸的事了結,宋蘋看褚韶華就不再跟長了刺似的,反是又恢復到了以前的老實模樣。
「是啊。」褚韶華同王二嫂子道,「所以說,最好二力哥再叫個人一起,也有個照應。」
王二嫂子深以為然。
褚韶華還給王二嫂子提個醒兒,褚韶華道,「縣裡邵東家是再和氣不過的人,前年縣裡組織了鄉賢會,就是邵東家打的頭兒,鄉里人都敬重他老人家的。咱們這塊兒的人,除了往北京做生意的,就是往天津去的人多,我記得婁家莊有位婁東家就是在天津做生意的。要是二力哥去天津,先去邵東家那裡拜訪一二,打聽一下天津那裡可有同鄉,不論什麼地方,有個同鄉總是要便宜的。」
王二嫂子忙道,「這合適嗎?」
「沒什麼不合適,大力哥在邵家做事,嫂子讓二力哥先同大力哥商量,打聽一下無妨。」褚韶華道。
王二嫂子與褚韶華來往的並不多,先時她家男人去北京躉布頭做些小生意,沒少承這位表妹的關照。只是不想表妹這樣的命苦,王二嫂子過來,原是想寬慰表妹一二,結果倒是叫表妹幫她出了不少主意。王二嫂子心下就覺著自己不大會說話,倒說起自家事來,不過,看褚韶華神色不錯,王二嫂子就繼續與她絮絮的說了不少家常話。
一時,萱姐兒過來找媽媽,她也沒什麼事,就是想守著媽媽,又看到廚房裡碼的整整齊齊的大白菜和大蘿蔔,一會兒說一句,「媽媽,好大啊!」,一會兒又說一句,「媽媽,可真大!」
王二嫂子從兜裡掏出塊糖給萱姐兒,她接了,還知道奶聲奶氣的說,「謝謝二舅媽。」把王二嫂子樂的不成,直誇這孩子懂事。褚韶華臉上也多了幾分笑意。
中午飯烙的白麵餅,吃的就是家常菜,一樣炒白菜,一樣炒蘿蔔,一樣鹹菜絲,一樣黑醬,一樣大蔥。
吃過午飯,王家幾人就到褚韶華屋裡說話去了。王大嫂子看褚韶華這裡的被褥都是厚實的,屋裡東西也還是以前的那些,都很齊全,沒再說陳大順的事。人已是去了,褚韶華還得繼續過日子,再說陳大順也是枉然,反是叫母女倆傷心。王大嫂子就說些家中瑣事,褚韶華問了問王二力打算去天津的事,王二力看妻子一眼,就知道是妻子跟表妹念叨的,王二力道,「是有人這樣跟我說,我還沒想好。」
褚韶華道,「二力哥你也是常往北京去的,天津離北京很近,坐火車也就半天的時間。眼瞅年就近了,年前生意最是好做。你要是去,帶個可靠人,買貨時多留個心眼兒也就是了。這時機別猶豫,你的東西多是零賣,趁著年節躉些貨來應能賺上一筆。只是必要把東西看好,我們家二叔如何被人騙的,你也是知道的。」
王二嫂子想到陳二順被騙的傾家蕩產之事,不禁有些心下沒底,「要我說,還是在北京穩妥。」
褚韶華道,「天津也是條路子,何況,天津離咱家比北京更近。不論什麼路,就是剛走時不大好走,就得多做準備,多加小心。掙錢哪裡有容易的呢。二力哥,你跟嫂子、跟大力哥商量著來。」
王二力點頭,「我必會留心的。」
待王家人自陳家告辭,在車上,王二嫂子與王大嫂子說,「表妹這樣的聰明人,偏生命苦。」
王大嫂子歎口氣,「誰說不是呢。」
隔五六天,王二力一人過來,給陳家拉了一大車柴禾來。王家兄弟都是有心的,上次過來就留了心,見家裡柴禾不多了,王二力想著,陳家現下都是女人在家,就是一大早的摟樹葉撿樹枝,也有多少呢,又往哪裡弄柴禾。乾脆就給送了來,王二力把柴禾卸了,飯也沒吃就要走。
陳太太苦留不住,王二力說明兒要去天津,今兒得早些回家。
褚韶華道,「洗把臉的功夫總是有的。」讓王二力過去洗臉,王二力洗把臉,褚韶華天生就是愛操心的性子,給他倒碗溫水,問,「二力哥和誰一起去?」
王二力一口把茶碗的水喝光,褚韶華又給他倒了一碗,王二力道,「我把老三帶上,他也該出去見見世面,甭光往家裡窩著。都窩傻了!」
褚韶華道,「人早些開闊眼界,以後見識就不一樣。帶三順哥去也好。」
王二力與她說幾句話,就趕著騾子車回去了,讓她不要掛心,待從天津回來,再過來說話。褚韶華依舊帶著閨女送到大門口,其實,王二力覺著,要不是褚韶華是個婦道人家,他真是願意帶褚韶華一起去天津趟路子進貨。褚韶華多靈光啊,比他那沒見識的三弟有用多了。
偏生褚韶華是個婦道人家,如今守寡在家,又有孩子要照看,更不能出遠門。
因著王家人又送菜又送柴,陳太太閒了都念叨兩句,「王家表兄都是實誠人。」要陳太太說,比褚韶華娘家還要厚道三分。褚韶華應一聲「是啊」,也沒別個話了。
她娘家的確沒什麼好說的,褚韶華想到娘家就半點談興皆無。
只是,難得陳太太還有點評別人娘家的興致,陳太太自己的娘家,宋蘋的娘家,宋家,一直也還沒有人過來。
王二力走了好幾天,宋舅媽宋舅舅方一臉哀痛的上門兒了,先是哭了一回外甥陳大順,鬧得陳太太也跟著哭了一聲。之後就打聽起北京的生意來,宋舅媽原以為陳大順一去,就當是女婿陳二順當家了。其實,原也是宋舅媽所想,只是宋舅媽再也料不到陳二順直接把家業敗了個七零八落。就像陳太太同宋舅媽哭訴的那般,「在北京實在是支撐不下去,我就帶著她們妯娌和孩子先回來了。」
宋舅媽原是提了一籃子雞蛋過來的,待宋舅媽走後,褚韶華發現那雞蛋只剩一半了。陳太太直接急了眼,看倆媳婦如看賊,審問二人,「這雞蛋咋少了這許多?」
褚韶華不好說什麼,宋蘋臉脹的通紅,陳太太立刻就猜到了,不可置信的直著眼盯著宋蘋問,「蘋兒,你娘又把雞蛋拿回去了?」
宋蘋羞愧的說不出話。
褚韶華只好把宋舅媽走前的話同陳太太說了,「舅太太說這雞蛋裡有一半是要拿給李大戶家的,李大戶早先跟舅太太訂下的,舅太太一會兒得給李大戶送去。」
到底當著褚韶華,儘管陳太太根本不信宋舅媽這鬼話,可眼下這臺階不得不下,只是想到娘家弟妹這樣的勢利,陳太太心下恨的不得了,好幾天沒給宋蘋好臉色。
宋蘋一連幾天眼睛都是腫的,褚韶華是真不喜歡宋蘋這性子。她太知道宋蘋,因倆人一同進門兒,宋蘋又是陳太太的娘家侄女,先前未免沒有想壓她一頭的意思,只是後來事事不如她,方不得不低頭。後來,大順哥去了,宋蘋怕是想擺個當家媳婦的架子,只是,她這當家媳婦的架子還沒擺起來,陳二順又把個家業給敗了。這樣惹人厭的人,褚韶華卻也可憐她,這樣的愚昧,蠢笨。偏生倆人又做了妯娌,褚韶華見她如此,歎口氣勸她,「自己想開些吧。」
宋蘋哽咽,「我自己的娘家,自己個兒親娘……」明明提了一籃子雞蛋過來,聽著她家現在家業不比從前,立刻又把一籃子雞蛋提了半籃子回去,這叫什麼娘家,這還是親爹娘嗎?
褚韶華都不理解宋蘋為什麼對娘家有這麼深的感情,宋舅媽再刻薄,提了一籃子雞蛋過來總也留下了半籃子,她娘就空著手過來哭了兩場,她一樣理解她娘。她娘不容易,她娘家窮,幫襯不了她什麼,就算一家子都過來,也不過是一起哭罷了。她特別理解,沒什麼不理解,也沒什麼委屈的。這世上,總是有明明應該很親近的人,其實緣份極淺。明明關係一般的人,卻也許可以相交若親。
有時候,血緣真的代表不了愛。
血緣與愛,其實是完全的兩件事,只是很多時間,我們往往將其混為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