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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心家》第70章
手段之三

  第七十章

  遇到不好糊弄的褚韶華, 第二次見面小夫人到六國飯店的時間要稍稍早些,不過,仍是比約好的時間遲了十分鐘。這次,小夫人換了件深紫色的燈芯絨旗袍,身上披的狐狸毛的小披風也換了件染紫色的。縱叫褚韶華說,這也是位淡妝濃抹總相宜的女子。可惜這樣漂亮的一張臉, 卻是沒生出與相貌匹配的腦子來。

  褚韶華則是大紅底織牡丹的緞子旗袍,如此豔俗的花樣到褚韶華身上,不知因何, 反是多了層厚重。深色的大衣脫下來放到一畔的衣架上, 六國飯店冬天依舊很暖和, 穿大衣就有些熱了。

  小夫人客氣不少,過來就將幾樣細帳拿出來遞給褚韶華。褚韶華接過,先看首飾店的,, 一樣樣的問過小夫人, 哪些是小夫人置辦的,哪些是白廳長置辦的東西。不要小看男人的飾物, 如懷錶、手錶、袖扣、香水,都是大頭支出。小夫人略指出幾樣,褚韶華心中略算了算, 又給白廳長添了幾樣, 在小夫人的一干置辦的首飾裡挑出幾樣貴重的另立出來,與小夫人道, 「白廳長在外,自是少不得應酬,這賬按我說的,讓他們鋪子另做一份,總價不要變。我打聽過,白老太太還沒看過外宅的細帳,這些我挑出來的,是白廳長自首飾店置辦來送禮的。」

  小夫人眼睛一亮,知道褚韶華這是將賬另行做來,好叫白廳長來「分擔」些她花銷過大的惡名兒。見褚韶華於帳目上這般厲害,小夫人忍不住拉動椅子坐得褚韶華近些。餘下的這些帳冊,褚韶華一一給她改過,小夫人心下喜悅,道,「這樣老太太見了,也沒別的話講了。」卻是想著褚韶華果然是有些本領的。

  褚韶華與小夫人道,「做戲便要做全套,連帶你們當初簽的單子,都要一一替換過。不要在這些小事上露了馬腳,白太太不似個精明人,可白老太太絕對不傻。」

  「我記下了。」小夫人道,「這樣拿去給老太太看,她會不會再挑其他的毛病。」

  「白家老太太性情高傲厲害,這帳目給她看,她自是會吹毛求疵。不過,這原不是給她看的,她信不信也不打緊,這是給白太太看的。」

  「她?」約摸是天生的外室對正室的忌憚,小夫人不禁皺眉。褚韶華道,「白太太我見過,略知她性情,她是個十分賢良的女子。你在白家老太太那裡行不通的事,焉何不在白太太這裡試一試?」

  「她如何能喜歡我?」小夫人眉毛都豎了起來。

  褚韶華冷靜似數九寒天,冷冷道,「你需要的不是她的喜歡,而是她的同意,只要她主動接你進門,以往白家的承諾自然就不存在了。如此,白太太娘家人也沒什麼好說的。」

  小夫人歎氣,「這事談何容易,她雖是舊式女子,可只要咬緊了白家承諾,我就進不得門。誰會那麼傻,鬆口呢?」

  褚韶華淡淡道,「她就是不鬆口,你與白廳長的關係就不存在了嗎?與其在外,不如在家。與其讓你在外無節制的花銷,還不如拘你在白家。與其白廳長心裡記掛著你,倒不如給你們這個人情。」

  小夫人原以為是絕境的地方,偏生給褚韶華三言兩語便撥開蕪雜指出一條路來,小夫人問,「真能行?」

  「聽我的,就可以。」

  小夫人急切的握住褚韶華的手,連聲道,「姐姐你只管說,凡你說的,我必言聽計從。」於這帳目之事上,小夫人已見識到褚韶華的本事。她心下已知,褚韶華必是手段非常之人。

  褚韶華心中深覺對不住白太太,只是白家欺人太甚,她幾番上門苦等,白家老太太卻始終不肯略見一面,此時,她也顧不得誰了。褚韶華將心中計謀細細說與小夫人知曉,告訴她要如何做,做到什麼樣的程度。還有要白廳長如何配合,一一教過小夫人,小夫人細細記在心裡,但有不解處還要細請教褚韶華,褚韶華耐心的同她解釋明白。

  待小夫人把褚韶華的計謀想明白,不禁大是佩服,「姐姐真是智計過人,我若早認得姐姐,焉能蹉跎這些年去。」

  「您過獎了。」褚韶華心說,我可沒您這樣的「妹妹」,事情既已交待完畢,褚韶華起身道,「我就回家等著聽您的好消息了。」

  小夫人頗是不捨,道,「我與姐姐一見如故,今天正想請姐姐吃飯。」

  褚韶華笑,「我出來時間久了,家裡怕是要記掛,吃飯的事不急,沒聽說過事情未成先喝慶功酒的。您這事可得抓緊,大戶人家講究多,進門之後還有入族譜之事,你心裡要有數。」

  小夫人眸光微凝,正色道,「姐姐的情分,我總是記在心裡的。」親自客客氣氣的送褚韶華出了包廂門。

  褚韶華此舉,若叫個古板之人知曉,定難免詬病。陳家卻沒那些個刻板講究,陳老爺十一二歲就出外做學徒的人,經過多少風雨艱難方有如今的家業。而買賣人一年又一年的跑生意,又是何等的辛苦。

  起碼在陳家看來,小夫人早就存在,又不是陳家送給白廳長的,褚韶華雖有推波助瀾之事,可如果不是有這波有這瀾,褚韶華就是想推也沒處推去不是。

  而此時於白家,卻是掀起了另一場風雨。

  小夫人也是術業有專攻之人,送走褚韶華之後,她並沒有直接就回家,而是坐車到了陳家的綢緞莊,付現挑了幾樣素雅的中檔衣料的綢緞,送到相熟的裁縫那裡,令裁縫快些趕工,三天之內必要交貨,做的新式旗袍。另一方面,當晚置了酒菜,雖則她有身孕不便,也是強忍著羞意,很是用心的服侍了白廳長一回。

  男人大多有些癖好,妻賢妾美便是如此。所以,賢妻是用來尊重持家的,美妾則是用來荒唐一二的。此時的白廳長情形之荒唐,怕是白太太終生都無所想像的。把人服侍舒坦,小夫人雖亦是難免疲倦,也得不少歡愉。她卻沒有當即提出計畫,而是待第二日,饞嘴的貓再次過來,方說起來,「不知道怎麼了,我連著兩天做了一個夢。」

  「夢到什麼了?」白廳長隨口,手上卻是繼續往下,飽滿修長的手解開小夫人的衣襟。

  小夫人伸手把這人的手拍開,道,「夢到很高很高的一個地方,說不出來的高。聽說潭柘寺的香火是極靈的,我想去潭柘寺燒香。」

  白廳長將手抽出,枕在腦下,望著小夫人那嬌美的面容,懶洋洋道,「想去就去,只是我年下事忙,怕是不能陪你。」

  小夫人歎口氣,有些遺憾,卻也體貼的說,「這我能不曉得,雖是想盼著你與我一道,也知道你多半是抽不開身的。我帶著司機還有夏嬸子一起去就是。」夏嬸子是白廳長從家裡調來的傭人,卻是早叫小夫人收服了的。

  白廳長見她如此懂事,又許她一對鑽石墜子。小夫人笑,「行了,要是往常,你給我,我自然得收著。可如今老太太正因著我這裡的賬生氣,幾家掌櫃那裡的賬也結不了。老太太只以為是我的花銷大,我不敢叫冤,可也得說句公道話,你在這兒待過多少回客,朋友們吃飯打牌,哪樣不要錢?何況,還有你家裡給你置的那些衣裳,原不合如今的流行,你又是個場面上的人,穿戴總不能寒酸老派,故做衣裳也是一起的。就是置的這些個首飾,我人都是你的,這東西還能歸了別家不成?況如今我有了身孕,以後也是傳給孩子們。你這做廳長的,倒是打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好主意,偏生這惡名兒叫我擔了去!你說說,我冤是不冤?」

  白廳長得了小夫人嬌聲俏語的一頓埋怨,偏生小夫人這話處處占著理,白廳長哈哈一笑,將人攬在懷裡,「冤,忒冤。」遂在小夫人耳際低語幾句,直羞得人滿面飛紅,又將人奪在身下好一番的輕薄疼寵。

  待到第二日,白廳長將車子留給小夫人去潭柘寺使,自己令傭人打電話叫的汽車上班。服侍著白廳長走後,小夫人也換了穩重衣裳坐車去潭柘寺,待到傍晚,小夫人特意打電話讓白廳長來她這裡一趟。白廳長原是想著兩日未曾回家,怕老太太生氣,要早些回家,偏生小夫人電話裡極喜悅的聲音,便下班後先來了小夫人這裡。

  小夫人早早的置了一席上等酒菜,長條形的西洋飯桌上鋪置著雪白桌面,桌上還放了銀燭臺,紅蠟燭。白廳長一進屋,小夫人便如飛揚的小鳥一般撲上前,歡天喜地的把在潭柘寺求來的簽文給白廳長看了。不是一個簽文,是三個簽文,卻是同一首詩:蕩胸生曾雲,決眥入歸鳥。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這是杜甫一首《登泰山》的句子,白廳長問,「這是去潭柘寺求來的?」

  「嗯!」小夫人眉眼彎彎的點頭,她並沒有穿旗袍,而是一襲真絲垂墜的寬大的歐式睡袍,這會兒整個人半掛在白廳長身上,道,「可奇異了,我今天搖了三次簽,都是一樣的!親愛的,寺裡的老和尚說,這預示了你的前程,必應在這兩句詩上。」

  白廳長畢竟是留學生,一笑道,「這些和尚的話還能信?」

  「怎麼不能信了。要不是真靈,我怎麼搖了三次都是一樣的簽呢?」小夫人信誓旦旦,朱唇近前親了白廳長一口,「這可是吉兆。」

  誰見了好簽,都會高興。不管迷不迷信,都是一樣的。小夫人拉著白廳長在桌前坐下,道,「我特意置了酒菜,年下你事務忙,可得好生補一補。」

  白廳長攬住小夫人的細腰,嗅著她身上惑人芳香,想著她這麼大冷的天,特意到潭柘寺去給自己求籤的一片心,還是道,「今兒我可得回那邊兒。」

  「我知道,所以早置了飯菜,吃頓飯的功夫總有的吧。」小夫人難掩委屈黯然。

  白廳長瞧著實有幾分心疼,好生呵哄一番,方哄得佳人展顏。

  如此兩人情分愈濃,待醞釀的差不離了,小夫人前天做的新衣也做好了,方與白廳長說起孩子的事,小夫人道,「我去同仁堂診了,大夫說,十有八九是個兒子。」

  白廳長已過而立之年,膝下唯有一女,自然是盼兒子的,聞言一喜,握住小夫人柔荑,問,「可是真的?」

  「同仁堂的老大夫,還能有假不成?」小夫人歎口氣,「我心裡也是盼著能給你生個兒子,好延續香火的。只是,以後兒子入籍上族譜,你心裡可有章程?若隻我一人,進不進你家門,我都忍得耐得,可有這麼個小東西,以後叫人說起來,算是怎麼回事呢?」說著便垂下淚來。

  白廳長連忙道,「看,好端端的,如何哭了起來。」到底是看重兒子,道,「不如這樣,你略等幾日,我回家再與老太太好生商量一二。」

  小夫人拭淚道,「老太太原就不喜我,你偏去說這事,萬一把老人家氣個好歹,可叫我如何?我縱無福不能服侍在老太太身邊兒,卻也不想她老人家因我這裡的事惱怒。」

  「不與娘商量好,你如何進門?」

  小夫人心說,你要是能做你娘的主,我早進去了!便眨著一雙魑硌鄣潰「我跟你這許久,雖沒登過你家門兒,可你家裡太太想來也知道我,我也知道她。我心裡,是極敬重她的。聽你說過,她亦是個再知禮不過的好人,我們都是服侍你的,我被你沒名沒分的養在外頭。知道內情的,說當初是你騙我說你未有親事,騙了我的真心,我是沒有辦法,才依了你。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那等不正經的女子。我也是正經念過書的好人家的閨女,別人誤會我尚可,若是叫姐姐誤會了我,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你若心裡還有我,不必叫老太太知道生氣,我想著,先給姐姐請安問好。」

  「表妹那裡倒是好說。她一向好性兒的。」白廳長道,「只是你若去家裡,斷瞞不過老太太。若你願意,我接她出來,你們見面如何?」

  小夫人連忙點頭,「我自是再願意不過,就是不知姐姐願不願意見我這沒名沒分之人。」

  小夫人這幾日便不肯再兜攬白廳長,有空也打發他回去,且親自陪白廳長東安市場的高等店鋪裡挑了好些衣料首飾等物,拿回家給白太太,討白太太的開心,千萬叮囑他好生與白太太說她這事。白廳長能做到廳長,巧舌如簧的本領自是不差。

  其實,小夫人當初有問過褚韶華,這簽為何不是為她腹中兒子所求,若是給兒子安個「吉利有出息」的名頭兒,豈不是更得白家看重。褚韶華給她的回答是,「孩子有沒有出息,還太遠了,就是簽文吉利,大家其實也只是當個吉利話,一說則過。眼下白廳長年輕有為,他還這樣的年輕,自然是想仕途上大有作為。你這事,終歸是要他肯幫忙出力,才能遂心。男人是非常怎麼的,他們往往重視自己超過一切。你懷著身孕去為他求籤,他略有感動,你便提出見白太太的話。白太太這裡的事想來不難安排,他必能允的。」白廳長倘有半點體貼人性,焉能姑舅做親後還這樣堂而皇之的在外置了外室。此舉,將髮妻與舅家放在哪裡!由此,褚韶華早便知這必是一自私自利之人!

  如今看來,還當真不出褚韶華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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