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坦白
馬石絡吸完面,整個外賣盒都涼了。
「你打劫了我一碗面。」江風眼皮一跳一跳的,「人鬼殊途,你找我有意思嗎?」
馬石絡問:「我的論文你看了嗎?」
江風說:「我看不懂。」
馬石絡小聲問:「你哪裡看不懂?」
江風:「我哪裡都看不懂。」
「我可以告訴你啊。」馬石絡笑道,「我就快完成了。」
葉警官正指揮著人將現場清理乾淨,這時候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他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口袋,才發現是吳志偉的手機。來電上的是他剛剛詢問過的一個通訊錄上的名字。
葉警官接了起來:「喂?」
對面安靜了兩秒,才響起一道有些惴惴不安的女聲,她說:「你們能來學校一趟嗎?我想舉報。」
「你借吳志偉錢了是吧?」葉警官掏掏耳朵說,「這個經濟詐騙啊,不歸我管。我到時候讓我同事聯繫你們行嗎?就這樣啊。」
「不,不是!」對面的人聽他要掛斷,立馬說:「我想跟你們說吳志偉跟馬石絡的事情。」
她頓了下,繼續說道:「我手上留著馬石絡的實名舉報信。」
葉警官:「她舉報什麼呀?」
對面說:「性^騷擾,呂權。」
葉警官覺得這事情有點耳熟,昨天他才剛聽見了一個完全相反的版本。他看了褚玄良一眼,求證似的問道:「等等,說清楚,誰性^騷擾誰?」
「她,呂權性^騷擾她。她想舉報,但是被學校壓下來了。被威脅說不準畢業。」對面的人說,「所以去年……不對,是上一次研三的報告被打回來了。」
葉警官忍不住想去摸自己兜裡的煙。
來的這麼快?他們都還沒開始恐嚇呢。
葉警官說:「我現在去找你。咱們學校外面的咖啡館見。打我的個人手機,我的號碼報給你……」
三刻鐘後,三人坐在咖啡廳最角落的位置。
現在店裡沒什麼人,裡側是牆面,外側是空的。
說要舉報的是昨天見過的那位管理學院的院長。
她也沒想到處理吳志偉案件的員警,就是葉警官。
「我就知道……」院長看著褚玄良乾笑了一下,妝容精緻,但有些憔悴:「你昨天給我看的名單上面,沒有吳志偉的名字。我就說,如果是馬石絡要報仇,怎麼可能會放過我們。」
她說著頓了頓說:「我的名字是不是也在上面?」
褚玄良沒說話。
院長虛脫一樣地垮下背,仿佛大限已近。
林警官敲了敲桌子說:「院長,現在問這個都沒什麼用。你是怕自己成為下一個被報復的人,才敢站出來舉報的嗎?」
院長喉嚨動了動:「我們都有自己的難言之隱。」
人呐總是這樣,正義跟良知被壓陷在自私之中,最終只會在恐懼下勉強冒頭。
這樣的人不管結果如何很難讓人同情,卻不得不說,他們是社會的常態。
院長一手端起咖啡,手指還在顫抖,然後慢慢將事情說出來。
呂權是管理學院的副院長,同時也是馬石絡的某門任課老師。除此之外,能在一所好大學裡做到副院長職位的,一般在社會上都有一些別的身份。
馬石絡這女生沒背景,也沒什麼朋友,整個人看起來神神叨叨的,每天隻跟資料打交道。
呂權這人心裡有些齷齪的想法,職務做的高了,會點說話的藝術,做事有手段。加上大學生一般見識少膽子小,這種事情社會上會有一些外在偏見……總之就是有各種各樣能讓人放棄追究的原因跟方法。
馬石絡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然而她卻是膽子最大的一個。
當年這件事鬧得挺大,馬石絡實名信向校長舉報呂權。
可惜她太天真了,有人的地方哪裡沒有潛規則。社會就是一個大的利益鏈。
校方就算跟呂權齟齬不合,也絕對不會允許類似的消息流傳出去。一所大學如果出現這樣的醜聞,資金補助、發展、生源,都會受到很大的發展,還會有不知道多少人因此受罰。
他們不能宣揚,也絕對不能承認。只要他們咬死不承認,這就只是單純的污蔑。
所以校方以沒有證據為由,壓下了這件事情。
然而這樣還不算完。呂權這人太狠毒,他竟然借此反誣馬石絡,想找他走潛規則。
呂萌就在a大上學,因為背景優待,她人緣很好,絕對不能接受自己爸爸受到這樣的污蔑,也無法承受那樣的後果。她帶著自己的同學在學校論壇上,還有班級群、宿舍群、學院群裡四處散播虛假資訊,很快整所大學跟研究生學院都知道了這件事情。馬石絡想澄清都沒有地方。
魯迅說,「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中國人的。」
哪裡人都是一樣,什麼人都是一樣。
他們更願意去相信那些聽起來骯髒,能讓他們自尊心跟好奇心得到極大慰藉的事情。儘管它聽起來並不合理。
「我當就說太過分了,真的太過分了。」院長說,「我也勸過馬石絡放棄的,但是她不肯。」
「呵。」葉警官聽著已經是很克制了,才沒讓自己跳起來打她。
他抓了把自己的頭髮,這麼多年脾氣真的是好了不少呢。
日她姥姥哦!
葉警官說:「出了事情,包庇施害者,反而去勸說受害人忍氣吞聲?這就是你們大學的德行教育嗎?你們就是以這種骯髒的素質去教育祖國的下一代的?」
他陰陽怪氣地笑道:「難怪總說現在社會太功利,因為有一群敗類爬到了社會頂層啊。」
褚玄良在旁邊靜靜坐著,目光冷冷落在院長身上。聽葉警官說了一段感慨,忽然問道:「你們員警平時也可以這樣奚落證人的嗎?」
葉警官:「……」
「臥槽你夠了!」葉警官說,「你有證據嗎?我剛才什麼屁話都沒說好嗎?」
褚玄良不理這貨:「那吳志偉呢?他做了什麼?」
院長閉上眼睛,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那段時間馬石絡走在校園裡,四處都是對她的詆毀,所有人看她的眼神中都帶著輕蔑跟不屑,
這樣的事情並沒有隨著一屆學生畢業而結束,呂萌還在學校裡,她孜孜不倦地向自己新入校的學弟學妹們宣揚這件事情,並不斷提醒著眾人她的存在。
馬石絡平時就不喜歡跟人交際,不在意別人的目光,所以那段時間看起來沒什麼異樣。
吳志偉是馬石絡的導師,卻因為跟呂權的勾當,對所有的事情視而不見,不澄清不反駁,甚至以默許的姿態對待,並且配合著拒絕給馬石絡簽字。
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裡,她依舊選擇留下來延遲畢業。
當時沒人知道她在想做什麼,但現在或許知道一點,為了報復。
葉警官問:「所以馬石絡真正的死因是?」
剛剛讓吳志偉破產,可她最大的仇人應該是呂權才對,怎麼可能報仇報到一半就走了呢?
院長說:「這個我真的不知道。學校也沒查。」
葉警官:「她宿舍的桌子是你們收拾的?怕警方查到你們這些?」
「……不知道。」院長說,「畢竟她不是我的學生。管理學院也沒再插手過她的事情。不過,我想應該是吳志偉收拾的。因為馬石絡的論文資料全都不見了。」
褚玄良對了對,呂權、呂萌、田豆豆,還有幾個院方領導的名字都有頭緒了,那名單上另外幾個人是怎麼回事?
院長解釋說:「當時,學校不給處理,馬石絡就威脅說要法院見,為了讓她放棄這個想法,呂權讓他的幾名學生站出來指證。」
褚玄良:「指證什麼?」
「指證……曾看見馬石絡在呂權面前有不得體行為。」院長說,「可這都是呂權的個人行為!他該死,跟我們又有什麼關係?」
「艸!」葉警官說,「你自己聽聽,你說出來的時候你心裡不慚愧嗎?有沒有感受到一隻狗在你的胸腔裡啃咬你的良心?」
褚玄良汗道:「你這樣的脾氣是怎麼做人民警察的?到現在都沒被人投訴過嗎?」
「那你這麼淡定為什麼還不來做人民警察?我早就說了人民警察歡迎你!」葉警官說,「而且做人民警察,更需要的是一顆閃亮紅心,不管它是長翅膀的還是綁推進器的還是裝炸^彈的,它都很可愛明白嗎?」
褚玄良連連點頭:「明白明白。」
葉警官說:「法律的確不能給你應有的懲罰,但這並不代表你們不是兇手。你們是怎麼做到殺了人之後,還能坦然地面對,自己的學生的?」
院長抿了抿,沒有說話。
其實本質來說,她覺得這件事跟她沒關係。她當時只是跟呂權一起被叫過去問詢旁聽而已。做決定的從來不是她。
冷漠是一種罪嗎?那世間豈不是人人有罪嗎?
葉警官用大手摩挲著臉,正想著這事應該怎麼介入怎麼打報告。旁邊忽然躥出來一個男生。
看對方的表情,顯然之前一直都是在偷聽的。
那男生快步衝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過葉警官面前的咖啡潑到了院長的頭上。
三人懵在原地,都沒動作。
男生又快速端了褚玄良的咖啡,再潑了一次。
院長受驚下打了個嗝。
男生顯然還想再潑一次,這還不過癮。但發現院長那杯已經被她喝的差不多了,於是把杯子整個蓋到了她頭上。
完美做完一切之後,他拔腿就跑,給眾人留下一道燦爛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