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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渣化之路》第960章
第九十九碗湯杳渺(十四)

  他不能離開她哪怕一步。

  因為她的情況越來越不好了。

  打出生時從娘胎裡帶出來的病根無藥可醫。這麼多年家人們想盡了辦法求盡了名醫可沒有人能救治一個注定要離開的人。她如今還剩下的這口氣是用上好的藥材吊著的。這藥能讓她活個一時半會卻不能再叫她長命百歲。

  彩雲易散,琉璃易碎,美好的事物大抵都是要留不住才能叫人念念不忘。

  陸仰止已經不再去當職了,皇帝看重他,見他如此派人來召見過他一次但陸仰止沒有去。他不敢離開清歡,他怕他一轉身她就不會再醒過來。

  其實她現在昏迷的時間已經遠遠超出清醒有的時候睜開眼睛會分不清面前的人誰是誰大抵是那場毒讓她的眼睛出了些許毛病。可昏迷著也不代表多麼舒服她有的時候會嘔吐,會抽搐心律會急速失常,大夫就在陸府住了下來老國公帶來的太醫也一直盯著她的情況。

  那麼多人想要她活下來。

  老太太跟老太君不敢在她面前哭背地裡沒人了總是偷偷抹眼淚,男人們自詡頂天立地,可這雙手就算能撐起大好河山,也無法挽救一個小姑娘脆弱的性命。他們甚至貼了告示懸賞,若有能醫者,願意散盡家財,結草銜環為報。

  可是沒有人能救她。來的名醫倒是不少,每個人給她把完脈後都歎氣搖頭,說自己學藝不精,只差沒將藥石罔效四字說出口,讓家人提前準備後事。

  就好像是春日枝頭的一朵花苞,晚來風急,驟雨撲打,一瞬間便要凋謝,零落成泥了。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半月有餘,這一日清歡在昏迷中被喂了藥後精神竟好了些許,還認出人了。陸仰止站在人群外頭,直到她喊他對他招手。

  他過去了,她瘦弱的不像話的雙手略有些無力的抬起來,摟住了他的脖子,低聲請求:「哥哥,我……我想再去放一次花燈,這一次……我想好,要寫什麼願望了。」

  因為嗓子疼痛,她語速極慢極輕,險些要叫人聽不到。

  「好。」陸仰止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她。「天還沒黑,等天黑了,我就帶囡囡去放花燈。」

  她笑起來,已經瘦脫形的面容上眼睛大的驚人,陸仰止看了,心頭一酸,如若刀絞。其實他早就知道的,都一年了,她的個兒絲毫不見長,人卻越來越瘦,他變著法兒的給她尋好吃的,可她總吃不了幾口,他也絞盡腦汁帶她去玩,可她總是病懨懨的,那會兒他就明白,她停止了長大,也許就再也不會長大。

  「元宵節過了呢……哪裡還有什麼花燈啊……」清歡趴在陸仰止肩頭,輕輕拍著他的背。被病痛折磨的明明是她,可安慰別人的,卻也是她。她抬起頭,看向周圍疼她愛她的長輩們。他們都看著她,目光溫柔,但都帶著淚光。

  於是她笑起來,蹭了蹭陸仰止的臉頰。他輕輕將她放開,神色堅定:「會有的,天一黑就會有了。」

  說完他起身,在她的目光中離開了。

  陸之寒立刻上來扶住她,清歡在父親懷中喘息著:「阿囡真幸福,做了爹爹的女兒。」

  陸之寒抱著她不敢讓她看自己淚流滿面的臉,他的面部表情已經扭曲,雙手顫抖,可聲音卻沉穩一如往常:「爹爹也幸福,才有阿囡這樣的寶貝。小阿囡快快睡,等睡醒了,就有花燈可以看了。」

  她依偎在父親肩頭,呼吸聲幾乎沒有,就又慢慢睡了過去。

  這一覺不知到了何時,大概是記掛著花燈,天黑後她竟然又一次醒了過來,這一回精神很好,頗有些容光煥發的意味。老太太跟老太君在旁邊守著,見她醒了,紛紛問她餓不餓,可有想吃的。清歡仔細想了想說,要吃橘子糖。

  含了一塊橘子糖,陸仰止就來帶她去看花燈了,他換了一身黑色的衣裳,更是顯得清俊。清歡被他背起來,陸之寒在她身上披了一件厚厚的大氅,然後他就帶她出門了。出門前清歡回過頭,長輩們站在門口看她,她嫣然一笑,對老太爺說:「祖父,等我回來,幫你跟外祖下棋啊,這次我幫你贏。」

  「好、好,祖父等你回來!」老太爺露出笑容對她揮手。

  「回來之後,想吃祖母做的福壽酥,外祖母做的綠豆糕。」

  「這就去做,等我們寶貝阿囡回來就吃得上!」

  天還有點冷呢,春天了,萬物復蘇了,可她的生命卻很快就要結束了。

  陸仰止背著她,大街上竟然真的到處都是花燈,簡直就像是元宵節重新到來了。可清歡看的分明,國公府的舅舅們跟表哥們都在人群裡面呢,不過他們好像覺得自己偽裝的很好,於是她也貼心的裝作沒有發現。

  賣他們花燈的竟然還是去年元宵節的那個小販,清歡提起筆,她現在已經沒什麼力氣了,字兒也寫的歪歪扭扭的,因此自己頗有些不滿意。不過今晚的月亮很圓,和元宵節一模一樣。她先是題了幾個字,而後笑起來,竟然吟了一句小詩:「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

  陸仰止渾身僵硬:「囡囡。」

  「開玩笑的。」她笑起來,在他背上乖巧地趴著,但眼前又漸漸有些花。「你說,人是活的久些好,還是短些好?」

  「自然是久些好。」

  「可是,活得久些,倘若不開心呢?」她繼續問。「是不是短些就比較好?」

  陸仰止不肯回答這個問題。

  「若是,什麼都想拽在手中,那必然會遭來惡果。」清歡喘了兩口氣,「……到了時間了,就要放手讓她去了。」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總有一天要死在父親他們前頭。所以從那時候起,我就想讓他們接受這個事實,等這一天真的來臨,不要太難過。」她伸出小手摸他的耳朵。「哥哥也是,這是必然會發生的,但我活著的時候已經足夠了,身後事,就是希望你不要強求。」

  陸仰止一步一步的走著路,沒有說話。

  清歡當然可以讓自己在這個世界裡長命百歲,可注定的命運是她早早的就會死。即便今日不死,以後也終有一日,要讓陸仰止抓不著看不見。所以她才讓一切順其自然,假如她拋棄自己的身份,就這樣生長在凡塵間,也會長成這樣溫柔乖巧的少女,但與此同時,死亡也是她必須接受的結局。便是倪雅不對她下手,她也不可能陪伴陸仰止多久。

  要到什麼時候,他才想要放手呢。

  「以後哥哥要好好孝順爹爹,祖父祖母,還有外祖和外祖母,我走了,哥哥就得把我要做的事給一併做了。」她扒著手指頭數,就跟給學生佈置功課的先生一樣。「要好好生活,好好吃飯和睡覺,還要好好當官,照顧長輩,愛護晚輩……嗯……我的要求也不高吧?」

  陸仰止嗯了一聲。

  她又笑起來,兩人到了河邊,陸仰止將她抱到腿上,看著她鬆手,那一盞小小的花燈很快順流而下,不見了蹤影。

  然後他起身的時候聽到她說:「哥哥,我要睡了。」

  「……好。」他又將她放到背上,每一步都好像踩在了刀尖上。他聽到她的呼吸,嘈雜的街道突然間變得安靜起來,他聽見她的呼吸從淺淺的,變得更淺一些,再然後,就什麼都聽不到了。那雙摟著他脖子的小手,慢慢地鬆開,他走在大街上,四周人人歡聲笑語,熱鬧美滿,唯獨他孑然一人,空曠而又孤寂,寒冷而又絕望。

  就這樣一步一步走回了陸府,什麼都忘了,什麼都不會做了,看著她被接過去,換了壽衣,放進了精緻的小棺材裡。胸腔裡的玩意兒似乎也不會動了,就這麼傻呆呆的看著,周圍一片哭聲,他像是身在一個夢裡,空蕩蕩的,又鑽心的疼,簡直像是靈魂都被撕扯成了碎片。

  人死如燈滅,生前如何,死後都不再癡纏。

  人人換上白衣,陸仰止站在靈堂裡,突然像是想起什麼,拔腿狂奔,離開了陸家。

  他順著河流一直跑啊一直跑,似乎跑過了山河大川,跑過了曠野平原,跑過了日月星辰,也跑過了九重三千。河流往前奔騰,他便往前追逐,一直追逐,跑斷了腿也不肯停下。

  最終,他在一座人跡罕見的小橋邊,看見了那盞被放進河裡順水而去的花燈。陸仰止跳下去,他忘了自己不會水,只想抓住那盞燈。他在這春寒料峭的深夜裡陷入冰冷的河水之中,顫抖著手取出那張字條。

  紙上的字歪歪扭扭,著實稱不上好看,字跡雖然沾了些水被暈開,但仍舊清晰可辨。

  上面說:我欲四時攜酒去,莫教一日不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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