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長相疑雲
公主祠外,提著幾瓶酒的傅歧扭扭捏捏, 死活都不願意進去。
“你搞什麼?”
孔笙看了眼身前的褚向, 壓低了聲音問他。
“不是說好了一起祭拜晉陵長公主嗎?”
“要去你們去。”
傅歧看著公主祠裡進進出出的小娘子、老婦人們,頭皮一陣發麻。
“我不想和一堆女人擠。”
那邊的馬文才瞟了他一眼, 知道他腦子裡又不知道在想什麼了, 索性從他手中拿過“秋香”,先抬腳進了公主祠。
這座祠堂只是民間百姓建的, 按理應該並不華麗,祠裡也應該充滿了民間的慣有審美例如披著紅紅綠綠衣衫的神像,以及各種俗不可耐顏色堆砌在一起的木雕等等。
可出人意料之外的, 整座公主祠的風格清靜雅秀,那座主祭的神像雖然面目模糊, 卻也看得出眉目端麗身姿婀娜,應該不是出自什麼鄉野木匠之手。
而且無論是頭上的髮型發飾,還是身上的衣著披帛,均是京中貴婦的慣有打扮,神像上衣衫的料子, 也確實是綾羅絲帛無誤。
大概正是因為這座“公主像”美麗的已經超過了鄉人們的想像, 所以才會如此香火旺盛, 以至於人們甚至覺得哪怕只要是祭拜它都會變美。
看著享堂裡跪伏一地許願的信女, 居然有不少人的服飾、發飾模樣都是模仿這座雕像的,沒有金銀,就用鐵的,沒有瓔珞, 就用刷上紅漆的木珠子……
讓馬文才等人了看了,一時有些啼笑皆非,又有些感慨。
女人的愛美之心,真是無論什麼身份,俱是一般。
似乎有些約定俗成的,這裡只有女人來,他們幾個年輕後生東看西顧,竟沒有看到一個男人。
待那些許願的小娘子、大肚婆們抬起頭來,發現堂中多了幾個郎君,一個個抽氣的抽氣,羞紅了臉的羞紅了臉,還有大著膽子使勁往這邊瞧的。
他們幾人都出身士族,無論是長相還是氣質,都能看的出不是來這裡的人物,這也越發讓她們好奇,這些郎君來這裡做什麼。
然而很快的,她們的羞澀也沒了,笑意也沒了。
“我家公子祭拜大長公主,爾等速速退下!”
孔笙帶來的護衛拔出佩刀,對著屋中呼喝。
“否則衝撞士人,等著吃鞭子!”
從孔笙護衛拔出佩刀的那一刻,屋子中的女人們尖叫聲此起彼伏,還不等護衛驅趕,一個個忙不迭地站起身來,低著頭就往公主祠外走。
還有些膽子大的,臨走前瞪了他們一眼,嘴裡無聲地罵罵咧咧,顯然對於他們仗勢欺人的舉動十分不滿。
可惜士庶有別就是士庶有別,她們即使又氣又恨,也只能選擇退讓。
沒一會兒,公主祠裡的信女們走的乾乾淨淨,廟裡主持香火的主持見此情況,知道來了貴人,連忙從後面出來伺候。
孔笙安排這一切時,褚向都似乎毫無所覺一般,直到堂中沒有外人了,他從馬文才手中拿過一瓶酒,跪在那穿紅著綠的神像面前,用酒祭拜自己的母親。
馬文才幾人按輩分都是晚輩,按晚輩禮對大長公主行了祭禮,又都給了那廟祝一些香火錢,讓祠廟中相關人等都不要出來,準備把一座空空蕩蕩的公主祠完全讓給這對“母子”。
幾人出了公主祠,本準備在外等候,結果舉目一望,樂了。
“這位小郎君好俊俏,有婚約了沒有啊?若是沒有,大娘給你介紹個不錯的姑娘?”
“瞧瞧這身材,瞧瞧這胳膊這腿,一看就是能幹活的!”
一個牙都豁了的老大娘忍不住伸出手去摸傅歧身上的腱子肉,滿面“慈祥”地笑問:“小郎君啊,來公主祠幹什麼啊?是不是想看哪家的閨女漂亮,給自己找個媳婦兒啊?!”
“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
這下,一直站在祠外當自己是雕像的傅歧驚了,撥開老太太的手,嚇得往後退了幾步。
“我就說,我就說……”
老太太不怒反喜,咧著嘴向著四周的女人們炫耀。
“有勁著呐!”
“老瘋子!”
傅歧是又羞又惱,他開始後悔自己為了不失禮,早上選了件細麻的白色衣服出門,早知道會遇見這麼多瘋婆子,就把他那件羅衫穿著。
也不會被人這麼“調戲”!!
南朝的民風雖不如北朝那麼開放,可未婚男女之間也沒有那麼拘束,尤其在公主祠祭拜的還有不少已經懷了孕來祈福的婦人,這種婦人最是潑辣的,見了傅歧羞澀難當,越發起了逗弄之心,一起圍了過來,問東問西。
就在傅歧難以招架之時,一抬眼終於看到了出來了正在看戲的馬文才幾人,頓時大喜過望,叫了起來。
“你們出來的正好,趕緊把這群瘋婆子趕走!”
他這一喊,原本還站在公主祠外討論裡面幾個郎君身份的女人們吃了一驚,見是剛才驅趕他們的士族出來了,一個個低頭噤聲,安靜的像是鵪鶉。
傅歧幾乎是蹦著跳回他們身邊的。
噗!
徐之敬實在沒忍住,一下子笑了。
“別怕,別怕,會祭拜公主娘娘的,都不會是壞人!”
唯有那豁了牙的老太太還是笑眯眯地,一點都沒有害怕的樣子,反倒用審視地目光打量著馬文才幾人。
“哎喲,都是好俊俏的郎君啊!”
這大娘應該是常年待在公主祠附近的老人,不少女子都認識她,見她還是這樣沒有分寸的樣子,連忙偷偷去拽她。
可惜這老太太一點都沒有領略其他人的意思,居然走的更靠近了,看著馬文才幾人絮絮叨叨說:
“這幾位郎君是貴人?哎喲,這幾年貴人來祭拜公主娘娘的可少見,而且還都是年輕的郎君……”
馬文才立刻抓到了她話中的重點。
“有貴人來祭拜過大長公主?”
老太太點點頭。
“有哇,這麼多年來,經常有貴人穿著普通人的衣服來祭拜,而且大都是男人,不過像你們這麼年輕的少。”
她一邊說,一邊感慨:“他們換了布衣一個人來,就以為別人看不出他們是貴人了。可惜這些貴人一個個從骨子裡就是不凡的,就像剛才那個一身腱子肉的郎君一樣……”
她又用“慈愛”的眼神看向傅歧,看的後者一哆嗦。
“……貴人即使是穿得破破爛爛的,也是看的出來的哩!”
馬文才聽聞過大長公主年輕時的“風姿”,連謝舉都曾是她的裙下之臣,這麼多年過去了,依然還有故人偷偷摸摸來祭拜她,思來也是尋常。
只是一個婆子,為什麼神神叨叨地要對著他們說這麼多奇怪的話?
馬文才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後者並不躲閃目光,也笑嘻嘻地看著他。
“幾位貴人勿怪,馮婆子以前傷了頭,說話做事就是這麼顛三倒四的,人卻不壞的。”
一個婦人壯著膽子為她求情。
“她就住在這公主祠裡,有一雙巧手,專門以替女子梳妝打扮為生,並不是媒婆。”
說話間,幾個婦人紛紛附和,並說著她們頭上新奇的髮髻都是出於她手,冒犯傅歧也絕不是有意。
其他人這麼一說,馬文才看向婆子的表情更加古怪。
之前他就覺得古怪,這祠堂裡的公主神像衣著打扮絕不是鄉野村人能想像出來的模樣,就算有愛慕追隨公主之人參與建造了這神像,可這麼多來參拜的女子都能學著這神像的打扮和髮型,就有些奇怪了。
即使是出身士族的女子,也不見得就會自己梳妝打扮,多半是出自家中擅長梳妝的娘子之手。
“這位老人家就住在這公主祠?難道以前認識大長公主嗎?”
馬文才試探著問。
“馬文才,你和她說那麼多幹嘛?”
傅歧齜著牙拉了他一下。
“這人古裡古怪的!”
那老太太聽到“大長公主”幾個字時愣了下,搖了搖頭。
“那樣的貴人,我怎麼能認識?我就是個靠公主娘娘恩惠,住在這裡的可憐人罷了。”
“那老人家的手藝是從哪兒學的?”
他又追問。
“我以前傷過頭,不記得啦。”
馮婆略帶傷感地笑,“什麼都不記得啦,就只記得自己會梳頭。”
正在說話間,獨自一人在公主祠裡祭拜的褚向出來了。
他大約是哭過,雙眼通紅,臉頰尚有淚痕,衣襟下擺都有灰塵,只有經歷過大悲之人明白為何如此。
那衣襟上的褶皺,是心痛不已時緊攥著自己的襟口,揉搓出來的。
看著他這樣的樣子,馬文才這才相信他是第一次來這裡拜祭自己的母親。
想到馮婆之前說過有不少士族喬裝打扮來拜祭大長公主,馬文才也信了。
如果馮婆真是出自貴族門閥的梳妝婆子,能看得出士族和普通百姓的區別,那是再正常不過了。
等褚向向著他們走過來時,馮婆終於看清了褚向的長相,臉色突地一白,整個身子也像是篩糠一樣抖了起來。
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她就低下頭尋了個方向快步走開了。
“怎麼都站在這裡?”
褚向見幾人都站在外面,好奇地問。
“剛才有個……”
“傅歧剛才被門口的女人們調戲了,我們在笑話他。”
馬文才立刻揭過傅歧的話頭,搶著調笑說。
“你也整理下自己的儀容吧,這樣回去別人都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事。”
梨花帶雨,衣衫淩亂,他還是一副這樣的長相,旁邊已經有不少小娘子面紅耳赤了。
褚向低頭看了看自己,不好意思地拱拱手:“我這樣子,讓諸位見笑了。”
既然褚向已經拜祭完了母親,幾人便一起回返,否則船上的人久等他們不來,肯定要找過來。
待回了船上,馬文才尋了個理由自己獨處,沒一會兒,喬扮成尋常船工的細雨摸了過來,低聲對馬文才說:
“已經問過了馮婆,她離開不是因為認識褚公子,而是害怕一個和褚公子長得相像之人……”
“和褚向長得相像?”
馬文才奇道。
“可問了那人為何要傷她?”
“她說自己不記得了。她是前幾年大長公主的誕日時受的傷,那天是祭日,原本人就多,她當天替不少女子梳頭妝面,她也不記得為何會得罪了別人。”
細雨回道:“我去問了廟祝,說是在公主祠後的水井裡找到她的,原本還以為她會死,結果撐過來了,就是忘了許多事,之後腦子也有些糊塗。”
“剛剛看到褚公子的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那個打殺了她把她投到井裡的主使者長相,心中實在害怕,所以就跑了。”
這話中透露出的信息量太大,馬文才思忖了半天,總覺得有千頭萬緒,就是理不清楚。
“吩咐兩個遊俠兒盯著公主祠,順便保護這馮婆。”
馬文才撫著下巴。
“若有人這幾天去找馮婆,弄清楚是什麼人,再來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