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覆滅】

　　蘇家和周家此時此刻的反應如出一轍——沒有反應。

　　歷經百戰的蘇老鬼滿臉煞白竟還不如他的義子來得鎮定，鄭宥廷第一個做出應對：「義父，大少，這些東西不能留，我們必須馬上撤離。」

　　周大吞嚥著因為極度的緊張而分泌的口水，「我們，我們來得及嗎？他們已經過來了，還是趕緊走吧，到時候貨到他們手裡，他們也沒辦法說是我們的東西不是嗎？還管這些做什麼？而且床船上已經有大半貨，我們現在走，還能保存這一部分。」

　　竟是死到臨頭還放不下唾手可得的利益。

　　蘇當家此時才算找回自己的三魂七魄，之前那一聲槍聲分明是警告他們不要輕舉妄動，比起周大對於維權會的監察更有經驗的蘇老鬼此時已經完全沒有素日的冷靜，此時急道：「就聽任佑的，毀了這些東西，我們快用潛水艇走，不僅是陸上的人，肯定也有直升機朝我們過來！」

　　略加權衡，蘇老鬼很快做了決定。

　　時間完全來不及了，蘇素狠下心，見鄭宥廷已經去放潛水艇，立刻朝遠處的油桶放了兩槍，瞬間——爆炸聲起！

　　「快走！」蘇老鬼大吼一聲。

　　周大被那劇烈的爆炸聲和地面的晃動駭得渾身冷汗，眼看著油桶的爆炸一個接著一個，就要引燃一大片，這可是堪比七級地震的爆炸，再不走他們就要死在自己手上了！

　　「最快速度！開船！」那潛水艇他根本來不及上了，出於求生的本能，周大聲嘶力竭地大吼道，貨船一聲長鳴，他竟完全忘了蘇素的提醒，就這樣將自己暴露在了天空中直升機的監察員視線中！

　　異變就在此時突生！

　　「快放潛水艇，保護大少爺！！」不知誰喊了一聲！

　　剎那間，半空中的探照線掃射在眾人身上！

　　是直升機！

　　他們此時離岸還不足一千米，此時不再全速離開的船上而下水，那幾秒的時間完全會讓他們收到爆炸的波及！但如果不下水，半空中的直升機探照根本避無可避！

　　千鈞一髮之際，還不等周大痛下決斷，半空中傳來擴散的警告：「下面的人你們已經被包圍了，立刻就地伏法，舉起雙手投降，否則立刻槍擊！再說一遍，下面的人……」

　　周大完全無法運轉思維，身體比大腦更快一步，狠狠推開拽著潛水艇的手下，一下子鑽進潛水艇中，聲音劈開喉嚨地大叫：「放我下去！快放！！」

　　突突！

　　突然幾聲槍響，子彈擊在船身上擦出火星，沒有射殺任何人，很顯然這是監察員和司法人員已經發現周大想要逃跑的意圖，對他們進行最後的一次警告。

　　沒等直升機的廣播再說什麼，爆炸已經剎那間已經波及到千米外的貨船上，劇烈的晃動之下，靠著欄杆邊的十幾個人垂死掙扎中掉落進水裡，聲聲慘叫傳來！

　　周大更是尖叫，原本平穩而快速下放的潛水艇吊在船側水面上，隨著貨船劇烈的搖動失控地晃動，一下一下撞擊在船身上，坐在裡面的周大遭了大罪，左跌右撞，沒一會兒功夫就傷的鼻青臉腫，滿臉是血。

　　爆炸還在繼續！

　　岸上數噸未曾過濾過雜質的石油爆炸的殺傷力巨大，天空中一大朵一大朵的蘑菇雲，黑色的臭氣和有毒氣體就能殺死人類。而海面的波浪一波更甚一波，幾百噸位的貨船也完全不能抵抗，晃動一陣勝過一陣，眼看就要翻船！沒有堅持兩分鐘，船上死死抓著支撐物的人們不知誰第一個喊出聲：

　　「救命！我投降，我不反抗！救救我我不想死！」

　　恐懼和求救聲比任何一種病毒感染都快，一秒不到的時間，船上的求救聲和投降聲匯聚成一片！高空中，幾駕直升機往爆炸中投放二氧化碳和其他有效遏止爆炸的氣體粉塵，在海風劇烈的吹動下散得一片完全沒有可見度的渾濁。

　　爆炸慢慢停了，直升機上投放下繩索的同時，一支支槍支對準了船上的人……

　　在劫難逃。

　　蘇素和鄭宥廷在海底也受到了爆炸的波及，保持全速前進的潛水艇完全失去方向地在水中打轉翻滾，裡面跌跌撞撞的人已經完全失重，頭暈疼痛噁心種種症狀猛地襲來。

　　眼看蘇素一頭就要撞上尖銳物，站不住的鄭宥廷猛地將他扯回來，「義父，小心！」

　　哪怕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眼前的年輕人還是這樣的沉靜。蘇素無不動容，生死時刻這個孩子還能如此待他，這是蘇素之前怎麼也想不到的——儘管他早便知道這孩子看似冷酷，但其實心內最是柔和。

　　鄭宥廷掩護著蘇素，儘管身手再好，在潛水艇的滾動中也不免受傷。但此時這些都是小事，蘇素一邊靠著義子掩護，一邊抽神朝駕駛位上的人大喊：「快！再快點！」

　　「我知道！」

　　卻是董鵬飛，死死抓著潛水艇舵盤坐在駕駛座綁住自己的他比鄭宥廷二人顯得不那麼狼狽，但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要掌舵駕駛，比他們自然更加艱難。

　　聽到他的聲音，蘇素心下大駭。這人是誰，竟然不是他最信任的管家，而是完全沒有接觸過的人，他怎麼會上了潛水艇，管家呢？是死了還是……如果他沒有死，或是留下了屍體，他們蘇家也完了，就算現在逃過一劫，以後也完全不能見天日了！

　　蘇素心思斗轉，藏在袖子裡的槍管對準了董鵬飛，哪怕搖晃中連支撐自己都做不到，他也顧不得走火誤傷，如果這個人有異動，立即結果了他！

　　鄭宥廷盯住駕駛座，手臂猛地一用力，在潛水艇的翻轉中將蘇素全力推向前，蘇素心領神會，一把抱住駕駛座的椅背，雙腿打滑了幾下，才看看穩住自己。他先是盯著駕駛座上的陌生人看了一眼，才轉向鄭宥廷。

　　伸手讓他借力，鄭宥廷才得以抱住椅背穩住自己。鄭宥廷長手一伸，從邊上抓過一根繩索，遞向蘇素，兩人一人出一隻手合力將蘇老鬼牢牢綁在椅背上！蘇老鬼這才鬆了一口氣，他對義子使了個眼色，看向駕駛座上拚命對付失控的潛水艇的人，眼裡危險的意味不言而喻。

　　鄭宥廷確認了駕駛員的身份，對他搖了搖頭，眼神示意對方應該是安全的。

　　蘇素略一想，倒也不介意義子對自己決定的反對，反而點頭將槍支收了回去。

　　他想的並不複雜，這個人既然義子判定無害，那麼他防備著卻也不用在這當口動手。這一路還不知道有什麼變故，與其將董鵬飛這條命浪費在這兒，還不如助自己一臂之力，再不濟，就這身板，擋擋子彈也夠用了。

　　他也以為義子攔他就是這個用意，根本不曾多想。

　　董鵬飛似乎對方才發生的交集一無所知，專注地駕駛，突然一聲尖叫：「媽的，狗娘的追上來了！」

　　他這一聲大叫讓鄭宥廷和蘇老鬼一下子也發現了漆黑的海水中突然傳入的探照燈光！

　　「快躲開，別讓他們發現我們！」

　　不用蘇老鬼說，董鵬飛已經在這麼做了！

　　在三人異常緊張的時刻，突然一個個子彈向石頭一樣沉下來，但誰都不敢低估子彈穿透的殺傷力。上面的人現在肯定是地毯式地搜查，完全是不放過任何可能地用這樣密集的掃射來確定他們的位置並擊毀他們的潛水艇了！

　　他們還沒想出對策，潛水艇猛地一陣搖晃！

　　董鵬飛留著冷汗吼道：「暴露了！」話音沒停，便有一道探照強光掃了過來！

　　「義父，咱們下水！」鄭宥廷一邊扯過救生衣和氧氣罐，一邊拚命地扯蘇素身上的繩索。可恨的是，蘇素剛剛怕不穩，在自己身上連連兜了幾圈繩索，還牢牢地打了兩個結，此時壞就壞在這裡！

　　拚命的撕扯，慌張的吼叫，身不由己的晃動，船身上越來越密集的彈孔，頻繁掃射已經基本確認他們的探照光——

　　這場面滑稽而讓人悲涼。

　　終於，探照光停在了潛水艇的位置上，隨著潛水艇的前進而緊追不放。

　　那沉入漆黑深海的光，彷彿死神的笑一般。蘇素的身體在一瞬間的僵硬後，猛地鬆懈。

　　「任佑，你聽著！」他猛地捏住了還在拚命撕扯他身上繩索的義子，「你聽著！」他無意識地重複著，也沒有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就算已經預想過最糟糕淒慘的局面，卻從來沒想過，自己竟然會在這樣狼狽……這麼滑稽的情況下，認命地放棄求生。

　　「義父，別停下，我們必須馬上下水走！」

　　蘇素呼吸急促，聽到鄭宥廷說的話，心裡在極度的不甘和對死亡的恐懼中竟生出一絲欣慰來。

　　他顫著手用力抓住鄭宥廷，「不。義父走不了了，來不及了。任佑，你聽著！這件事，我最後讓你做一件事，任佑，你必須做到……」其實這種瀕死的感覺他沒有真正經歷過，原以為會不甘，會恐懼，但此時竟然生出無限的勇氣來。

　　他用力抓住鄭宥廷的手，用力得義子的手骨都要被捏碎：「這是鑰匙，」他狠狠扯下掛在胸口的與十字架飾物無異的項鏈塞進鄭宥廷手裡，「帶好它！你快走，一定要活下來，幫我安置好婷婷！義父什麼也不求，蘇家最後的希望我托付給你，你能不能利用好他重振蘇家，義父不在乎，但婷婷——你一定要保護好她！你答應我，不要讓她受到傷害，讓她長命百歲！答應我！」

　　「義父——」

　　「任佑！」

　　「義父……」鄭宥廷白著臉，被他一把推到扯開潛水艇門的董鵬飛身上，聽他吼道：「記住這件事，是我們父子最後的承諾，你一定要做到！」

　　「快走！走啊！！」

　　海水湧進來，瞬間衝散還在對視的人！鄭宥廷只看到綁在駕駛座上的蘇素幾個瞬息便脫離了自己的視線，但那雙眼睛——滿含淚光和期盼的眼睛，深深扎進了鄭宥廷的心裡，擊痛他的心防！

　　鄭宥廷想過很多次蘇素終結的時候，不論是法律的制裁還是幫派內的廝殺，卻沒有一種是這樣的，在淒冷的海水中，放棄生命而將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切托付給自己。

　　知道氧氣管被硬生生塞進嘴裡，胸腹已經疼痛到要炸開的鄭宥廷才終於回過神來，狠心撤回自己的視線，穿上防彈潛水衣和董鵬飛一起往更遠處劃去。

　　而這一夜，注定有太多的變故。

　　周老爺子前腳才送走維權會興師問罪的人，後腳，就聽聞交易出了變故，而周大更已落入維權會和司法部門的手裡！

　　「是……是誰傳回來的消息。」

　　年邁的老人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周管家也心生悲哀，他繼續道：「蘇家也遭受重創，聽說蘇老鬼的屍體已經被打撈起來……老爺，蘇家保不住了。」

　　連他一個管家都清楚，這一次真的完了。

　　周老爺子幾乎將手指上的扳指捏碎！他看著自己的手，目露淒苦，混到這把年紀，親手復甦了周家的輝煌，他怎麼也想不到，在自己將死的老年，竟守不住這份榮耀將周家交到下一代的手中。

　　電話鈴聲打破了一室沉默。

　　是公司的直線，周老爺子親自接起。

　　只一句話，竟讓老人的脊背一下子不堪重負地折下！

　　——周家在外的公司竟有八成股份都被人收購！

　　周老爺子沉默地放下電話，他知道，周家……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