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追問】

　　鄭宥廷與空軌專案的總工程師見面，交涉後驅車回市區已經是傍晚。

　　期間與封傲同工程師約定了一同商議細節的時間，又推了封傲共進晚餐的邀請。

　　逕自掛斷封傲還未說完的話，鄭宥廷長長地舒出一口氣，滿臉都是疲憊。監察已經進入最緊張的階段，成敗在此一舉，鄭宥廷越發緊繃，沒有一刻放鬆。

　　對於封傲，他實在不知該如何對待這個計畫之外的人。

　　他沒有在溫暖平凡的家庭中長大，也不像別人平淡安穩地進學，奢侈地擁有少年時候或哭或笑的煩惱。他心裡清楚自己性格上的某一部分缺陷，並不是受人喜歡親近的類型，也不準備改變。

　　這個世界上有形形色色的人，也有著千差萬別的人生。命運從來是不公平的，鄭宥廷已經很少有對不公的憤慨，但此時想到封傲還是忍不住懷疑：這個世界上確實有一部分人備受命運的眷顧和青睞。

　　他想，或許是父親的人生太順遂，才會有那樣天真吧。

　　要接受一個人進入自己的人生，分享剩下的生命，不是自己也和他一樣不顧血緣，不顧性別，不顧親人與社會的目光就能做到的。

　　他根本沒有這樣的自由。

　　那個人大概從沒有考慮過自己的命運或許下一刻就會和那位前輩一樣，無聲無息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屆時，那個人霸道的佔有慾和畸形的綺念也會隨著自己的死亡消失，他會清醒地意識到當初有這樣的念頭也不過是一時衝動吧……

　　鄭宥廷亂七八糟地想著這些，回過神來才發現車子在路上堵了太長時間，不由抬眼看去——在前方被堵著的一眾人中看到從步出車門的封傲時，一時間還以為是錯覺。

　　碰瓷這種事在這個時代不是什麼新鮮事，但不論是封傲還是司機阿超還真是頭一回碰上。

　　這些人活得不耐煩了！

　　阿超不屑地躺在地上抱著腿呻吟的男人，把車窗搖下來，喊道：「操！別爬起來！給老子躺好了，再讓我撞一次，我付你雙倍的錢！」

　　正假裝虛弱的年輕人，聞言都沒反應過來，一看阿超兇神惡煞的臉就有點慫了，想必作案多年還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車主，那老實司機臉上露出的格格不入的兇狠竟此一般人看起來還要嚇人。

　　他心生退意，可一想自己等在一旁的那麼多同夥，膽子也就大起來了。

　　他一瘸一拐地走過來，拿著電話指了指自己『鮮血淋漓』的膝蓋，「你什麼意思，撞了人你還敢不認帳！我報警讓員警抓你，到時候看你還敢不敢這麼說話！」

　　雙方僵持地對罵了一陣，阿超看對方反反覆複就那麼幾句，是打定主意耍賴了，他沒興致奉陪。

　　他可不想這種破事讓封傲不快，不想引擎剛打出聲，那個人死皮賴臉地趴在車窗上哀嚎將路人都招引了過來，很快路上便排起了長龍，不耐煩的喇叭聲刺耳不絕。

　　圍觀群眾中兩個大漢高聲附和：「師傅，你們撞了人該賠錢賠錢該送醫院送醫院，堵在這裡後面的車主怎麼辦？這不是耽誤事嗎？」

　　「看你開這麼好的車，也缺不了這點錢，還是快點打發了吧，交警馬上要過來了，被抓到要扣分的！」

　　「是啊，快點吧，別瞎耽誤功夫。」

　　這明顯是有組織有同夥的碰瓷，那兩個同夥人高馬大粗聲粗氣看起來很不好惹。如果是一般人，遇到這樣的情況多半息事寧人破財消災了，可他們偏偏不長眼惹上了封傲。

　　封傲是覺得這事新鮮得很才下了車，那些人還不知死活地叫囂著。阿超小心打量了眼封傲的臉色，見他饒有興致的模樣，頓時熱血上頭，一張嘴將碰瓷人說的滿臉通紅，圍觀人哄笑一片。

　　幾句話的功夫，交警趕來處理，強制將封傲的車輛遷往緊急停車帶讓後面的車輛通行，才開始幫助協商處理。

　　這時候湊熱鬧的車主紛紛退回車裡，驅車離開。一輛車駛近封傲身邊，停下，朝他按了一聲喇叭。

　　封傲一眼就看到了反射著餘暉的擋風玻璃後的鄭宥廷，他微微勾起的嘴角霎時深了痕跡。

　　刹那間，明白什麼叫，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穿過人群看到這一張臉，竟讓他湧起一股欣喜的感受，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

　　封傲被碰瓷，這事叫鄭宥廷覺得好笑，看了眼那直勾勾看著自己的人。封傲會意，讓阿超把車後箱裡印著酒莊logo的酒取了來。

　　阿超這個宅男向來是看熱鬧不怕事大，有封傲在背後撐腰，樂意和這些人周旋。

　　看封傲自顧自鑽進了鄭宥廷車內，交代道：「你看著處理吧，別玩太過。」不由畢恭畢敬地答應下來，又滿臉笑地對鄭宥廷道：「我們董事還沒吃飯呢，您也是吧？我就不打擾你們了，請慢走。」

　　說罷，轉身看著幾個面面相覷的碰瓷人喊道：「知道你們碰的是誰的瓷嗎？光天化日就敢這麼幹！正好，員警同志，您看我這車被他潑了這麼多——番茄醬？」阿超指著車燈上沾染了一小塊的血漿，小事化大地嚷道：「管他什麼東西，洗車費怎麼算？還有我們董事那時間都是按秒算的，這誤工費又怎麼算……」

　　鄭宥廷見他手上的酒，忍不住腹誹這個人還真是忙著給酒莊創收，比去公司辦公都去的勤。他有心說點什麼，但最終懶得管封傲糜爛的生活作風，收回視線，驅車離開。

　　隨意找了個地方吃過晚飯，封傲便出言邀鄭宥廷一同回去，他也不過隨口提起，要知道到了封傲的住處孤男寡男會發生點什麼，兩人都心知肚明。

　　不想鄭宥廷卻是答應了下來。

　　進到屋內，封傲沒有毛手毛腳，而是將酒瓶取出一一放回酒櫃中，做完這些才轉身對還站在門口的鄭宥廷道：「你想和我說什麼。」

　　封傲當然不會以為鄭宥廷是要遂了自己的心思，這般問著，見鄭宥廷張口，又打斷他道：「若是又說我們不可能，讓我別糾纏你的話，那也沒有重複的必要。」

　　鄭宥廷冷睇他一眼，開口道：「我可以考慮你的提議。」

　　封傲怔了怔，他第一反應便是懷疑地看向鄭宥廷。鄭宥廷的性格他清楚，之前拒絕得那麼乾脆，就算是為任務也絕對不會和自己妥協，畢竟他心裡清楚無論什麼自己都會無條件配合他，而現在出爾反爾……他是打算換一種招數來對付自己麼。

　　鄭宥廷將他眼裡的懷疑看得清楚，不由抿了抿唇。

　　不錯，他是想換個方式擊碎『鄭晉峰』的天真。

　　他至今沒有想明白過為何封傲會對自己產生那種心思，但原因他並不需要知道。他既然不是因為自己母親給他的情傷，而是因為自己這個人，那他就讓他看清自己這個人根本不是他眼中所看到的那樣，讓他認清現實，也就能讓他死心了吧。

　　這些時日的接觸和相處，鄭宥廷不敢說十分也有七八分瞭解封傲無法無天的性格。這個人不注重過程，只看重結果，手段連自己都拿捏不准。看著溫溫淡淡的，實際上比誰都要冷漠無情，甚至那種冷漠比自己不願敞開心懷的冷漠更甚，是真正的不在意。

　　不在意他自己，不在意被人，為所欲為的冷漠。

　　這種性格冷靜而殘酷。但也正是如此，那麼被他看上的東西，就會陷入另一個極端，絕對要拿捏在手裡，不考慮別人，甚至那個『東西』本身的意願。自己有幸成為這樣的存在，他也不知該嘲笑對方，還是默哀自己的不幸。

　　無論如何，想要了斷現在不尷不尬的局面，只有封傲自己主動放手。得不到的才會讓人記掛，那自己隨波逐流又如何，遲早……他都會看清現實，然後，遠離自己。

　　封傲唇角的笑淡去，身體拖出一個一縱即逝的剪影，他便停在了鄭宥廷面前。

　　「不必費心和我玩手段。」

　　他看著鄭宥廷本能地退後一步，拉開到隨時可以攻擊自己的距離，揚了揚眉。

　　「你在逃避。」封傲盯住了鄭宥廷的眼睛，「我在等你看明白自己的想法，不是讓你在意識到自己的心思後想法子甩開我。」

　　封傲微冷了聲音，不給鄭宥廷開口辯解的機會。

　　「別想否認！」

　　「你捫心自問，你對我是不是真的沒有感覺？告訴我，為什麼在我吻你的時候默許我？」

　　封傲的話讓鄭宥廷覺得難堪，對方也很清楚自己在每一次抗拒都沒有盡力，他若真的不願意又豈會讓封傲屢屢得逞。而對方，看透了他的想法，每一次都在自己底線邊緣得寸進尺！

　　他絲毫不想再聽封傲追問，可對方的聲音卻還在繼續：「嗯？告訴我，為什麼——」

　　手機鈴聲切斷了封傲未說出口的話，讓鄭宥廷渾然不覺地投入在眼前逼近自己的人身上的全副心神驀地一頓。

　　封傲只見鄭宥廷眼睛裡好不容易映出的自己在刹那間消失，不由著惱。

　　以他方才逼迫式的壓進追問，要讓鄭宥廷說出自己心裡真實的想法也並非不可能，哪想這樣好的形勢就叫這通該死的電話給破壞了！

　　鄭宥廷立即接起手機，像在逃開封傲的眼神。

　　來電是一通來自公共電話的號碼，接起後那頭也沒有人聲，而是三急一緩的敲打話筒的聲音。

　　封傲也聽見了，他沒有領會這個暗號，但鄭宥廷聽罷後，眼裡竟是露出一絲不能置信的驚喜來。

　　他專心地聽著那頭斷斷續續的敲擊聲，那頭掛斷後，他也顧不上封傲的情緒，轉身走向門口又停住。像是想起了什麼，他步鋒一轉，逕自去了陽臺，一躍而下，停也不停地離開。

　　那模樣全然是迫不及待的急切。

　　封傲在原地站著，心思莫測，一室的窒悶很快就被規律的來電鈴聲打破。

　　是阿超。

　　「老大，老鄧那裡來消息了。周二提前回來了，現在就在市內！好像是他們之前抓住的那個臥底招供了，周二帶了人手正準備幹掉臥底在周家的大釘子呢！」阿超聲音裡滿是興奮，「今晚周家肯定亂成一團，我們要不要趁機……喂？喂，老大？！」

　　通話被無情地切斷。

　　封傲躍下陽臺，努力聽著鄭宥廷已經遠去的只能勉強捕抓到的腳步聲飛速追了上去！待那腳步聲清晰了，才恍覺自己的衝動。

　　他壓住心裡狂肆的怒氣，在手機上快速地按下一竄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