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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身女子保命日常》第296章
第296章

  陳月洲還在發呆, 就在這時, 視線忽然被人影所遮擋, 緊接著,一身黑衣的女人坐了下來, 撐著下巴看著陳月洲:「巧了。」

  陳月洲掃了眼對面的人, 是一張前不久剛見過的臉, 髒辮已經不在了, 換了狗啃的劉海款式的BOBO頭。

  陳月洲想了想:九九莊園西……九九綜合醫院……哦,和九國會是一個集團旗下的產業, 她出現在這裡好像也挺正常的。

  「有點意外。」玖六七看著陳月洲道。

  陳月洲又掃了眼她。

  「我還以為你會尋死來著……」玖六七說著咯咯笑了起來。

  陳月洲頓時臉色陰沉地看向她。

  這個人難道出門隨身帶著保鏢?

  不然說話這麼欠揍不怕被打嗎?

  「因為你找不到吧, 活下去的理由。」玖六七用管子戳著服務員端來的綠茶, 上面覆蓋了至少超過平常四五倍的奶蓋。

  陳月洲沉默。

  的確, 雖然現在的自己是活著的, 但是卻並不知道為什麼而活著。

  非要說的話,或許只是因為一瞬間變得怕死, 所以不得不就這麼活著罷了。

  玖六七又喝了幾口奶茶, 從包裡取出平板電腦,打開優酷視頻, 翻到某知名動畫的介面上,一臉認真的表情看著海報上的男主角。

  「看過這個動畫嗎?」玖六七指了指畫面上的男人。

  陳月洲搖了搖頭:「《進擊的巨人》那種很火的偶爾才會看一下。」

  「可惜了……」玖六七看著男主角的面龐, 「你知道嗎?我小時候超喜歡這個男人……」

  陳月洲沒吱聲。

  玖六七絮絮叨叨著打開話匣子:「但是吧,長大後忽然有一天我就在想, 為什麼小時候我會被這個奔三都沒什麼正經工作、天天賭博打老虎機、經常爛醉如泥、不講衛生、從來不會把自己的心情表達給重要的人、滿口黃段子還總是色色的不正經的男人所吸引呢?難道真的是那句——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嗎?」

  玖六七想了想:「或者是因為長得帥又很強嗎?呃……嗯……的確長得很帥又很強,好吧, 小時候中二的我喜歡一個男人的理由就這麼簡單,就是這麼膚淺……」

  她撐起下巴:「然後我就又在想,長大的我還喜歡他嗎?畢竟這些習性放在現實生活中簡直差勁到不能再差勁……可是吧,再看一遍發現……呃……好像還是不討厭這個男人?甚至還是有點喜歡?話說這部劇裡面的男人我好像基本都喜歡?就連這個……」

  玖六七指了指某個老頭:「就連這個明明有老婆卻天天流連夜總會找漂亮姐姐談心的男人我都覺得很酷。」

  她道:「難道我天生就是一個喜歡差勁男人的類型?難道其實我是一個只要對方長得帥並且幹架強賺錢多就會喜歡的超級膚淺的類型?」

  玖六七狠狠吸了口綠茶:「我覺得吧,雖然我沒什麼內涵,但是應該還是有一點點一點點的,喜歡男人的原因是不是也太膚淺了?後來,我使勁琢磨琢磨琢磨,我發現了,大概——」

  玖六七戳著螢幕:「因為裡面的男人無論怎麼墮落、無論怎麼頹廢、無論本性有多懶散、無論怎麼好色、無論怎麼變態、無論日常有多沒用、無論怎麼毒舌不會說話、無論怎麼邪門歪道,無論多麼冷漠、無論有多少缺點……

  但是,為了保護重要的人的時候就會奮不顧身、全身心相信自己的夥伴、會為了信仰、為了國家、為了仁義拼盡全力,是這樣的精神、這樣的靈魂吸引了我。」

  說著,她再次指了指老頭:「天天逛夜店把妹,但是當漂亮小姐姐勾引他做壞事的時候他又說……」

  玖六七學著老頭的腔調:「我的heart早就給了孩子的媽咪了!男人啊……是不會表達感情的生物,只需要默默站在背後支持自己心愛的女人就夠了!你們這些小女人是不會懂的!」

  陳月洲聽到這裡掃了眼自說自話的玖六七,實在有些無語,於是冷漠回復道:「現實中哪有那種人。」

  他道:「世界上哪有那麼戲劇化的人,雖然人性更複雜,但是人性沒有那麼瀟灑,沒有那麼底線清晰,相反的,人性其實更加卑鄙,底線也更加模糊。」

  陳月洲歎氣:「你之所以覺得他帥,不過是因為劇情一直渲染他強的地方、他酷的地方、鏡頭也一直弄得很華麗,就像你喜歡的明星永遠不會在你面前拉稀發出『噗嗤噗嗤』的聲音是一樣的。」

  玖六七聽罷笑了:「對啊。」

  陳月洲:「那你還……」

  「所以後來我明白了。」玖六七道,「這大概就是英雄主義吧。」

  她道:「人人都喜歡英雄,喜歡英雄的不拘小節、喜歡英雄的大智若愚、喜歡英雄散漫隨意甚至一身缺點卻又優秀而強大地活著,那是我們所期待的身影。

  他們雖然和我們一樣一身缺點,但是卻更加自由、更加瀟灑、更加偉大並且更加有價值地活著。

  英雄有使命感、英雄是頂天立地、英雄背對背時候的信任和堅定,他們對朋友、友情、家國的堅持……這種生而為這樣的人的盪氣迴腸的感覺真好,不是嗎?」

  「……」

  「可是,因為各種要說能說半小時的原因吧,從古代流傳下來的英雄主義的瀟灑主角基本都是男性,暴力美學似乎逐漸成了人們心中的酷,漸漸地,英雄主義就逐漸變成了『男性英雄主義』的感覺了……」

  玖六七道:「變成了一個性別的專屬後,逐漸地,在人們潛移默化的認識中,男人就和英雄掛上了約等於號,提到『男子漢』這三個字的時候總是會想起各種各樣英雄的詞彙……」

  說到這裡,玖六七狠狠地吸了口奶蓋:「這種意識會慢慢通過環境貫徹到人的骨子裡,幾千年了,男子漢、男人……這些詞彙總覺得頂天立地英雄氣概似的,於是,就會有生而為男的使命感和從內心深處散發出的壯烈雄偉感……甚至是榮譽感。

  於是,男人們多多少少是有一種『我是男人,我要怎麼樣,我不能怎樣』的壯闊想法,雖然是一種束縛,會讓力量不及這個詞彙或者不願意這樣約束自己的無數男人掙扎和痛苦。

  但是,也是一種心甘情願的束縛和痛苦,有時候某種束縛反倒讓人感覺很榮幸甚至是悲壯的使命感,不是嗎?」

  玖六七道:「我是玖家唯一一個在祖父母身前長大的孩子,我的父母那一輩沒有一個同他們的父母在一起生活,所以,家裡三代人對我寄託了極高的期望,我從小被用極其苛刻的精英要求管束著……這種期望讓我十分沉重和痛苦,但是,痛並快樂著,因為這份期望,不是別人想要就能擁有的,也是一份榮譽,不是嗎?」

  玖六七又吸了口奶蓋:「所以,其實相比你這種受苦受難的女性,我更加能理解有些lo色r為什麼僅僅生而為男都那麼傲慢……因為那份傲慢,那份帶著痛苦的傲慢,在我們被選中的那一刻,就出現了。」

  說到這裡,玖六七忽然停止了絮絮叨叨,而是抬頭看著陳月洲問:「但是,時代發展到了今天,你們女人有『性別英雄主義』這種東西和這份傲慢嗎?」

  陳月洲掃了眼玖六七,皺眉。

  玖六七翻了翻視頻網站:「從古至今所渲染的和女人相關的英雌主義,也不過是為人母為孩子獻上一切的這樣的英雄主義……

  所以我們醫院中總是見到這樣的女性患者,為人母親,明明什麼都沒有為孩子做,甚至一廂情願坑了孩子大半生,從頭到尾自私自利,也依舊覺得自己是個偉大的母親……

  她道:「主流傳媒依舊在渲染人母奉獻英雄主義,而所謂的大女主劇……其實簡單看下來、說白了,只是女主一個人在cool、cooler、coolest的個人英雄主義,又是個人英雄主義……唉,什麼時候才願意把男主的配置給女配們,並且讓女主和女配們只是閨蜜,不搞百合呢?女人之間,也需要cool的純友誼渲染啊……」

  說完這些,玖六七看著陳月洲:「所以,你知道你缺失什麼嗎?」

  陳月洲:「……」

  玖六七戳了戳自己軟綿綿的胸:「缺的是——這裡,生而為女的自信心、使命感和榮譽感。

  不是說你獨立工作了就產生了的那種自豪感、也不是說你掙了多少錢產生了驕傲感、更不是說你當了大官產生的榮譽感……不是這種人人都會覺得成就的快感,而是發自內心的為自己這個人內核的驕傲。」

  陳月洲冷笑:「那種東西可能有嗎?」

  「有啊。」玖六七繼續繼續戳著自己軟綿綿的胸,「我就有很多啊。」

  陳月洲沒有回話。

  就在這時,玖六七忽然問:「你知道政治上如何讓一個形勢落後的民族更加團建、更加驕傲、更加自信嗎?」

  陳月洲:「……」

  玖六七伸出手指頭:「一,樹立外地,宣洩內部矛盾,形成對外團結;二,強大民族建設,科學、文化、經濟、教育等努力逐步強盛;三,弘揚民族偉大精神,學習民族偉大歷史,產生復興民族榮譽的光榮感和使命感。」

  玖六七道:「現階段你們女人只有一,大概有二,三根本不存在,不是嗎?」

  陳月洲:「……」

  這個人在說什麼?

  玖六七道:「雖然說一天到晚樹立外敵、明白要擺脫現狀是個好事,但是,如果只是一味地在樹立外敵,民族榮譽感是不會產生的。」

  她歎:「相反的,樹立太多的外敵,反而只會讓老百姓焦躁不安、覺得我們民族只是真的無能、軟弱、弱勢罷了,而且還會產生大量抱著『熱愛民族』宣洩自己生活不順的噴子罷了。

  而且吧,樹立了外敵後,僅僅是提高民族經濟文化實力,大家都會產生一種『我有本事是我的事,和落後的民族沒什麼關係的——個人英雄主義。

  最終導致的結果是,大家的能力所帶來的強大是沒有用在民族團結上的,是不會擰成一股繩的,反而會形成內部剝削和打壓。」

  玖六七指著陳月洲的胸口認真道: 「你要知道,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我們無法阻攔每個人的想法,但是——」

  她道:「想要某一個民族強大,就不能讓這個民族群體在根基意識上有那麼杜哈梅雷特——」

  玖六七微笑著:「人類,是需要精神洗腦的……人類,是需要被統治的。」

  她道:「雖然這麼說和所謂的『自由論』背道而馳,但是想要獲得權力的人類是無法擁有真正的自由的,只有捆綁、團結和約束來形成鋼鐵般的組織,才能夠獲得力量。」

  她又喝了口奶茶:「只有精神洗腦達到基本意識的統一和榮譽感的統一,才能夠做到真正的根源性團結,在此的基礎上才能談百家爭鳴,思想齊放。」

  陳月洲聽著對面滔滔不絕的言論,露出了有些驚悚的表情——

  這傢伙,到底在說什麼?

  玖六七忽視陳月洲臉上的表情繼續滔滔不絕道:「這個世界有太多『隻緣身在此山中』的女性在呐喊著自己的人權,但是,很可惜,正是因為『隻緣身在此山中』,反而會被遮蔽雙目,越是『不識廬山真面目』——歷史上被剝削最慘的就是農民,可是農民起義卻總是屢戰屢敗,雖然這麼說話很難聽,但是這不是我做的總結,是搞歷史的自稱教授們的傢伙做的總結:真正受著某種剝削的人,是無法從這種剝削中真正自救的。」

  玖六七道:「所以,這個時代女性可能更需要一個可能根本就稱不上好人、可能從頭到尾只是旁觀了所有慘痛、卻壓根都沒有親身經歷過這一切、在外人眼中來說只是抱著聖母心隔岸觀火或者想要普度眾生、但卻有強大手腕和思想覺悟的精神領袖。

  在這個眾說紛紜、人人都喊著我要人權的『戰國』時代,這個人來洗腦、這個人來傳教、這個人來完成『女性英雄主義』的精神統一。」

  玖六七:「春秋的百家爭鳴對後世來說是思想文化的盛世,卻不是時代的盛世,歷史一個階段進程的結束靠的不是百家爭鳴這種各式各樣思想的齊放。」

  她道:「戰國的終結、新時代的開始、從一開始,靠的就是某個人的一統天下,不是嗎?」

  陳月洲臉上的驚悚逐漸轉化為錯愕——

  從剛才自己就想說了,這個傢伙到底在說什麼?

  戰爭販子?

  不,不但是戰爭販子,還是個□□分子?

  「陳月洲。」玖六七道,「還記得我之前對你說的話嗎?男女關係就像是兩個偏科的課代表,時代更需要誰的課業成績,誰就理所應當占上風……」

  陳月洲:「……」

  「為什麼這個時代開始變得這麼躁動了呢?」玖六七笑著看著他,「因為,時代又開始變動了,通往新時代的路上,體力勞動力的重要性逐漸被科技剝奪,時代對男女需求的評分又開始波動了,所以,人類也就開始跟著躁動了,你們現在才會越來越覺得不公平,覺得越來越委屈…………」

  玖六七道:「第一次工業革命帶來了蒸汽時代,第二次工業革命帶來了電氣時代……你沒有發現嗎?相比人類早期的石器時代、鐵器時代和青銅器時代等等時代的過渡,時代和時代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了。

  現在雖然距離電氣時代不過百年,但是你應該發現了,人類的科技開始像無法刹車的車輪一樣,拼命趕向下一個時代……該說下一個時代叫什麼呢?電子時代?不不,總覺得有點復古,AI時代?人工智慧時代?甚至……新人類時代?畢竟人類現在已經有一定編寫基因的的能力了呢。」

  玖六七攤手:「不過,下一個時代到底屬於誰,男人?女人?還是其他人?我想以你們這些古代人看,是根本看不出來的。」

  說著,她喝乾淨了最後一滴奶茶,起身打算離開。

  就在這時,陳月洲抬頭——

  「你說的那種生而為女的榮譽感,你有嗎?」陳月洲問。

  「有啊。」玖六七應著。

  「從哪兒來的?」

  「你自己去尋找吧。」玖六七莞爾。

  「你為什麼對我說這些話?」陳月洲問。

  「因為這種遠古舊人類紀實類電視作品演到高潮部分,如果你不好好表現出足夠爆點讓大家看著爽的話,收視率是上不去的。」玖六七答。

  「什麼?你在說什麼?」陳月洲一臉疑惑。

  「你是聽不明白的,你也不需要聽明白。」玖六七應著。

  「那最後一個問題。」

  「問吧。」

  「你覺得下個時代,是誰的時代?」陳月洲問。

  「哈哈……」玖六七聞聲笑了起來,片刻後,轉過頭,留下一個冷漠戲謔的笑容,「廢話,當然是——我們的時代。」

  陳月洲沒有再說話,目送著玖六七離去。

  不知道為什麼,他心底隱隱覺得,玖六七說的這個「我們」,並非她身上這幅皮囊的「我們」,並非女人。

  不,豈止是並非女人,那一瞬間的冷漠和俯視,還有她一直以來高高在上的說話態度,還有那種帶有挑撥性質的□□態度,讓他一瞬間覺得玖六七說的可能根本就……不是人。

  不是人?

  那會是什麼?

  難不成眼前的這個傢伙不是人?

  陳月洲被自己一瞬間產生的這個無聊想法逗笑了,便不再去思考,低頭安心喝著奶茶。

  ……

  陳月洲在店裡從天亮坐到天黑,他全程都在發呆,直到朱媛打來了電話:「發生了點事,不知道你有沒有空來處理。」

  陳月洲:「現在我身邊還有什麼大事能發生嗎?」

  死的死,亡的亡,連任務都沒了,天塌下來他現在都不怕了。

  「你還記得那個開槍打傷了你的那個女人嗎?」朱媛問。

  陳月洲一怔。

  趙世風的案件結束這一年,他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不知道在趙世風死後,李薇的女兒過得如何?李薇又被判了幾年?在監獄裡面學習得怎麼樣?

  朱媛歎了一聲:「她死了。」

  陳月洲眨了眨眼:「死了?」

  「年初的時候因為心臟問題保外就醫離開了女子監獄,上個月身體已經衰弱到了極限,過逝了。」朱媛道,「如果不是因為她的孩子,我都不會想起來她這個人。」

  「她的孩子?」

  「你可能不知道。」朱媛解釋,「她服刑後,因為孩子沒有其他親屬,她也沒有其他親屬,孩子又是黑戶,所以按照監護人順序排下來,最後能負責暫時保護她孩子的只有福利機構,當時安排的剛好是咱們學校附屬醫院的附屬福利育兒院。」

  「哦……」陳月洲應著。

  「現在李薇過逝了,這個孩子就是徹底意義上的孤兒了。」朱媛道,「最近院裡正在打算把她送去北川市兒童福利院。」

  「送就送唄。」陳月洲答。

  如果自己真的只是個女人的話,那這個孩子可是和自己半毛錢關係都沒有,而且她媽還開槍打了自己,非要說起來,只有仇。

  「但是,那個趙世風死後不是留下來一套小產權房嗎?趙世風死後被法院拍賣了,大部分錢用來補償你還有另外的什麼人、還有賭債和一堆負債,剩了幾十萬,上完稅後本來是劃到李薇名下的,結果李薇也死了,就劃到這個黑戶的孩子手中的,問題就出在這裡了。」朱媛歎氣,「之前聯繫李薇的父母一家,對方說李薇是收養的跟他們沒有關係,所以李薇的孩子和他們沒有關係,拒絕和孩子孩子扯上任何關係,可是現在突然知道這個孩子名下有幾十萬,就從好遠的鄉下跑了過來,嚷嚷著要把孩子接走,說孩子是自己的孫女……」

  「這多正常……」陳月洲應著。

  「說實話,院裡護士和都不太希望孩子被這家人帶走,對面那一家人很明顯就是為了錢來的……」朱媛歎氣,「而且這個孩子身體素質很不好,總是生病,我擔心……」

  「擔心被接走後沒多久就被拋棄了?」陳月洲問。

  「嗯……」朱媛應著。

  「可是和我們有關係嗎?」陳月洲掏了掏耳朵,「她自己親媽作孽生下了她,活該唄……」

  「陳月洲!」朱媛有些生氣了。

  「幹嘛?」陳月洲蹙眉,「怎麼?你別告訴我你聖母病發作想收養她?我告訴你,你不符合收養條件。」

  「不需要收養手續就可以。」朱媛道,「她本來一直被安排在附屬醫院的福利院,只要附屬醫院不送走她,我就可以把她接回來……」

  「你瘋了吧?」陳月洲一聽頓時頭大,「等這小鬼上小學了,問你爸爸去哪兒了,你怎麼回答?告訴她真相,還是編一串理由?我告訴你,收養小孩沒問題,但將來……」

  「在她發現自己真實身份之前,我是不會說出去的。」朱媛道。

  「哈?」

  「附屬醫院福利院裡面的工人主要是外聘的,而且附屬醫院的家屬院和學校的家屬院又不在一起,如果我不說你不說,基本沒有人知道那個孩子怎麼來的,我才當上碩導,分到這套房也沒幾年,沒多少人認識我,多個孩子也不會有人問。」朱媛道,「如果孩子問起來我是誰,我就說是媽媽,你的話,你說是小姨也可以。」

  「你要是真的那麼想要孩子,出國去找願意代你生的代一個不就得了?」陳月洲覺得頭疼,「沒必要非要收養別人的……」

  「我其實挺想要個孩子,但是不想自己生,也不支持別人替我生,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給孩子一個健全的人生和健全的未來,畢竟雪悠說過,我是個內心狀態很糟糕的人。」朱媛道,「所以,我沒有讓一個新生命降生的勇氣,但是,面對已經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的孩子,面對這個即將面臨可怕命運的孩子,我至少是信心讓她過得比現在好,至少能讓她不再面臨過去那些可怕的東西。」

  陳月洲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只能道:「你隨便吧,你既然這麼喜歡抱團取暖我也管不著你,再說了,你給我打電話的語氣很明顯已經下定決心要養了,你們家三室,只要我能一個人一間臥室,你想當單親媽媽沒人管得了你。」

  朱媛是個說風就是雨的人,一周后,孩子就被接到了家裡。

  據說是給了李薇「家裡人」五萬元,還又威脅恐嚇了一番,對方才服了軟。

  面對生活裡莫名其妙多出來的小鬼,陳月洲很嚴肅地表示:「我們先小人後君子,把醜話說在前面——既然她叫你媽,那麼你來負責她的一切開銷,我頂多是作為小姨偶爾出出小錢,你可別把她和我扯上關係。」

  朱媛面對陳月洲這種摳門到就怕自己吃虧的性格只是冷漠地翻了幾個白眼,也算是默認了。

  後來,孩子被朱媛取了個仿佛腦袋被驢踢了的名字:厚朴,其實就是英語的hope的發音,翻譯過來是希望的意思。

  不過,再加上朱媛的朱字,就變成了朱厚樸,總覺得和豬肉脯發音差不了多少。

  所以,朱媛沒打算給孩子添姓氏。

  厚樸因為年紀還小,被朱媛送到了職工托兒所。

  朱媛白天工作,晚上休息的時候會順便接她回家。

  陳月洲雖然不喜歡孩子,但是畢竟自己還是朱媛的學生,將來做項目發工資還是得靠導師。

  雖然兩人如今的關係鐵了不少,但再好的關係都不能忘記了「上下級」的身份,領導最討厭的就是下屬仗著關係好無時無刻不以朋友相稱……所以,舔狗還是偶爾得做做的。

  於是,陳月洲偶爾會接送厚樸回家,並且陪她玩一個小時玩具——當然,一定是趕在朱媛回家前的半個小時,不然就沒什麼意義了。

  後來,這個孩子終於先學會叫了媽咪,再沒過多久學會叫了小姨,再然後,就到了該上學前班的年紀。

  陳月洲忙著考博,朱媛便主要負責帶孩子。

  在此期間,陳語軒和陳晴都畢業了。

  陳語軒不想和陳月洲分開,就考來了北川綜合醫科學院讀研;陳晴壓根不想學醫……不,不僅僅是不想學醫,她是什麼都不想學,也不想工作,也沒什麼人生理想,就是想混吃等死順便追星,陳蕊看出了她的尿性,也沒對她有過多要求,下血本買了間商鋪給她,讓她收收房租就這麼苟命一輩子拉倒了。

  等陳月洲考試結束成功本校升博後,才發現自己其實沒什麼做科研的天賦,各方面成績和影響因數都不夠,最終,他選擇了做個代課老師,期待畢業後能夠留校。

  平時在課堂上和學生插科打諢,下課了就疲倦地回家。

  朱媛拉著陳月洲去上了育兒教育課程,老師說了:「從省事的角度講,一胎生女兒最好,因為女兒青春期發育來得早,能幫上父母忙;但從育兒教育角度講,女孩發育過早,四五歲左右必須開始加強女兒的心理建設,這個時期一定要高度關注女孩子,注意心理成長的呵護,千萬不要這個階段讓她覺得自己被忽視了,否則對以後的性格塑造會有很大影響。」

  育兒老師還說:「孩子不能溺愛,但也不能忽視,建議鞭子和糖一併使用,如果家長不會這麼做,那就由父母其中一個扮黑臉一個扮紅臉比較好。」

  於是,朱媛便規定陳月洲來當黑臉壞人,自己當紅臉好人,無論每天再忙,兩個人都必須騰出一個小時陪孩子,聽聽她學校裡發生了什麼事,和她說說話。

  陳月洲雖然和朱媛相處融洽,朱媛也希望兩人一直住在一起,但是畢竟是寄人籬下,有時候拗不過朱媛,只能照辦。

  結果,四五歲的小孩的心事真不是大人能搞明白的——

  比如,厚樸新買的文具盒是電動的,而同班另一個同學也是電動的,她覺得那個同學是在模仿她,害得她在班裡不是最酷的,於是晚上回來的時候哇哇大哭。

  陳月洲:「……」

  要不要這樣,文具盒而已……

  你上學去了還是攀比文具盒去了?

  雖然心底吐槽了無數遍「區區文具盒」,但是抱著「在孩子眼裡這就是天大的事,不能讓孩子覺得我敷衍她或者不關心她,最關鍵的是我還得靠她媽朱媛的推薦信才能留校」,這樣極其不單純的心思,於是,陳月洲只能跟著厚樸一起吐槽另一個同學的文具盒,並在厚樸痛快了後才指出她抨擊別的同學長相、身高之類地方的行為,並嚴厲警告她:「如果下次再對別人的長相身高說三道四,小姨就不會再跟你討論心事了,別人這麼說你你開心嗎?小姨我現在說你醜兮兮的你開心嗎?」

  厚樸一聽,嚎啕大哭了起來。

  陳月洲也不哄,就坐在她身邊等著她哭完,而自己默默翻起了教案。

  育兒老師說了:「人首先是靠動物的直覺判斷生存的動物,不必要的情況下其實壓根不想動腦子。」

  孩子鬧騰的時候其實是有表現欲和傾訴欲的,家長這時候如果貿然離開等待孩子認錯,或者說出:「你再這樣我就不要你了」之類的話,反而不會促進孩子思考,只會讓孩子下意識覺得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不平等,這之後的道歉也不是來自大腦的思考,而是來自求生欲對家長的討好。

  說白了,養孩子慣用的那些手段,比如拿著孩子和鄰居對比、拿著孩子和兄弟姐妹對比、說著「你再不聽話我就不要你了」、「你再不聽話我就再生一個」之類的強效的手段,就像藥物一樣,效果越強,副作用就越大,從育兒學上講,統統不能用。

  陳月洲頓時就蒙了:臥槽,想正兒八經養大個孩子好難啊!我就扮演的是小姨而已,要不要讓我這麼費勁?

  可是,實際中應用到後,陳月洲發現也就那麼回事了。

  其實不需要太多的呵護和過度的關注,只需要她在做作業的時候,自己安安靜靜坐在她身後的方向寫教案,讓她知道你在她身邊、你不忽視她、你守護著她就夠了。

  於是,直到厚樸哭得嗓子都啞了,再也發不出聲了,陳月洲才道:「哭完了?那你說說,我說你是個醜小鴨,你開心嗎?」

  厚樸一聽,又開始哭。

  陳月洲也不急。

  孩子這種生物,也不知道自尊心是怎麼長的,明明為了吃一包零食能夠躺在大街上打滾讓父母買給他們,可是有時候發現自己做錯了事,卻就是能夠一直哭都不承認自己錯了。

  不過,不承認無所謂,陳月洲依舊坐著等,對付小鬼他陳月洲還是蠻擅長的。

  半個小時後,厚樸終於再也哭不出來了,並且嗓子很痛,想喝吸吸果奶,但是不敢說。

  「醜小鴨醜小鴨,你開心嗎?」陳月洲再次問。

  厚樸這才癟著嘴:「我不是醜小鴨,你不能說我醜小鴨……」

  「為什麼?」

  「我不是醜小鴨……」

  「可是我覺得你就是醜小鴨啊……你看,你都覺得別人是醜小鴨呢……」

  「我不是醜小鴨……我不是……」

  「你都不願意自己被說醜小鴨,你覺得別人開心嗎?」

  「可是她就是醜……」

  陳月洲:「……」

  這孩子,如果現在不教育她「評價別人天生的東西是沒教養」的話,以後長大怕就是學校裡那些公然討論別人相貌還張口閉口:「我就是實話實說啊?怎麼?這年頭只能聽讚美,實話都不能說了嗎」的人了吧……

  下課坐地鐵回家總能見到一些年輕的男孩女孩對別人外貌或者穿著指指點點、說三道四,雖然他們總是一副自己超有理的樣子,可是對於上了年紀的自己看來……這些人很醜、特別醜,雖然一個人靈魂的美外人看不見,但是一個人靈魂的醜卻是能通過隻言片語表達出來。

  陳月洲想了想,翻出了厚樸吐槽的那個小女孩的照片,發現的確不大好看……

  厚樸已經不怎麼好看了,這個女孩比厚朴還要難看……

  雖然如此,但是作為大人是不能這麼教孩子的。

  於是,陳月洲找出班上另外一個較漂亮的女孩的照片,指給厚樸:「哦,原來你是這麼分小天鵝和醜小鴨的啊?那你覺得你和她比,你是不是醜小鴨呢?」

  「……」厚樸頓時憋紅了臉。

  這時候朱媛走了進來,奪過陳月洲手上的照片:「不要單獨拿一個女孩的照片出來給她看,要拿拿一群女孩的照片,你這樣會讓她對這個女孩產生敵對意識,萬一這個女孩在學校還有別人看不慣,她們這些小鬼一拍即合,很容易形容校園暴力的開端。」

  陳月洲一聽頓時頭大:「你養孩子的素質再高,想的再多,別人的家長比不上你,校園暴力不還是會有?」

  陳月洲說著走上前,蹲下身子抓住厚樸的雙肩道:「厚樸,聽著,你媽媽和小姨都不喜歡聽到你評價別人的長相,理由已經告訴了你……人這一生,都是在和自己欲望裡的貪婪和惡意作鬥爭。釋放自己的欲望和惡意會過得很隨意,但是,有時候自己看著自己都會噁心,會越來越消極、看不起自己卻又非常自負……我知道你聽不懂我在說什麼,但是你記住,不要說,不許說,不能說,明白了嗎?」

  厚樸眨巴眨巴眼,沒說話。

  說完,陳月洲拉著朱媛離開了房間。

  望著這樣強硬的陳月洲,朱媛剛想開口說話,陳月洲先一步道:「她這個年齡段,能隱隱意識到自己的不對,所以道理講給她就夠了,沒必要非要逼著她給你一個答案……」

  說著,陳月洲回頭看向朱媛:「教育孩子其實沒必要那麼小心翼翼,世界上有很多人格健全的孩子也不是父母謹慎小心養大的……孩子不服管教很多時候是因為覺得父母不愛自己,只是一味地命令自己,覺得父母不配做父母罷了。」

  陳月洲道:「獨生子女不牽扯需要平衡孩子心理這種複雜的操作,所以,對待厚樸,只需要讓她明白你愛著她,讓她明白你是真的簡單地愛著她,就夠了。」

  那天之後,厚樸雖然沒有為自己評價別人長相的事情道過歉,但也沒有再當著二人的面評價過同學的長相。

  等之後的某天清晨,陳月洲被朱媛逼迫帶著厚樸去學校參加運動會時,看著那個奔跑在操場上歡快的小女孩的背影時,才忽然恍惚發現——

  等等,這小鬼什麼時候會跑了?不是昨天還是個小嬰兒不會說話嗎?

  等等,自己怎麼都當上大學老師了?不是說好的走上人生巔峰搞科研嗎?

  等等,時間怎麼說沒就沒了?他好像昨天還在為做任務焦頭爛額吧?

  ……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生活的內容變得過分飽和了起來,每天的時間日復一日地被做教案、備課、上課、維持辦公室人際關係和陪孩子、教孩子所填滿。

  別說什麼籠絡大量人際關係、什麼努力向上攀爬、什麼走上科研巔峰……從正式成為老師後,每天光是活著、完成當天的任務,維持簡單的辦公室人際關係,就已經讓人疲憊不堪。

  原本昨天好像還在悲觀地思考著自己這樣的人為什麼苟活於世,今天就這麼按部就班地送著孩子上學仿佛變得理所應當。

  時間沒有告訴自己答案,卻讓自己冷靜了下來。

  運動會結束,朱媛也趕了過來參加運動會閉幕式,就在這時,一個小男孩走過來忽然對厚樸說:「你是不是沒爸爸?你是個孤兒!」

  說完,厚樸眼圈就紅了,男孩嘻嘻哈哈笑了起來,陪在男孩身邊的父母一聽,笑嘻嘻地拍著男孩肩膀:「不可以這麼隨便說別人啦……」

  陳月洲見狀,上前一步想去找對方家長理論,朱媛卻及時攔住了他:「你脾氣大,我去,我就和他理論理論。」

  陳月洲:「你確定咱倆之間是我脾氣大?」

  說話間,朱媛已經上前攔住了對方的父母,雙方說話間就爭執了起來,對方父母破口大駡:「小孩子隨便說兩句不行了?小孩子的話還那麼斤斤計較?再說了我兒子有說錯嗎?你什麼家長什麼玩意!」

  於是,眾目睽睽之下,只見朱媛一記左勾拳,將對方的父親拍倒在地,對方母親一見,上來阻攔朱媛,可朱媛就像磕了藥似的,轉身一拳將對方母親也拍在地上。

  陳月洲:「……」

  大姐,說好的理論理論呢?

  拿拳頭理論啊?

  你好歹是個碩導啊,咱們以德服人行不行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拳擊手呢……

  於是,陳月洲立刻掏出電話報警,員警趕到現場後將雙方家長控制住。

  事後,兩家都不願意把事情鬧大,朱媛賠了對方5000塊錢,並且要求對方的兒子當面對厚樸道歉。

  小男孩向來是驕縱慣了的,頭一次見父母因為自己嘴賤挨了揍,嚇得全程淚眼婆娑,道歉的時候一把鼻涕一把淚。

  不過,事情結束後,厚朴並沒有很開心,相反,心情差極了。

  因為,班上的同學都知道她媽媽打架的事情了,也知道厚朴沒有爸爸的事,大家對她議論紛紛,小男孩回到學校後更是煽風點火地說著厚樸的壞話,一時之間,厚樸像是被班級孤立了一般。

  無奈之下,陳月洲只能帶著厚樸轉學。

  厚樸也是第一次開口詢問:「我爸爸是誰?為什麼媽媽總和小姨在一起?為什麼我們家沒有一個男人?」

  陳月洲想了想,只能道:「你爸爸……在邊疆。」

  其實陳月洲想過說實話,但是,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怎麼可能接受得了實話,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能走一步騙一步,以後瞞不下去了再說瞞不下去的話。

  「邊疆……什麼邊疆?」

  「就是……」陳月洲指著電視,「就是電視上你看總有解放軍叔叔在滿都是沙子的地方守著,保衛國家,保護我們,他們是回不來的,而且你爸爸身上還守護著國家機密,所以……」

  陳月洲望著厚樸認真道:「厚樸,我們要為你爸爸驕傲對不對?」

  其實強迫孩子認同「家國大義」大於「家庭歡愛」是一件很殘忍的事,因為對於孩子而言,什麼國家榮譽、什麼民族榮耀和什麼高大上的內容這些都不重要,他們就是坐在井底的青蛙,眼裡只有自己的家。

  可是,眼下除了這麼對孩子說來堵住她的嘴,也沒有其他方法了。

  至少讓這個孩子覺得難過的時候,可以忍住眼淚插著腰對同學說:「我爸爸不在家是為了國家!」

  但是,孩子成長的速度是很快的。

  不知不覺中,厚樸就已經到了能分辨大人謊言的年紀,可是大人們卻還以為她是當年那個幼小的孩子。

  上了中學後,厚樸開始叛逆,還經常和朱媛發生言語衝突,有時候吵架會丟下一句:「反正我爸爸也不要我了!」

  然後,厚樸會哭著跑了出去。

  該做的教育從小都做了、該教的教的東西也都教了、該給的愛也都給了……朱媛也很迷茫,不知道該怎麼回復這個孩子,又不想給孩子太多壓力,就只能坐在社區樓下的長椅上,默默地等著厚樸回家。

  再後來,厚樸的叛逆期到了尾聲,她上了大學,因為不想給人一種自己仗著家裡關係的感覺,選擇念了北川醫科大學。

  大學畢業的那天,部分優秀畢業生申請了去非洲援助饑荒兒童,學校邀請這批優秀畢業生上臺演講,並邀請了每位優秀畢業生的家長到現場聽講,陳月洲和朱媛都去了。

  厚朴上臺時,她昂頭挺胸地看著前方,端正地拿著講稿,有條不紊地開始了自己的自白。

  她說:「其實,高中二年級開始,我就懷疑過我其實是沒有父親的,當時的我覺得很難過,別人都有,而我沒有。」

  她說:「那時候我想過離家出走,想過去找自己真正的家人,我甚至和媽媽還有小姨鬧矛盾,我想盡了辦法去尋找自己的身世,結果,在大一那年,我意外找到了媽媽所在學校的附屬福利院,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她說:「我覺得天都要塌了,我不光沒有爸爸,我的親生媽媽也死了,而且我的親生媽媽居然是犯人……」

  她說:「我想過去死,可是當我爬上天臺的時候我卻哭得停不下來……我想起了高中的時候面對哭著出去找爸爸時只能默默坐在樓下長椅等我回家的媽媽,我想起了小姨面對我詢問爸爸的話題時總是膽戰心驚害怕傷害我的模樣,我想起了身邊所有對我好的阿姨們……」

  說到這裡,厚樸落淚了:「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沒有爸爸是一件讓我很惋惜的事情,可是,惋惜就夠了,這份惋惜並不應該使我痛苦,因為我的生活……非常幸福。」

  她說:「我的媽媽是大學碩士生導師,帶出來了很多優秀的學生,雖然做飯超級難吃,而且經常糖醋不分,而且總是容易脾氣上頭,而且總是很忙……有時候抽空陪我看書的時候,看著看著就開始呼呼大睡……但是,她做課題的樣子非常的認真和專注,她在輔導我功課的時候非常仔細和認真,就算再忙她也會抽出時間來陪伴我。」

  她說:「我的小姨是我媽媽的學生,博士畢業後留校做了老師,做飯比媽媽做的還要難吃,說實話,如果不是社區有食堂外加我自己是個天才自己會做飯,我真怕我會被毒死或者餓死。而且,我的小姨是個寡婦,丈夫死了之後就沒有再婚,雖然說沒有再婚,但是卻總是喜歡逛夜總會,總是喜歡挑逗小男生,總是一臉猥瑣的笑容,這個女人真是一把年紀都改不了好色的習慣……」

  台下的陳月洲:「……」

  媽的,臭丫頭,這可是畢業演講啊,你有毒吧你!

  厚樸繼續說著:「可是,小姨學習能力真得特別強,媽媽教不會我的時候,小姨站出來立刻就教會我了,小姨教過的學生各個都很優秀,經常來我們家的幾個姐姐都是小姨的學生,大家都很優秀……小姨總是給我講一些大道理,說實話,那些大道理她自己都沒有遵守過,但是她就是喜歡講給別人聽,但是,也正是因為小姨總是絮絮叨叨廢話說不完,還有些神經質,才是我的閨中好友,才能盡情地給她分享很多心事。」

  她說:「媽媽和小姨三天兩頭就會吵架,吵架的理由千奇百怪,有時候甚至冷戰很久,但是,只要我去勸他們的話,她們還是會服軟的,到最後,我們一家人總是能開心地笑出來。」

  厚樸合上演講稿:「我,因為自己是一個孤兒,一直覺得是一件惋惜的事情,但是——」

  她露出了篤定且自信的笑容道:「每個孩子童年最開始的英雄就是自己的父母,孩子的驕傲、孩子的榮譽、孩子的價值觀……都來自於他們的父母。

  我的家人也許滿身都是缺點,也許不符合很多人心中的好人形象,但是,他們總是那麼的優秀、那麼的團結並且……守護著這個家……還有我。

  作為一個人、作為一個女孩子、作為厚樸,我打心底的驕傲並為此幸福著,因為我的家人足夠優秀,因為我的家人……非常愛我。

  她們,就是我的英雄。」

  厚朴望向觀眾席:「所以,我不再怨恨生下我的親生父母,我學會了放過自己,才能讓我遇到這麼好的家人、才能讓我珍惜眼前的家人,我——生而為人的每一天,都萬分幸福著、感恩著。

  所以我想要幫助更多的人,讓他們不再悔恨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再殘酷的生活也會開出幸福的話,我希望他們和我一樣,學會幸福並且學會感恩。」

  演講結束,台下響起了慣例的掌聲。

  在雷鳴般的掌聲中,陳月洲的淚如同斷線的珍珠般滾滾而落。

  從端琰死後這迷茫的二十多年,生活的瑣碎填滿了他的一切,讓他無暇顧及和思考自己這麼活下來的原因。

  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才會趴在床上,睜大雙眼,呆滯地看著天花板,心底的空洞一天比一天放大。

  可是,就在這一刻,就在這孩子說出生而為人感覺到幸福的這一刻,他忽然就感覺到了救贖,忽然就感覺到壓抑在自己身上二十多年的痛苦和無助在這一瞬間得到了救贖,連帶著自己這一生所經歷的所有苦難都仿佛得到了救贖。

  ……

  從學校出來後,朱媛回學校處理要事,陳月洲有些困,就在路邊的咖啡廳坐了下來,要了杯不加糖的黑咖啡喝了起來。

  咖啡廳的店長是個陳月洲的同齡人,店裡面放著二十多年前流行過的歌,男人的聲音輕緩而又抒情,像是在講述著一個平凡的故事。

  陳月洲望向窗外,又是一年春來,萬物復蘇,綠芽新生,又到了該去櫻花園看端琰的日子了。

  想到這裡,陳月洲低下頭,從胸口掏出掛在脖子上的吊墜——那枚圓形的結婚戒指。

  陳月洲將戒指來來回回在手中翻弄著,忽然就紅了眼眶。

  回想起個端琰最後一次共進午餐的那一晚,回想起為了任務毒害端琰的那一晚,回想起端琰沒有求助的那一晚……那一切仿佛就發生在昨天。

  端琰剛剛離開的那一年多來,他一直以為自己的做法是一箭雙雕——一來完成了任務,二來如了端琰的心願。

  可是隨著每多一天活在這個世界上,即使再怎麼痛苦、再怎麼迷茫、再怎麼辛勞……只要感覺到少許快樂微笑的那一刻,他便覺得身上的十字架重了幾分。

  直到通過厚樸得到自我救贖的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一個人對世界絕望求死的那一刻,其實或許在絕望的內心深處,是希望誰能給他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人能渡人,卻就是不能渡己。

  端琰給了自己尋找被救贖的機會,而自己卻偏執地認為死亡就是對他的一種救贖。

  到最後,苟命於世被救贖的,只有自己。

  以為是自己救贖了端琰,後來發現,是端琰救贖了自己。

  陳月洲仰頭看向天空,滾燙的眼淚簌簌直流。

  ……

  半個月後,厚樸出發離開了中國。

  再過了半年,陳月洲覺得身體不適,於是去醫院檢查,被發現了惡性腫瘤。

  看到這個檢查結果,陳月洲頓時就笑了:「你說這個世界怎麼這麼巧?又要讓我死於腫瘤嗎?」

  這一次,陳月洲不想和腫瘤做抗爭,於是早早寫了遺囑,把自己手上的財產多半都給了厚樸,剩下的一小部分給了朱媛,希望以後萬一其他人有什麼困難她能去幫幫忙。

  之後,陳月洲便拿著手上最後的零錢,報名了雲南的旅行團,開始了人生最後一場的旅行。

  朱媛想陪同,卻被婉言拒絕了。

  故地重遊,陳月洲對這些山山水水依舊沒什麼興趣,只是睹物思人,一路上總是淚流滿面罷了。

  直到某天,他忽然暈厥了過去,再醒來時,人已經躺在了醫院裡。

  朱媛趕來,不由分說將他接回了北川。

  當然,也尊重了他的意見,沒有選擇化療,而是讓他在家裡靜養,就這麼默默等著死神降臨的那一刻。

  等待死神的每一天都是無比痛苦的。

  腫瘤的晚期,無論多麼強效的鎮痛藥都無法緩解全身帶來的痛苦,可是國家又不允許安樂死,陳月洲便只能日復一日地承受著這樣鑽心的痛苦,每天發狂地怒吼著、咆哮著……在陣痛過去後,絕望地趴在床上喘息著。

  在此期間,已經在北綜醫當上老師的陳語軒經常帶著自己的女兒前來看他,做了幾年藝人經紀人看破紅塵的陳晴也時常來串門,至今未婚卻膝下有一對兒女的陳蕊也偶爾來看她……

  明明這一世沒有任何血緣上的親人,可是直到死亡的那一刻,陳月洲身邊都是溫暖的。

  這一刻,陳月洲忽然好想像徹底釋懷了。

  忽然就想起了很多年學的那首《錦瑟》中的那句:莊生曉夢迷蝴蝶。

  究竟是莊周夢見自己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夢見自己變成了莊周……這一切,在這一刻,對他好像都沒有那麼重要了。

  沒過幾個月,陳月洲被宣佈了死亡。

  葬禮是在陰雨連綿的秋天,前來參加的多是北綜醫的學生和教師。

  當然,其中也不乏一些校外人士。

  「那個……那個難不成是九國會玖六七的女兒?玖七六?」旁人竊竊私語著。

  「好像是的……」

  「她媽好像已經過逝了?」

  「我知道,不過聽說她和她媽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而且名字也太奇怪了,會有孩子和自己媽名字反著叫的嗎……」

  「不過聽說她好像有妄想症是嗎?經常接受治療……」

  「好像是這麼回事,精神上似乎有什麼問題……」

  人群還在竊竊私語著,議論的中心人物已經走到了禮堂的中央。

  一個手上把玩著一隻小豬佩奇模樣鬧鐘的年輕女孩歪著腦袋,看著中央的遺像道:「陳月洲,你知道嗎?種下的果子,遲早會開花。」

  她笑:「無論是你有意無意種下,還是真心無心種下,看吧,花開燦爛的模樣……不過……」

  女孩露出惋惜的表情:「這樣的結局,太無聊了,你應該死得更加慘烈一點,鬥爭更加激烈一點,才不枉我在這裡停留二十多年。」

  與此同時,女孩手上的鬧鐘忽然響了起來,緊接著,所有的指標停止了轉動。

  【叮——懲罰任務已完成——】

  【玩具[陳月洲]已完成任務,是否進行時間線重置,是否達成承諾,開啟獎勵模式——】

  女人聞聲露出輕蔑的笑容,將鬧鐘丟在了地上,踩了個粉碎,揚長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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