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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海浮生錄》第73章
第73章 祭典┃項述竟是在這麼多人面前突然情緒不穩定起來

  除夕漸近,陳星的心情經歷了好幾次大起大落,從最開始的滿懷期望到狂躁無比,再到絕望,又在項述的安慰下希望重燃,最後已經沒脾氣了。

  “我現在有相當的理由懷疑,也許得到最後那天,我才知道定海珠是怎麼用的。”陳星自言自語道。

  “最後那天?”項述進臥室時,無意中聽見了這句話。

  陳星馬上改口道:“開戰那天。”

  數月中,馮千鈞與肖山等人始終沒有找到腐蛟的下落,搜索範圍也朝著建康進一步收攏,按這個速度,到來年開春時,便將回到建康。而北方傳來的消息也愈發令人緊張,慕容沖回到洛陽後遭到軟禁,在苻堅的授意下,洛陽已開始全面戒嚴,長安開始徵調軍糧,預備南下與晉國一戰。

  無數軍報接連送到建康,但苻堅封鎖了大部分消息管道,謝安只能通過行軍與稅收來判斷苻堅的動向,所有人都清楚這一仗必須得打,躲不過了。奈何江南一地願支援晉廷一戰的民意卻寥寥無幾,大晉朝廷迄今尚不敢作全國動員,去迎接苻堅戰無不勝的鐵騎。

  更不敢告訴老百姓們,北方還有一支如何可怕的活死人軍團在等待著南下的情況。

  “漢人皇帝想找你聊聊,”項述說,“興許是關於開戰的。”

  “沒有進展,”陳星疲憊道,“沒有任何進展。”

  “明天就是除夕了,”項述答道,“你們是不是要祭天?”

  陳星這才發現,不知不覺竟又是歲末,還有一年又九個月的時間。司馬曜明天將與一眾皇族,在建康例行祭天,謝安興許做了準備,將在明日朝江南的百姓們發表演辭,告知如今長江南北的嚴峻情況。

  司馬曜特地邀請了項述與陳星,讓他明天一定出席祭典,想來應是有事商量。

  翌日,陳星只得收拾一身,與項述換上出席祭典的衣服,隨同司馬家前去祭天。陳星並無官職在身,卻作漢時驅魔師裝扮,戴了鑲玉黑弁,依晉制穿一身雪白鎏金的法服,足踏七星履。

  項述則同樣是白鎏金、文武袖的武服,佩劍戴鶡冠。

  除夕當天,建康所有民眾湧向淮水兩岸,參加由謝安主持的司馬皇族祭天的大典。武官早早地清了場,十裏淮水岸畔全是百姓,香火三牲祭天,年節的氣氛就在這煙霧繚繞裏若隱若現。

  待得夜中吃過年飯,子時一到,司馬曜還會帶著文武百官,前往棲玄寺親自撞鐘,為大晉萬民祈福,是以今日家家戶戶穿新衣、持桃符,追隨人間真龍天子,以赴辭舊迎新的浩大盛會。

  離開太初宮前往淮水畔時,陳星與司馬曜共乘一車,項述則在旁與武將們騎馬護送,不時引得車外百姓震天歡呼。

  每次出門時聽見議論,陳星就知道這位護法武神又被爭相觀看了,反正早已習慣,便也當作聽不見。

  “朕以為,大單于會以先前身份前來參加祭禮。”司馬曜今日倒是很悠閒,朝陳星說道。

  車上唯有陳星與司馬曜二人,陳星能猜到司馬曜希望看見的是,項述穿胡人大單于王袍,乘車輦,在江南露面,讓司馬氏與謝家,在接下來的南北大戰中獲得百姓的支持。

  “陛下,述律空的身份,已經不是大單于了。”陳星客氣道。

  自從上回因為司馬瑋之事得罪了司馬曜,陳星便不想與司馬曜多接觸。畢竟為君之人,各有立場,就像苻堅念念不忘要攻陷南方,司馬曜也有自己的使命在。許多時候大家都不想起爭執,奈何局勢使然,這種“我不想得罪你但是沒辦法”的想法,陳星與司馬曜彼此都相當理解,說多了鬧得互相之間不爽,沒必要。

  “那條龍,找到下落了不曾?”司馬曜說。

  “那不是龍,”陳星想了想,說,“是條蛟,它的淵源與咱們漢人很深,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

  “濮大師已經告訴朕了,”司馬曜隨口道,“本想著你若能制住那龍,說不定可讓其為朕效力。”

  陳星說:“陛下,這難度真的太大了。”

  “所以啊,”司馬曜說,“身為陛下,提出什麼,就被駁什麼,也當真無趣得很。連個頭髮也長不出來。”

  陳星說:“還是老老實實,準備打仗罷。唯獨這件事上是無法取巧的。”

  一時兩人無話,陳星也清楚司馬曜的許多提議,乃是身不由己。畢竟要保護一國萬民,責任還是很重的,對他這些突發奇想、異想天開的建議,倒也不見怪。

  “那麼有一件事,你總是能做的罷。”司馬曜又問。

  “盡力而為則已。”陳星客客氣氣地說,想到自己只剩下一年多的性命,又不由得擔心起來。

  司馬曜說:“把那個王子夜與他的龍,留在江南,無論如何,不能在朕與苻堅開戰那天讓妖魔鬼怪參戰。”

  “這就是我們眼下正在做的。”陳星說,“顧青下落不明,馮大哥也一定要找到她。”

  “那小姑娘,多半已經死了罷。”司馬曜又唏噓道,“天馳,人總要學會接受現實,若救不回來,龍也好,蛟也罷,萬一出現在戰場上,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關於“龍”現會稽之事,半年多裏,江南民間早已傳得沸沸揚揚,更有流言四起,認為司馬曜逆天而行,江南將改換門廷。司馬曜煩得要死,四處稽查流言來處,卻抓不到議論他的源頭,只得寄希望于陳星,早點抓到那傢伙。

  陳星自然知道後果,若在兩軍大戰之時,天外突然飛來一條看上去像是龍的東西,幫著苻堅,將士們可不會分辨這東西來歷,只會認為秦帝才是上天認可的真命天子,己方士氣盡喪,大潰就在頃刻。

  有時所謂的“天命”在哪一邊,哪一邊就立於不敗之地,不是說著玩的。

  “陛下放心吧,”陳星安慰道,“只要我還活著,就決計不會讓它在戰場上肆虐為禍。”

  車隊外一眾武官中,項述不緊不慢地騎著馬,他的武袍與裝束、容貌都是最顯眼的,雖混跡大晉武將之中,卻接收到了最多的百姓熱情。項述生性不喜歡被人指點,便稍稍側過頭去,略朝著馬車一方,在嘈雜聲音裏凝神靜聽陳星與司馬曜的對話。但一側頭,那側臉更好看了,於是歡呼聲變得更響。

  濮陽從另一側策馬前來,朝項述打了個手勢,項述便有意落後些許,與他並肩而行。

  “武神要查的事,”濮陽說,“大致有說法了,這幾個月裏,我翻閱了師門流傳下來的有關星象、命盤的一切記載。”

  “說。”項述沉聲道。

  濮陽說道:“關於歲星入命這個情況,非常罕見,但可以確定的是……”

  車隊抵達淮水,陳星扶著司馬曜下了車,祭天的案幾已擺好,今日也是司馬曜特地授意,讓驅魔師與護法武神在旁隨侍,讓陳星于江南萬民面前亮相,以彰顯自己有“天命”在身,引導民間輿論。

  “武神呢?”司馬曜說。

  “項述又跑哪兒去了?”陳星皺眉,朝隊伍末尾望去,一眼就找到了玉樹臨風、十分顯眼的項述。

  真好看啊,陳星心想,大晉文武百官儀仗齊整,卻只有項述如此地與眾不同。

  項述正在與濮陽說話,確切地說,濮陽策馬而立,在旁朝項述低聲解釋,項述卻沒有看他,深邃的雙目越過一眾官員,一眨不眨,只注視著陳星。

  陳星忙打手勢,祭天要開始了,萬民鴉雀無聲,現在所有人都在等項述,濮陽快速把話說完,陳星焦急無比,卻見項述一聲“駕!”一抖馬韁,穿過人群,那戰馬險些撞倒人,餘人紛紛讓開一條路,司馬曜臉色一變。

  只見項述翻身下馬,在數十萬人面前幾步躍上祭台,猛地抓住了陳星的手。

  周遭所有人嚇了一跳,陳星茫然道:“怎麼了?!你又幹嗎?”

  “你……”項述眉頭深鎖,彷彿極其憤怒,說道,“你……”

  “別在這個時候吵架!”陳星低聲說,“你有什麼不滿,回去說可以嗎?幾十萬人看著呢!”

  淮水岸邊黑壓壓的數十萬人,連著晉廷數千官員,以及皇族、皇帝、謝安等人全部懷疑地看著項述,只見項述抬起一手,竟是攥著陳星的手腕不放。

  陳星:“痛……痛啊!你力氣太大了!”

  項述放下了手,不住喘息,司馬曜一見情況不好,趕緊上前打了個圓場,說道:“武神?你倆……有什麼過節,小倆口要麼回去再算賬?現在看在朕的面子上,是不是先放一放?你看底下這麼多人……”

  江南數十萬百姓先是翹首以望,繼而開始議論紛紛,陳星萬萬沒想到,項述竟是在這麼多人面前突然情緒不穩定起來。

  “好,”陳星朝項述說,“你到底想說什麼?來,咱們先捋個是非曲直,讓他們等著,陛下請稍等……”

  項述倏然放開了陳星的手腕,朝司馬曜冷漠地說:“繼續。”

  司馬曜觀察兩人神態,當真是氣不打一處來,若是自己麾下官員,在祭天時鬧上這麼一出,拖下去杖責倒未必,官職鐵定是沒了。關鍵陳星不歸他管,更拿項述沒辦法,擺起皇帝架子來,說不定隨時還要被項述打,只得忍氣吞聲,朝謝安點點頭。

  謝安清了清嗓子,說道:“那就開始罷。”

  隨從鋪開黃錦,燃起巨大的火盆,陳星領了一把桃木劍,在旁朗聲道:“人間驅魔師、護法武神,特護禦大晉天子,壬午年春祭。”

  “大聲點。”司馬曜低聲說。

  陳星:“嗓子疼……你讓項述說罷。”

  項述眉頭深鎖,及至陳星動了動他,項述方不耐煩地喝道:“人間驅魔師陳星,護法武神述律空!護禦大晉天子壬午年春祭!”

  那一聲震喝如洪鐘震盪,頓時大晉禁軍人人色變,淮水兩岸,近十裏之地,幾乎都清晰地聽見了項述的聲音,這是什麼級別?哪怕是號稱天下一武者的苻堅也有所不能!江南一地,衡量自身,祭台下近萬武官,更自問無人能辦到!

  司馬曜與陳星離得最近,差點被項述震吐血,陳星臉色蒼白,忽然項述一手按在他的肩上,一股柔和充沛的中氣注入他的身體,頓時讓他好過了不少。

  “今日,是永嘉之亂後的第六十九個年頭了。”司馬曜調勻呼吸,緩緩道,“這些年中,朕對我大晉之殤,從不敢忘……”

  黃錦上放著傳國玉璽,司馬曜將手按在了玉璽上,朗聲道:“我大晉的黎庶萬民們!今日除卻春祭,朕還有一話,想朝你們說——”

  淮水沿岸數十萬百姓屏息靜聽,鴉雀無聲。

  就在此刻,淮河水底出現了一條長達二十丈的巨大黑影,蒼白的天空下,有人開始注意到了那巨大的影子,陳星聽見小聲議論傳來,轉頭望向謝安,眼中帶著疑惑神色。

  項述也發現了它,司馬曜依舊朗聲道:“——朕不得不告訴你們,就連江南這片土地,業已——”

  下一刻,項述按劍,淮河之水驀然炸開,散發著怨氣的腐蛟沖天而起!

  那一下整個淮河岸畔頓時大亂,百姓爭相推搡,不少人掉進了河道中。河畔另一側,馮千鈞、肖山一躍而起,躬身蹲在護欄上,雙目鎖定了冒出淮水的腐蛟。

  陳星:“!!!”

  項述喃喃道,“我就知道你沒有離開。”

  蛟頭上的顧青籠罩在濃重的怨氣中,與那腐蛟同為一體,項述抽劍,擋在陳星與司馬曜身前。

  “晉天子呐——”王子夜的聲音響徹淮河兩岸。

  陳星的血液彷彿凝固了,謝安卻似乎早有準備,抬起手,四面八方的埋伏終於在此刻悍然現身。近兩萬名手持強弩與鉤索的北府軍於房頂、樓臺上現身!

  “終於來了。”謝安緩緩道。

  陳星轉頭,見眾人彷彿絲毫不意外,早有準備,料想在自己鑽研定海珠的時日裏,項述便已做了周全的佈置,那震驚感漸漸平息下來。

  “你的氣數已近終結,”王子夜的聲音不徐不疾地說,“人間大地,新的天子將取代你,凡事不可逆天而行,這是蒼天派我前來,降下的旨意,若再執迷不悟,江南一地頃刻間便將化為焦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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