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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化大宋》第120章
第120章

  冬至亦如年節, 都不禁關撲, 故而街市上人流如織, 各家店舖、攤販都會掛出綵頭,擺些新奇貨品,招人撲戲, 是個遊玩的大好時候。然而賭錢的事情,甄瓊才沒興趣呢。飲宴送禮之類,也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倒是米芾提議參觀新建的水利鍛鎚坊, 讓他頗為意動。這可是蘇頌忙了大半年的工程呢, 邈哥肯定也沒見過,去開開眼界也好啊!

  故而一大早, 兩人就換了新衣,乘上馬車, 前往廣津門。此處乃是東京城外一處重要水門,汴水經此可入自盟河, 隨即入淮。故而河水湍急,是個利用水利的好去處。

  馬車徐徐出了外城,還沒到得鍛鎚坊, 就聽到了震耳聲響。甄瓊不由扒著車窗, 向外看去。就見不遠處,一個大院立在河畔,院牆森嚴,佔地很是廣闊,還有兩架巨大的, 不停轉動的水輪,緊緊挨著院落,隆隆聲響就是自那邊傳來。更遠處,則隱約能看見高聳的煉爐,正冒著滾滾濃煙。

  「這鍛鎚坊竟然如此的大!」甄瓊都震驚了,恨不能立刻跳下車,瞧個清楚。

  韓邈倒是鎮定許多,把人拉住了,等停車之後,才攜著甄瓊的手,下了車。

  剛剛站定,就聽到了一聲叫喚:「甄兄甄兄!聽聞你沒去郊祭大典啊!」

  能這麼鬼叫的,還能是誰?甄瓊抖了抖新嶄嶄的衣袖,學著韓大官人的模樣,氣定神閒道:「祭天大典,我這種小道,哪有資格列席?不過官家說了,准我參加元日大朝……」

  米芾才不管什麼元日不元日呢:「誰說這個了,今年可是有馴象呢,不去豈不是錯過了?」

  哦,原來是說這事啊。甄瓊不由更得意了:「參加大典才看不全呢。前幾天,韓大官人就帶我去宣德門瞧過了。那象不但會轉圈,還會屈膝跪拜呢。」

  雖說現在說的特別風輕雲淡,但是甄瓊當日看到大象時,可是嚇了一跳。那麼高!耳朵那麼大!還有長鼻子!如此巨獸,竟然乖順的被人驅馳。讓轉圈就轉圈,讓拜就拜,還會齊聲唱喏,簡直稀罕極了!

  米芾聽到這話,只覺肚裡酸水都快冒出來了。冬至之前,宣德門是有預演,但是哪那麼容易尋到觀看的地方。勳戚、宗室還能在私邸裡登樓瞧瞧,御街旁簡直水洩不通,擠都擠不去。這小道也不知訂了何處的地方,能看的這麼全!

  但是再酸,也不能跌了份,米芾哼唧了一聲:「有甚了不起的。等到來年玉津園開了,我也能看到馴象!」

  玉津園乃是皇家園林,每年三四月,也會對百姓開放。裡面淨是珍禽異獸,當然也有大象,掏些錢還能看到馴象的表演呢。

  甄瓊聽到這話,頓時來了精神:「那玉津園裡,可有長頸鹿?」

  米芾不由撓頭:「啥是長頸鹿?我只知道有狻猊、騶虞、靈犀、麒麟……沒聽說過長頸鹿啊?」

  甄瓊也是發愣:「就是脖子特別長的鹿啊。你說的狻猊、騶虞又是啥玩意?」

  長頸鹿是師兄們跟他說的,大益朝的皇家動物園裡就能瞧見。倒是米芾說的這一堆,怎麼聽著跟神話裡的東西一樣,壓根想像不出樣貌呢?

  米芾跟他一樣困惑:「狻猊就是馱菩薩的瑞獸啊。之前重陽節時,開寶寺、仁王寺不都有騎著狻猊講經的僧人嗎?」

  「那不是獅子嗎?」甄瓊當然知道這事,主要還是怕野獸傷著人,他才打消了跑去瞧瞧的心思,跟著韓大官人去了山上泡湯。怎麼一轉眼,獅子就變成了狻猊?

  米芾哼了聲:「獅子哪有狻猊叫著好聽?」

  眼瞅著兩人的話題又不知要偏到哪兒去了,韓邈咳了一聲:「元章賢弟,這位可是你請來的客人?」

  米芾這才想起了自己還帶著個人,趕忙介紹道:「這位是李公麟李兄,在京備考,也是個善書畫的,跟我關係不差。聽聞鍛鎚坊的消息,也跟著來瞧瞧。伯時兄,這就是凌霄子和韓大官人了。」

  李公麟認識米芾也有段時間了,倒也知曉他的脾性,被撂了半天也沒生氣,笑著對甄瓊拱了拱手:「早就聽聞雷霆真君大名,今日方知聞名不如見面。」

  這話可是發自內心,絕無客套虛應。李公麟好博古、善詩文,但是最喜愛的,還是繪畫,尤其是人物、鞍馬畫。眼前這小道,容貌俊朗,神采飛揚,更難得一派天然無琢,眸中清清朗朗,猶若稚子,簡直一見就讓人勾起描摹的念頭。

  不過好歹,他跟米芾不同,知道什麼話當說,什麼話得徐徐圖之。然而忍住心中激盪,再轉向那位韓大官人時,對方已經衝他笑道:「李賢弟既然跟元章相熟,自然也是吾等之友。兩位怕是久等了,不如先入內吧?」

  呃……這韓大官人笑起來,怎麼反倒讓人心頭髮毛呢?李公麟還沒想明白,就見韓邈已經大大方方牽起了身邊人的手,向著院內走去。他今日穿得也是道衣,跟凌霄子那身道袍相映成輝,卻不似尋常師兄弟,別有一番親暱意味。

  李公麟呆了呆,這才想起兩人的關係,暗道一聲不妙。剛才不會是盯凌霄子盯的太入神,被人家夫婿嫌棄了吧?看來畫畫的事,還要從長計議。

  眼瞅著米芾都顛顛跟上去了,他也不敢怠慢,隨著眾人一同進了院落。

  蘇頌知道今日眾人是來參觀鍛鎚坊的,親自迎了出來。見到韓邈和米芾身後跟著的李公麟,倒也不奇怪。這鍛鎚坊,怎麼說也是軍器監下屬,尋常人哪能擅入?但是有甄瓊和米芾帶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能說得過去。

  互相見禮後,蘇頌便道:「這鍛鎚坊,乃是兵事重地,瞧瞧倒也無妨。但不能離得太近,也不可把此間的構造洩露出去。」

  這話,顯然是對米芾說的。好在米芾早就心急火燎,哪有不肯的,連連點頭。蘇頌這才一笑,帶著幾人繞過了外院的圍牆,走到了內裡。

  就見寬大的院落中,十幾個小棚密密麻麻,挨在一處。臨水的七八間裡,每個棚內都安置了一柄鐵鎚,跟水碓上那種石鎚一般,也不知是怎麼連接的,竟然各個都能隨著水輪轉動,上下起伏不休。其中最大的一柄鍛鎚,光是鎚頭就比腦袋大上一圈,沉沉落下,隱約都能聽到呼嘯風聲。

  米芾眼都直了:「竟然這般宏偉!」

  李公麟也是驚嘆不已:「奇哉!瞧著比盤車還要極盡工巧啊!」

  汴河上,可是有不少磨茶、磨面的盤車,也是由水利帶動。但是兩層樓高的盤車,也不如面前的鍛鎚陣列讓人駭然!

  甄瓊則一眼瞧見了旁邊另一個水輪,不由奇道:「等等,那邊的水輪,莫不是用來抽拉風箱的?」

  水輪有兩架,一個明顯是帶動鍛鎚的,另一個則立在高爐旁邊。築起的檯子上,還有類似風箱的結構,竟然是為了鼓風而設,而且前面似乎還有個預熱爐。這可太稀奇了!就算他說過高爐鼓風對於煉鋼有益,也沒想到竟然能製出這麼個玩意啊!

  蘇頌微微一笑:「正是。漢時就有水利皮橐,制個水利風箱又有何難?」

  甄瓊可來不及聽他炫耀了,已經一路小跑,奔了過去:「我去看看!」

  見甄瓊跑了過去,米芾也趕緊眼睛閃閃,對蘇頌道:「蘇兄蘇兄,我能近些看看那鍛鎚嗎?下面那些人當真敢伸手過去啊!」

  他都快好奇死了。那些立在鍛鎚下的匠人,還真敢伸手過去,調整鋼板的角度。這萬一砸到手了,怕不是要筋斷骨折!

  蘇頌微微一笑,對身邊吏員吩咐幾句,就有人帶著這兩個好奇不已的傢伙,去了工棚。這工棚處只立了鍛鎚,倒是沒有顯露其中複雜的連接結構,不怕被人瞧去。

  轉眼間,三人都沒了蹤影。蘇頌這才轉身,對韓邈道:「景聲不過去瞧瞧嗎?」

  韓邈笑著搖了搖頭:「小子不通機械,只在這兒看看,就能覺出震撼了。倒是不必細瞧了。」

  蘇頌哪能不知,這也是為了避嫌。畢竟甄瓊去看的,可都是鍛鎚坊的核心機密。這些東西,凌霄子能看,韓邈這個布衣卻不能。

  不過不方便看,有些話卻是能問問的。蘇頌看了那轟轟作響的鍛鎚一眼,突然問道:「景聲見到此物,不知作何感想?」

  「水利遠勝人力,鍛鎚、風箱也能帶動,怕是還能做些別的用途。」韓邈看著那起伏不定的鍛鎚,心中也不無感慨。這種征服自然產生的偉力,足能讓任何眼見者歎為觀止。然而水利只能帶動鍛鎚,風箱這些東西嗎?恐怕不盡其然。若是其他工具,也能改造成水利推動的機械,怕能生出尋常人不能想想的便利。

  蘇頌有些訝然的瞧了韓邈一眼,微微一笑:「官家是有這意思,已讓將作監督造其他機械了。」

  別的不說,在他看來,紡車就能改成水利的。盤車可以磨面,若是再有個水利紡車,只衣食兩樣,就不知能節省多少人力物力。只是這法子,尋常官吏都未必能想到,韓邈一個商賈,竟然有如此智慧,也讓人讚許了。

  然而他的話音剛落,韓邈卻嘆了口氣:「若是這些流傳開來,水利法怕是更難推行。」

  蘇頌挑了挑眉。農田水利法,可是天子最近最重視的事情,朝中也已經有了風聲。興修水利,灌溉農田,自然是利國利民的好事。然而一旦朝廷開始動河道,那些私建水壩,乃至為了盤車、水碓束水截流的達官貴人們,可就不會善罷甘休了。水利能夠推動的機械越多,這些人對於河流的佔有慾望也就越強,自然會成為新法的阻力。

  只是這眼光心思,當真非凡。

  沉默片刻,蘇頌突然道:「如今官家任用賢才,景聲何不再入科場,考個功名?」

  聽到這話,韓邈微微一笑:「小子喜歡行商,不耐拘束。況且還有瓊兒在,就不折騰了。」

  這話的意思太明白了。甄瓊身為天子信重的處士,寶應觀的觀主,身份已經夠惹眼了,若是韓邈這個「家眷」也入朝為官,立刻會讓人生出警惕,進而大肆攻訐。兩人一體,哪能同朝為官?

  雖說蘇頌也極看重甄瓊的本領,但聽到這話,難免也生出了些惋惜:「倒是屈才了……」

  韓邈卻渾不在意的搖了搖頭:「沒有牽絆,反倒能施展手腳。在不在朝中,又有何關係?」

  這話聽的蘇頌一愣,還想說什麼,就見甄瓊叭叭叭的跑了回來:「邈哥邈哥,那風箱當真不差啊……」

  看著絮絮叨叨,沒個正行的小道,和立在他身邊,已經貼心的遞上巾帕,讓他擦去臉上煤灰的青年。蘇頌不由失笑,搖了搖頭。倒是他多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李公麟,代表作《五馬圖》=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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