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無故失蹤那一次之後,山哥有好幾天都沒給易轍好臉色。不過易轍被這麼對待慣了,除了小心著不再惹山哥生氣之外,安安分分,照常該測資料測資料,該驗證驗證,一點也沒受這位大師兄黑臉的影響。倒是可憐了徐壬,夾在兩個人之間當傳話筒不算,還要逗了這個逗那個,累得夠嗆。
“這什麼?”易轍拿起被徐壬放到桌上的信封和信紙,問。
“一封家書。”徐壬說,“山哥讓拿過來的,咱們一人寫一封,能從這寄出去。”
家書?
易轍覺得稀奇,他還從沒寫過這東西。
“快寫啊,山哥說這兩天寫好了給他。”
易轍將那個信封翻過來,又覆過去,問徐壬:“為什麼要寫這東西?”
“啊?”
這問題,徐壬沒答出來,寫家書還有什麼為什麼?
易轍於是把信封隨手扔到了一邊。
不同於他的無動於衷,徐壬興奮到在拿起筆前特意去洗了個手,說是要用更加虔誠的姿態去寫人生第一封情書。但是肚子裡的墨就那麼點,哪怕兌上水也撐不起一封洋洋灑灑的情書,徐壬筆都握酸了,也只是寫了個“致”,再無後續。
“哎,易轍。”他伸長胳膊,敲了敲桌子,叫坐在旁邊的人,“我想給我女神寫情書,怎麼寫啊?”
易轍正在修一塊壞了的鐘錶,腦子紮進細小的零件中,早就忘了什麼一封家書的事。他將目光轉向徐壬,靜了片刻,問:“你要寫情書?”
“對啊。”
情書也算家書。發現了這個問題,易轍就覺得這個活動還是很有意義的。
“你也寫唄!”徐壬忽然說,“你不是說,不是說跟你女朋友‘不算分開’麼,你給她寫封從南極寄過去的情書,多浪漫啊,你們沒准就又甜蜜如初了。”
易轍沒有糾正徐壬“女朋友”的叫法,倒是在認真考慮寫情書的事情。
“可是怎麼辦,”徐壬發愁,“寫不出來啊。”
見他又在薅頭髮,易轍怪不忍心的:“別薅了,你想的什麼就寫什麼。”
“我想的太簡單了,就是我想見她,特別喜歡她。”
“那你就這麼寫唄。”
“這麼寫?”徐壬縮著脖子皺了眉,“這也太直白了吧,才幾個字啊,而且顯得我多沒文化,我女神那麼愛讀書,一定會看穿我連一本名著都沒看完過。”
“你又不是寫書……”易轍覺得他這個想法很奇怪,可看徐壬是真的打算把這情書寫出個花來,也就尊重他的想法,沒再往下說。
他把鐘錶修好,又調好了時間,重新擺到兩個人的桌子中央。秒針一下下走,引得徐壬看著那塊表發呆。
“哎……就不應該擺個這種時鐘錶,”徐壬說,“過得我都不知道現在是上午九點還是晚上九點。”
四個月的不見朝陽,零下八十度的寒冷。
“晚上了。”
易轍鋪平了紙,但只寫了幾個字就駐了筆。
就像徐壬說的,讓他給許唐成寫信,內容會非常簡單。他什麼都不想寫,不想描述這裡的生活怎樣、景色怎樣,不想說他經歷了多久的不適應期,不想說極晝極夜讓他的睡眠也開始變得不好,他只想寫一句,我想你。
不用加形容詞,不用說別的,因為許唐成都會懂的。
徐壬半天擠出幾句,猶猶豫豫地拿給易轍看。
“你覺得怎麼樣?”
易轍看了一眼,在內心做了一番衡量考慮,還是如實說出了感受:“無福消受。”
“啊……”徐壬腦袋往下一垂,腦門敲在了桌上,“太難了。”
徐壬實在寫不出,帶著滿腹的懊惱上了床,易轍則對著空蕩的信紙呆了半晌,然後將寫了幾個字的第一頁揭掉。再提筆時,換了個稱呼。
極夜終於在人們的日漸焦躁中過去,裸奔活動也如期舉行。那是易轍見過的最特別的日出,考察站的所有人都從房子裡出來,尖叫著奔跑,或是遙望著歡呼,這一刻是真的沒了國家的界限,每一個人,都不過是一個渴望了太久光明的個體。
山哥站在易轍的旁邊,本來想調侃一句一個非常能說的美國人的身材,可轉過身來,卻看見易轍的目光越過撒著歡的人,與前方稀薄的日光交匯。
“不去跑一跑?”山哥用胳膊撞了易轍一下。
易轍很快收回目光,扯高嘴角,又迅速落下:“算了吧。”
裸跑什麼的,他還是不大習慣。
他的這份安靜和周遭的區別太過明顯,山哥心中有了猜測,便將手繞到他肩膀上,使勁勒了勒:“想家了?”
口袋裡還放著那張銀行卡,像護身符一樣。
易轍輕輕握了握,點了頭。
想家。
“那就加加油,後面順利的話,我們很快就能回去。”望著太陽,山哥也遙歎一聲,再次重複,“太陽都出來了,快了。”
這話易轍是認同的,太陽出來了,那麼距離他們離開,也就還有三個月。
“你要是太想家裡人,就打個電話回去,看你成天在屋裡悶著,我都怕你哪天悶壞了,拿槍把這幫人突突了。”
易轍被逗笑了:“我有這麼陰沉?”
“那是你自己沒感覺,你去問問徐壬,跟我念叨過多少次覺得你不開心了。人家不開心還會偽裝偽裝,你不開心全寫臉上,把他嚇得天天問我要不要搞個什麼娛樂活動,活躍活躍氣氛。”
易轍看了看不遠處正在蹦著高給別人加油的徐壬,有點驚奇。再一想,終於明白了徐壬為什麼每天睡覺前都堅持要給他講笑話。
其實易轍覺得自己並沒有山哥說得那麼不開心,想念成了習慣,就已經不像最初離別時那樣那樣痛苦無措。那時是浪頭一般鋪天蓋地卷過來的,如今,卻是像簷上滴下的水,靜悄悄的,但滴在心頭,也足夠潤濕那裡了。
要說突然間特別想、特別想的時候也不是沒有,比如有一次易轍從信號站回來,碰上了一隻搖搖晃晃的企鵝,他停住腳步等了一會兒,那只企鵝也不走,偶爾動動腦袋地看著他。易轍往前走,那只企鵝也跟著,易轍再停,它還停。那時候易轍就忽然非常想念許唐成。
著了魔一樣,易轍跟那只企鵝說了好多話,什麼許唐成帶他去吃麵條,許唐成送他衣服、手錶,他惹了麻煩許唐成給他擦屁股,甚至還有許唐成睡覺的時候喜歡右側臥,輕輕攬著他的一隻手臂,最後,他跟企鵝說:“不知道他現在睡不睡得好覺。”
“我覺得他們這個科考隊的窗簾不錯,比我之前買的還遮光,你覺得,我跟他們買一套行不行?但是這兒的窗戶都很小,我是不是應該多買幾套,然後拼起來。”
企鵝看著他不說話,易轍又問:“你說他們賣不賣?”
“他……不可能忘了我吧。”
過了一會兒,企鵝約是終於嫌他煩了,或者是覺得已經聽完了這個男人的故事,在易轍又低著頭重複最後一句話時悄悄走掉了。
面前空空,易轍站起身來,轉了個圈,也還是沒尋到那位聽眾的身影。易轍第一次這麼具體地感覺到孤獨,四周全是冰川,襯得他太渺小。
向著天空長舒了一口氣,他這才扛著大箱子緩步往回走。
至於電話,其實這裡是可以打衛星電話的,易轍也在趙未凡的強烈要求下打過一次,滿足了趙未凡的好奇心。不僅好奇心,還有顯擺心——她的室友、隔壁宿舍的女生聽聞她在和南極的人通話,紛紛過來參觀,偏偏趙未凡突然被人叫走,易轍硬是幾個不認識的女生聊了十五分鐘。從那之後,易轍便剝奪了趙未凡的通話權力,將兩個人的來往嚴格限制在郵件往來上。
其實他很想給許唐成打一個,哪怕是純粹讓他感受一下這麼遠距離的衛星電話,或者也讓他能跟別人顯擺一下。可是來到南極之後,連刷銀行卡都成了不可能的事,兩個人已經像是徹底斷了來往,只能靠著一顆心,想著,念著。
不過這樣也好,他這麼久不刷卡,許唐成就該知道他在南極了。
徐壬過來的時間不湊巧,剛來沒一個月就開始體驗極夜,所以好不容易熬過了漫長的黑夜之後,他立馬嚷嚷著要出去拍照,要去極點拍照。山哥被他念叨了半個小時就煩了,指著某個方向說:“極點不就在那邊麼,那有個牌,去吧,你們倆去拍吧。”
“不行……”徐壬說,“咱們三個一起啊,不是團隊麼?”
山哥心想怎麼平時管你的時候沒聽你把團隊掛嘴邊。
饒是如此,徐壬還是一手拉了一個,把兩個人硬拽去了極點。
這還不算,走到那以後,徐壬看了看牌子兩邊插著的美國、英國國旗,從包裡掏了三面手搖小國旗,給他們一人遞了一面。
山哥一看,樂了:“準備得還挺齊全。”
“我不拍,”易轍說,“我給你倆拍吧。”
“別啊。”儘管山哥也是個不愛照相的主兒,但在經過一番思想鬥爭後,還是和徐壬站在了一面,“極點呢,你在這拍個照片,以後給你媳婦給你老婆也能講講你的光輝歷史,老牛`逼了,快快快。”
“媳婦和老婆不是一個人麼?”徐壬笑得特別大聲,“山哥你是凍傻了吧!”
“給你媳婦給你孩子!”山哥一把把易轍拽過來,沖著正在擺相機的徐壬吼,“就你話多!”
照片定格時,易轍正被山哥和徐壬的鬥嘴逗笑,所以後來許唐成從別人的手機裡看到這張照片,看到的也是一個離開了他很久的、淺淺笑著的易轍。
回去的那天,山哥和徐壬都是歸心似箭,唯獨易轍是在緊張。山哥以為他是在南極待了太久,所以再一坐飛機身體不舒服,趕緊問要不要找醫生看看。
易轍搖搖頭,鼻尖上不知怎麼冒了汗。
飛機起飛,拉高,告別了這片他生活了一年的極寒土地。
他們依舊是先跟著到了美國,稍作休息,再轉機到北京。從飛機上下來,走在長長的通道裡,易轍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並不討喜的空氣,並不討喜的人群密度,卻讓易轍覺得這才是回到了真實的世界,結束了先前的與世隔絕。
山哥回頭問要不要稍他回去,易轍禮貌地拒絕掉,說自己還要去買點東西。山哥是有未婚妻的人,眼看都到了出口,視線已經是滿場亂飛在找那個要跟他糾纏一輩子的女人,所以他也沒勉強,跟易轍說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出來聚一聚,連上實驗室的幾個同學,他請客。
易轍在機場隨便找了家電買了點吃的,刷了卡,算作彙報行程,然後依舊乘地鐵回家。
機場線的票價還是二十五塊,十三號線還是很擠,腦子裡……也還是許唐成曾在他耳邊說過的回家路。
出租屋許久沒人在,屋子裡的味道並不太好,往常過個年回來,許唐成都會在進門後一邊換鞋一邊嘟囔:“趕緊通風趕緊通風。”所以易轍也像許唐成一樣,把能開的窗戶都打開,顧不上休息,又找了塊抹布去擦已經堆積明顯的灰塵。
奔波這麼久是真的很累,易轍幹完活,本來只是想躺在沙發上歇一會兒,結果沒意識地就睡了過去。
可能是家裡的暖氣堵了氣,屋子裡有些冷,易轍是在半夜被凍醒的。臉頰上不太尋常的觸感讓他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這是在北京了,他已經回來了。
他醒過神,慢吞吞地起身,在空蕩蕩的屋子裡轉了一圈,還是到了臥室的門前。
但站了約有一刻鐘,手放上門把兩次,仍然沒有打開那扇門。
第二天晚上,易轍按照時間去了山哥定好的餐館。來的都是熟人,目的很純粹,為他們三個慶功,接風洗塵。
聚餐、KTV,以“友誼地久天長”為主旨的一條龍依舊未變。易轍吃飯時喝了不少,到了KTV,便昏昏沉沉地坐靠在沙發上,聽著一群人鬼哭狼嚎。別人還好,就是共同在南極戰鬥過的山哥和徐壬堅持不放過他,沒完沒了地要求他唱歌,易轍說不會,山哥便反問:“你看這有誰會?”
終究不想在這個場合掃了大家的興,易轍站起身,到點歌台點了一首《晴天》。前奏響起來,字幕出來,已經有一個周傑倫的鐵杆粉在拍著手尖叫。
“我最喜歡的歌!我要合唱我要合唱!”
徐壬一把將這個男的摁下:“合什麼合,你一會兒單點!”
易轍真的不會唱歌。就這麼一首歌,他曾經足足練了三個月。
是因為想著有一天要唱給許唐成聽。
一首歌唱完,易轍還沒來得及追懷感傷,大家已經在誇他深藏不露。徐壬起哄得最為厲害,非要讓他再來一首,易轍笑著求饒,忙把話筒塞給他,讓他來唱。
易轍揉著腦袋躲到角落裡坐下,看著前面漸漸開始不清晰的光影,忽然有種大夢一場的感覺。
大夢一場,仍在夢裡。
他好像又看見了許唐成靠在他的肩頭跟唱著這首歌,一根食指繞在了自己的小指上,一下下撥動著。那是他是什麼樣的感受呢?心跳加速,忐忑,卻極度留戀著這種不真實。
易轍對著五彩的光笑了笑,那晚是他們的開始,許唐成的一個決定,使得這些夢都變成了順理成章,他的生命裡有了一個最值得炫耀的人。
徐壬算是麥霸了,唱得也不錯,不算是折磨大家的耳朵。今晚的歌易轍大部分都沒聽過,即便有耳熟的,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歌。徐壬點了一首演唱會版本的歌,易轍看到歌手的名字,記得這是徐壬最喜歡的一位歌手。這時有人在下面喊了一句:“厲害啊徐壬,粵語歌。”
大家跟著笑,跟著誇,易轍也彎著嘴巴看著他們。
徐壬站在包間的中央,歌的第一句是閉著眼、雙手捧著話筒唱的,深情得很。有人知道徐壬已經成功追到了愛慕的女生,便舉著手機蹲到徐壬的斜前方,要幫他把這麼深情的演唱拍下來。徐壬跳不出他愛耍寶的性格,對著鏡頭比劃著各種抒情動作。
開始時,易轍是真的在看熱鬧,他只是聽著這歌有點耳熟,但是記不清是在哪裡聽過。直到徐壬模仿螢幕裡的男人說了一句粵語,音樂稍強了一些,易轍才突然碰觸到記憶裡的一個點。
他回過神,歌曲剛好到了高`潮的部分,徐壬轉過身,對著後面作者的一排人喊:“多謝!”
有人配合地起身同他握手,可徐壬走到易轍身邊,易轍卻睜大了眼睛,愣怔地看著螢幕。
生日歌……
易轍突然起身,他撞到了身前的徐壬,歌曲的演唱也被打斷。
“這是什麼歌?”
是什麼歌,他剛剛只看了歌手名,沒注意看。
徐壬被他把著肩膀,愣了。
易轍於是又問:“是什麼歌?”
訥訥地,徐壬說了幾個字,放在他肩上的手也忽然滑了下去。
“抱歉,我突然……有點事。”
說完,易轍拎起了衣服,沖出了門。
怎麼他說什麼你信什麼?
生日歌?
相機雖然留了下來,但易轍沒有聽許唐成的話,他從沒有打開過。他想他的時候根本不敢打開看,因為覺得看見那些畫面,自己也只會更難受。
易轍打車回了出租屋,路上用手機搜索了那首歌,看完歌詞的一瞬,易轍覺得自己兩年的修行都廢掉了。
他下了出租,一路跑上樓,然後從櫃子裡翻出那個相機,裝上電池。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驗證自己模糊的記憶,但摁下重播按鈕,跳出來的卻並不是他所熟悉的任何一幀畫面,而是許唐成的半張臉。
手指頓了頓,易轍忽然意識到什麼,不敢相信地摁動了播放按鈕。
螢幕裡的畫面搖擺了兩下,許唐成似乎是調整了鏡頭的方向,然後坐到了身後的椅子上。
不知是不是因為剛才跑得太快,緊張的精神鬆懈下來,易轍一下子脫了力。他一屁股坐在冰涼的地板上,看著小小的螢幕裡,那個兩年前的許唐成。
“易轍。”
許唐成展開了手裡的一張紙,叫了他一聲。
停頓的間隙,易轍輕聲應:“嗯。”
許唐成笑了笑,說:“本來離開前,有很多話想跟你說的,但我現在太難過了,對著你說,怕是又要哭,而且我呢,多少受了家庭的影響吧,或者是跟性格有關係,我不擅長去直接表達情感。可有很多想和你說的話,我又不想只留一封信給你,所以決定錄一個視頻。接下來的話或許會有一些……肉麻,你要喜歡。”
說完這些前情和預告,許唐成才像是進入了正題。易轍伸直了兩條腿,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開始聽許唐成的留言。
“易轍,這封信,有兩個主題,一個是對不起,一個是我愛你。下面我們先說第一個。”
“我們在一起這麼久,其實我一直都想跟你說聲抱歉,確切地說,是很多聲。說起來,明明我的年齡比較大,可是一開始卻是你在靠近我,而我不知道怎麼回應這份感情,所以猶豫、躲避。”許唐成說到這裡,對著鏡頭笑了,“對了,那次聚餐,沒有坐你旁邊的座位,我真的很後悔。”
“還有要對不起的地方,當然是我們暫時的分別。很久之前,我就知道我的家庭會成為一個巨大的阻力,可是對不起,易轍,這麼久,我都沒有想到好的解決辦法。因為我一直想不到辦法,所以坦白的事情一直拖著,拖到被發現,於是得到了激烈的反對。可是易轍,整件事情,讓我最痛苦的並不是家裡人激烈的反對態度,而是我的沒有立場。我知道我爸媽傳統,但讓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是,我發現我一直在接受著這些傳統。前面的二十多年,我理所當然地享受著他們這種傳統的愛,我沒有在我媽給我洗衣服、送飯、交錢,甚至在我讀大學之後幫我買車的時候說過你們的愛太傳統了,我要獨立,要過我自己的人生,你們不要管我,那麼我也不可以在我發現了這種傳統的愛束縛的一面時,就告訴他們你們這種愛是錯的,我是獨立的,自由的,你們不該用你們的愛來管束我。永遠只拿出對自己有利的一套理論,這不叫獨立自由,這是自私。所以我想跟你道歉,是我做得不夠好,才讓我們經歷了這麼多。和你說這些,也是想要告訴你,我同意離開,不是因為我更在乎家人,我愛你並不比愛我的家人少,甚至,你是那個我想藏起來寶貝著的,更為特別的人。”
“這就進入了第二個主題,關於我愛你。
我愛你,到什麼程度呢?其實和你在一起這麼久,我總覺得我對你不夠好,總覺得我還可以對你再好一點,甚至有很多時候,我會覺得我配不上你。我會這麼想,是因為你真的太好了。”許唐成說完,朝著鏡頭笑了笑,“是真的太好了。你比我勇敢,比我堅定,我的性格裡都還是有懦弱、膽怯存在的,可你沒有,你會直接告訴我你喜歡我,會把所有的好東西都給我,你愛我,一心一意,什麼都不管。可我沒有做到,我瞻前顧後,處理不好太多事情,每次這種時候,我都會覺得我配不上你。甚至,我還需要顧及家人,連這樣我都會覺得我給你的愛太少了。這一點,我以後會更加努力,你可以把這個視頻以及相機包裡的信留作證據,日後考核我。”
“我知道你很害怕分離,我也是。我錄這個視頻,就是怕你害怕。你在酒吧跟我說,讓我不要忘了你。這裡我就要批評你了,我讓你這麼沒有安全感麼?我怎麼可能忘了你。但是這裡也還要表揚你,因為這個問題我從來沒想過,我從來沒想過,你會忘了我。你讓我覺得你會一直愛我,看,你多偉大。所以,這裡又是我做得不好,以後會好好糾正你這個想法。”
“還想要說一件事。前幾天你帶我去的那個斜坡,那裡我也要道歉。因為剛剛往下沖的時候我太害怕,所以我沒聽你的話,不小心睜了一下眼睛。然後……我看到你並沒有真的全鬆開車把,你是也在害怕麼?害怕摔到我?那我們這次做一個約定好不好,等我回去,你再帶我去一次那個斜坡,到時候我不睜開眼睛,你也真的把車把全鬆開,用兩隻手抱著我。我們誰也不要怕。”
“最後一句,易轍,我愛你,很愛很愛,我不會表達,但就是很愛你。”
許唐成是多內斂的人啊,易轍從前沒聽他說過“我愛你”,可也僅僅是沒聽他說過而已。要不是這只是一個視頻,易轍簡直想反駁太多了。
什麼你配不上我?
什麼你給的愛少?
什麼做得不好?
再沒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但即便許唐成在面前,易轍大概也說不出了。他握著相機哭了,很狼狽地用袖子擦著臉上的淚水,然後繼續按動按鈕,找到了那個在藍色港灣的視頻。
他讓許唐成和他唱生日歌,許唐成哼了一個調子,還說,這是厄瓜爾多的生日歌。
他竟然信了。
這個騙子。
他明明在那麼久之前就考慮了他們的未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會面臨怎樣的兩難局面,還是接受了他,並且對於困難隻字未提,給了他最美好的幾年。
也明明在那麼久之前,他就已經告訴他,他是他的一生中最愛。
許唐成唱給易轍的生日歌,是《一生中最愛》。
譚詠麟,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