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辛晚成顧不上回味這個男人語氣裡若有似無的溫柔, 連忙把自己的情况說了。
睡過頭錯過策劃會, 這事可大可小, 她又不能真說她的手機被人惡意調成了靜音,畢竟這個說辭聽來真的很像是在給自己找藉口, 先嚴肅承認錯誤, 再給出解决方案, 這是她在Linda手底下幹活時學到的:「葉老師,不好意思, 我睡過頭了, 你們現在還在繪畫展的開幕式上嗎?我現在立馬過去。」
「開幕式我沒去, 我在他們的畫室。你現在去開幕式還來得及, 到了直接去找陸渺就行。」
這倒像是葉南平的風格,去參加開幕式, 不如去色盲小朋友們的畫室待著。
葉南平那邊挺吵的, 多是小孩子的嬉鬧聲,辛晚成挂了電話, 想了想,又給葉南平發了個微信:葉老師,我能不能請半天假?
她改口改這麽快,葉南平大概沒料到, 安靜了幾秒才回復:算曠工, 扣半天工資。
辛晚成歡快地答應下來:好勒!
她一早上在睡覺,下午也不去開幕式,他沒算她一整天曠工, 已經不錯了。
辛晚成回大會議室拿了自己的包就準備走,她的挎包裡放著微單,正好下午放半天假,可以採風去。
只是有件事挺奇怪,她的錢包竟然不在挎包裡放著,而大剌剌地擱在會議桌上,辛晚成想了想,沒品出什麽所以然來,只能把錢包往挎包裡一扔,走人。
這次色盲兒童慈善畫展的協辦方之一就是水彩作業畫室,辛晚成直接搜到了地址,坐地鐵過去。
周六下午一點,14號綫上人不多,辛晚成獨自坐在長椅上,隨著車厢的微晃,變得有些忐忑。不知一會兒見到那群色覺障礙的小畫家們,自己該說些什麽做些什麽。
水彩作業畫室就在蘋果社區,緊鄰今日美術館,可她剛到畫室一樓就被攔下了。
保安問她找誰。
辛晚成本想一會兒在葉南平面前來個驚喜現身的,當然不能現在就報上葉南平的大名,只說:「我找人。」
「我知道你找人。可你究竟找誰?」
看來這個驚喜現身的計劃要泡湯了,辛晚成一臉悻悻:「我找葉……」
剛說了仨字,就被一記脆生生的聲音打斷:「姐姐!」
辛晚成一愣。
保安大叔也楞了。
二人齊刷刷扭頭,只見一個抱著一盒顔料、正準備跑回二樓的小男孩,站在臺階上,一臉驚喜地指著辛晚成。
辛晚成就這麽被這個小男孩帶進了畫室。
一路上到樓梯的拐角處,徹底脫離保安大叔的視綫後,辛晚成才點了點自己的鼻子,問小男孩:「你認識我麽?」
雖然她聽說葉南平和這家水彩作業畫室合作了三年,但辛晚成才跟了葉南平三個月,壓根沒見過畫室裡的孩子。
「你的微信是不是叫『你辛爺』?」
「額……是。」
「那就對啦,我看見你給葉老師發微信了,還點開你的頭像看了好幾遍。姐姐,你跟頭像上長得一樣誒。」
這小朋友看來和葉老師挺熟,葉老師還允許他翻他的微信。
「哦對了,我叫軒軒,辛爺你好。」
辛晚成笑笑,學他的語氣:「軒軒你好,我是辛晚成,你葉老師的助理,來這兒幫忙的。」
軒軒一楞:「助理?!你不是他女朋友啊?」
辛晚成嘴角抽抽,這孩子是從哪兒得出這個結論的?
「不是不是!」辛晚成否認。
軒軒頓時有些興味索然,一邊上樓,一邊嘆氣:「哎,葉老師就是太凶了,難怪一直找不到女朋友。汪老師也是三年前來教我們畫畫的,人家都結婚了,汪老師上回發喜糖的時候還和葉老師說,葉老師有了女朋友一定要帶來畫室給我們看看。」
「葉老師對你們很凶麽?」
「也不是,就是不怎麽愛笑。」
辛晚成深表同意地點了點頭。
見這孩子爲了葉老師的終身大事簡直操碎了心,辛晚成安慰道:「放心吧,你葉老師那麽帥,脫單是早晚的事。」
「哎……我們多希望畫室裡能多個女老師啊。都是男的,太沒意思了。」
等上到二樓,辛晚成就知道軒軒爲什麽會這麽說了。
二樓的畫室裡,放眼望去,真的一個女孩子都沒有。辛晚成站在門外,看著那一排一排的畫架後,坐著的都是小男孩。
這也不難理解,因爲遺傳學上的原因,色盲患者一直是男性遠多於女性,而她自己,就是少數的從父親那兒遺傳到色盲的可憐閨女。
軒軒替辛晚成指了個方向:「葉老師在最前面,帶大家一起臨摹呢。」
辛晚成點點頭,軒軒抱著顔料,跑回了他自己的畫架前。
按照剛才軒軒幫她指的方向,辛晚成穿過一片畫架,衝斜對角走去,畫室裡太安靜了,辛晚成不自覺地放慢脚步,猫腰前行,免得打攪小朋友們。
可她即便猫著腰,個頭也比畫架高,葉南平本就要時不時地回頭檢查小朋友們有沒有專心臨摹,這次再一回頭,正好逮著一個正在畫架間穿梭的腦袋。
透過畫架之間的縫隙,見對方一個鬼鬼祟祟的頭頂,似乎正朝他這邊移動,葉南平哭笑不得,剛才這幫小朋友搶他手機,非要看他和哪個女孩子聊天,現在又偷偷朝他走來,要搞什麽鬼?
葉南平放下筆,摘了眼鏡起身,直接反方向抄近路去逮人。
葉南平很快在拐角處站定,等著對方自投羅網。
可對方悶頭拐過拐角,還沒發現他時,他却先楞了。
不出幾秒,低著頭往前鑽的辛晚成,也發現了杵在眼前的這雙男鞋。
認出了鞋的瞬間,辛晚成那要抬不抬的腦袋堪堪卡住。
二人狹路相逢,一衆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小朋友們,却來了興致,紛紛從畫架後探出個腦袋,或遠或近地圍觀。
畢竟這是第一次有漂亮小姐姐來找葉老師。
可這葉老師,竟然都不笑,隻斂著眸反問:「你不是說請假嗎?」
辛晚成抬起頭來,臉上已經是笑吟吟的:「對呀,請假來這兒採風。」
採風?採男人吧。
葉南平挑眉表示質疑,她却真的從挎包裡拿出了一個微單,在葉南平眼前晃晃。
葉南平兀自搖了搖頭,剛準備調頭走回自己的畫架後,後排一個正看著熱鬧的小男孩,却因爲腦袋歪得太厲害,瞬間從凳子上栽倒,順手刮倒了顔料盤。
葉南平和辛晚成的神色雙雙一緊,正要上前扶起那小男孩,看熱鬧看翻了凳子的小男孩,却頂著一臉的不好意思,自己從地上笑著爬了起來,沾了顔料的手往臉上一抹,瞬間成了小花猫。
這笑容,配上小男孩臉上蹭到的顔料,滿是童趣,周遭的小朋友也都跟著笑了起來。
辛晚成微單在手,哢嚓一下,記錄下了這一幕。
聽見動靜的葉南平,目光倏忽間投來,辛晚成又衝他晃一晃手裡的微單:看吧,她確實是來採風的。
……
辛晚成小時候也學過畫畫,但後來因爲畫得太醜,總被老師批評。因爲一直被批評,她很快就放弃了,當時也不知道自己畫得比同學們醜,是因爲自己色盲。
如今和葉南平一起檢查小朋友們臨摹的進度,雖然同樣一幅畫,每個孩子臨摹出來的顔色都不一樣,甚至有的孩子畫的畫,色彩濃烈到讓人看著頭暈,葉南平却一句批評都沒有,教他們如何用三原色去中和色彩,讓色彩變得更和諧。
如果她小時候也能碰到這麽一個懂行且耐心的老師……
辛晚成收起不著邊際的胡思亂想,餘光看見剛才領她上樓的那個小男孩軒軒,一改之前的笑容滿溢,正煩躁地往畫布上亂塗亂畫,辛晚成的注意力暫時離開正在幫孩子調色的葉南平,轉身去找軒軒。
軒軒還在亂塗亂畫,險些帶倒畫架,辛晚成上前扶穩畫架:「怎麽了?」
軒軒看向她的目光,噙著泪水。
辛晚成才知道,這孩子把剛畫的畫拍照上傳到了學校的班級群裡,被其他同學取笑了。
自己那麽得意的作品,却遭同學們這樣取笑,誰都受不了。
辛晚成仔細看了看軒軒的畫,他把太陽繪成了綠色,樹冠和草地繪成了棕色,這樣的配色,辛晚成幷不陌生,她小時候也是這麽畫的,被老師批評的。
軒軒口中剛結婚不久的汪老師就在不遠處,辛晚成找汪老師要了瓶礦泉水來。暫時把隱形眼鏡摘了,放在水瓶裡,裸眼再看這孩子的畫,明明特別漂亮,色彩和諧而明亮。
辛晚成弄了張矮凳過來,和軒軒坐得一般高,開始手把手幫他改畫。
要調出正常人和色盲孩子都覺得好看的顔色,很困難,辛晚成調顔料之前,斟酌了很久,畫畫不像攝影,可以依靠後期在photoshop上調色。等辛晚成和軒軒終於合力完成了臨摹,其他孩子早已經交完了畫。軒軒和辛晚成,成了最後把畫交到葉南平手裡的人。
葉南平低頭一看,畫的落款處寫著:軒軒,晚成。
辛晚成見葉南平鎖著眉頭看畫,心中難免忐忑,她的隱形眼鏡還在手中的礦泉水瓶裡,她交畫之前,沒辦法檢查畫的色彩搭配是否符合正常人的審美。
直到葉南平從畫中抬頭。笑著揉了揉軒軒的腦袋:「不錯。」
辛晚成鬆了口氣,見葉南平摸軒軒的腦袋,頓時生了惡趣味,也悄悄低下腦袋,凑了過去。
葉南平見這姑娘凑過來的腦袋,生生楞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她意欲何爲。
他瞬時有些哭笑不得,却真的抬手,伸向了她的腦袋——
却不是揉她腦袋。
而是不客氣地彈了下她的腦門。
辛晚成完全沒料到自己會是這待遇,瞬間吃痛地揉著腦門瞪他。
還有理瞪他?
葉南平抿了抿唇,笑容却收不住,漾在微微彎起的眼角,覷她:「你都多大人了?」也要摸頭做獎勵?
葉南平說完,抱起軒軒轉身就走,去畫室隔壁喝下午茶。
辛晚成站在後頭揉著腦門看著,前一秒的不甘心,轉瞬就被隨後而起的歪心思取代。
穿白襯衫的男人,一手就能抱起孩子,胳膊隱隱發著力,綫條淬成流綫型,辛晚成看著,不由眯了眯眼。腦中漾起最近網上挺流行的一句話:想要給他生猴子……
……
但很快辛晚成就知道,自己幷不是獨樹一幟,有過這種歪心思的姑娘,可不少。
在喝下午茶時,辛晚成和汪老師閒聊,刺探到了不少情報。原來三年前,一姑娘爲了追葉南平,又是邀他去喂養小動物,又是邀他來畫室做義工,大概覺得男人就吃這種人設,不料葉南平壓根不吃這套,後來姑娘見追人無望,打了退堂鼓,再沒在畫室出現過。葉南平却風雨無阻地堅持了三年。
葉南平每年都會幫小朋友們辦畫展,原本畫展的全部收益都用來給孩子們配色盲眼鏡,可很快葉南平發現,孩子們很少願意戴色盲眼鏡,因爲那樣等於默認了,他們是异類,和正常人不一樣。所以後來,畫展的收益被用來擴大畫室規模,光今年,北京就增加了十家免費對色盲兒童開放的畫室。
辛晚成聽完這些,看著手中礦泉水瓶底沉著的那兩片隱形眼鏡,稍稍有些走神。
難怪在他發現她的秘密後,不僅沒開除她,反而送了她這副隱形眼鏡。
她的目光越過泛著波光的礦泉水瓶,看向對面的葉南平。
更喜歡了……
這可怎麽辦?
……
辛晚成傍晚就到家了。
商瑤還沒回來。
閆佳在家,睡到日上三竿的閆佳正在地毯上,靠著茶几,吃著今天的第一頓飯,辛晚成則坐在沙發上,一遍一遍看自己微單裡的照片。
照片大部分是今天認識的小畫家們,少數幾張,是她偷拍的葉南平。
有時候覺得自己這樣偷拍人家,太無聊,像個變態,可就是忍不住,鏡頭一直在尋找他。
閆佳見她這麽「敬業」,回家還抱著相機不放,多嘴問了一句:「你會拍vlog嗎?有空幫我拍拍vlog?」
「vlog?」
外網剛剛興起的玩意,閆佳就開始涉及了?
閆佳一邊吃著她的麻辣燙,一邊說:「以目前的趨勢看,公衆號肯定火不了幾年了,短視頻vlog這一類興起得特別快,你們却還在拍平面照片,小心過幾年被市場淘汰。」
閆佳說起話來,向來不給對方留情面,辛晚成都習慣了,她今天腦子裡的胡思路想太多,怕是學不進法語,閒著也是閒著,還真的研究了下vlog怎麽拍。
商瑤晚上十點才回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商瑤一進門,和坐在沙發上素著顔的倆姑娘形成鮮明對比。
商瑤給辛晚成帶了宵夜,閆佳蹭了兩口,辛晚成却沒動筷子。
商瑤見她一副喪氣樣,不客氣地揉她臉:「你怎麽了?加班加傻了?」
辛晚成一頭栽進商瑤肩窩,不甘心地囁嚅著:「瑤瑤,怎麽辦?」
商瑤被她問得一頭霧水,把她的腦袋從自己肩上推起來:「什麽怎麽辦?」
辛晚成扁了扁嘴。
……
閆佳一邊吃著商瑤給辛晚成帶回來的小龍蝦,一邊聽故事。
閆佳朋友圈裡5000個好友不是白加的,辛晚成和商瑤一籌莫展之際,閆佳嘬著蝦膏提供了新思路:
「就難道沒有一點突破口麽?葉南平不可能從沒談過戀愛吧?問問他之前的女朋友是什麽類型的,你對症下藥不就完了」
倆姑娘一合計,有道理。
很快决定由商瑤出面策反趙子由,商瑤决定打著慶祝自己找到工作的名頭,約幾個朋友周日聚餐,順便叫上趙子由,打聽下情况。
閆佳勸她們別拖到明天,現在就把電話撥給趙子由。
有什麽好拐彎抹角的?
辛晚成一想,確實是。
喜歡一個人又不犯法,有什麽不好問的?
商瑤直接打電話給趙子由。
一接通,趙子由就開心地來了句:「稀客呀。怎麽了?」
辛晚成聽著一楞。
她還以爲商瑤今天打扮得這麽好看,是去和趙子由約會的。可趙子由這話……
辛晚成來不及想這些旁枝末節的,商瑤已經按照之前商量好的,直接問了:「問你個事兒。」
「什麽?」
「葉南平是不是從來沒談過戀愛?」
……
辛晚成坐在一旁,聽著開了免提的手機,趙子由沉默了半晌,疑惑道:「你問這幹嘛?」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他怎麽可能沒談過戀愛?」
辛晚成和商瑤對視一眼,都鬆了口氣。起碼證明葉南平取向還是正常的……
「那他這幾年一直不交女朋友?」
「這個……這個我不能說。」
「該不會……他做戰地記者受了傷,那方面……被影響了?」
商瑤突然提到這個假設,辛晚成都嚇了一跳。
可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是合理懷疑——雖然辛晚成很不想接受。
好在趙子由否定得十分斬釘截鐵,「怎麽可能?!人那方面好著呢。」
辛晚成默默地鬆了口氣。
使了個眼色給商瑤,商瑤便繼續發問:「那是什麽理由不能說?」
這時的趙子由,開始顧左右而言他了:「瑤瑤,你怎麽對葉南平這麽感興趣?你該不會……」
「不不不,我剛從上一段走出來,現在壓根不想談戀愛。」
趙子由聽了這話,該更傷心了。
果然電話那頭又陷入了暫時的靜默,之後趙子由才恢復了一貫的語氣:「那看來是替辛晚成問的咯?」
「……」
突然被猜到,免提這邊的仨姑娘不由得同時屏了屏氣。
趙子由一聽這架勢,大概沒想到自己竟然胡猜猜准了:「真是替辛晚成問的?」
辛晚成這時終於不做商瑤背後的女人了,直接開口:「有這麽意外嗎?」
趙子由想了想:「哎,哥給你出個主意。」
「什麽?」辛晚成立即竪起耳朵。
「哥給你介紹帥的,容易上手的。葉南平這塊骨頭難啃,非常難啃。」
到頭來,問題又被丟回給了辛晚成。
挂了電話,倆姑娘一籌莫展,閆佳啃著蝦鉗囁嚅著:「是有多難啃?」
話音剛落,閆佳就把蝦鉗啃得稀碎。
「辛晚成,你不是酒量好嗎,直接灌醉他,睡了再說。」
「……」
辛晚成沉默地乜一眼閆佳。
淨出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