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夜風刮過，陣陣扎心。

　　辛晚成一個字沒來得及說，他已坐進車裡，關上車門。

　　出租車的那兩道車尾燈，就是對她最無情地嘲笑。

　　出租車早已遠到不見踪迹，辛晚成還有點沒緩過來。

　　她大一時，在記者站短暫擁有了人生中的第一台單反，之後半個學期，靠蹭攝影系的課聽，轉系考試都考了第一。雖然最終因爲她高考前的體檢報告被翻了出來，導致她沒能成功轉系，但起碼考試成績能證明，她不差。

　　後來陸續接些客片，學校裡的小美女們可都慕名來找她拍。就連網紅店店主無意間在網上看到了她的作品，也認可她的能力，把她招去當攝影師。

　　這些人都誇她拍得好，覺得她不能專職做攝影，可惜了。

　　辛晚成還想著自己在葉老師這兒，再不濟，也能得到個中評。

　　收穫了人生中第一個差評的辛晚成，被Linda一個電話召回。

　　有代駕小哥接單了。

　　辛晚成喪著一張臉，和Linda叫的代駕小哥接上了頭。

　　遠遠只見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和辛晚成年紀相仿。一身名牌，Burberry的帽子和格子襯衫，Dior的T恤，Gucci的板鞋。辛晚成還沒敢認，繞到對方背後，見對方身上套的那件馬甲上寫著代駕公司的名字。

　　穿一身假名牌幹代駕？辛晚成故意咳了一聲。

　　對方原本正在低頭玩手機，這才收起手機抬起頭。

　　是一張日系範的無公害臉，帥得挺有朝氣。一身假名牌反而拉低檔次。

　　辛晚成撇了撇嘴：「是尾號7074叫的代駕麽？」

　　「啊對。是你叫的代駕？」

　　他朝她笑笑：「不好意思我遲到了三分鐘，小姐姐別投訴我。」

　　辛晚成想到自己剛才收到的那個差評，沒什麽表情，領他去了Linda車邊。

　　Linda把領導們一一送走，一直被理智强壓下的酒勁才徹底上了頭，正倚著車頭，下鶏啄米般點著腦袋。

　　辛晚成把車鑰匙給了代駕小哥，攙起Linda，要把Linda往後座放。

　　Linda幾乎全身力氣都壓在了辛晚成身上，辛晚成帶不動。代駕小哥見狀，大概想著表現好點兒就能免一個遲到的投訴，二話不說過來幫忙。

　　Linda眯眼瞧了下代駕小哥用勁兒時格外經絡分明的胳膊，來了興致，伸手不客氣地拍了拍那這無公害的俊臉：「小夥兒長得挺精神，叫什麽名字？」

　　辛晚成無奈地摸了下鼻子。

　　很想提醒Linda這是她找的代駕，不是會所裡的少爺。矜持點兒吧。

　　可Linda現在這架勢，八成是聽不進去的。

　　總歸還是個社會地位的問題，Linda在領導們面前吃到的委屈，轉頭就宣泄給了代駕小哥。

　　代駕小哥大概也沒覺得被漂亮小姐姐調戲有什麽問題，笑得很奶，還真接話：「向衍。」

　　……

　　夜微凉。

　　這位叫向衍的代駕小哥開車很穩，辛晚成把車窗降下，幫Linda散散酒氣。

　　Linda趴在窗棱上，枕著胳膊，大波浪的長髮被風吹得有些淩亂，辛晚成剛想把車窗升上去一點，免得Linda吹感冒，就被一聲特別刺耳的車喇叭聲打斷。

　　辛晚成皺著眉揉了下耳朵，細看窗外，才發現旁邊車道，不知何時跟了輛瑪莎拉蒂，很囂張的紅色車身。

　　瑪莎拉蒂車窗降著，副駕那人一臉醉態，衝Linda和辛晚成吹口哨。右手還舉著手機，仔細一看，屏幕上是微信的二維碼。

　　現在都流行這麽交友？

　　辛晚成想升上車窗了事，Linda却突然醒了，一把摁住了辛晚成的手，不僅不讓辛晚成關車窗，還開始朝對面竪中指。

　　這下算是徹底杠上了。

　　挨了中指的對面開始瘋狂按喇叭，Linda這邊也沒停，還在挑釁。

　　辛晚成受不了了，一把扣住Linda雙腕：「別鬧！」

　　Linda大概沒想到這小姑娘脾氣上來還挺可怕，被這麽一唬，終於安靜。

　　辛晚成這才成功把車窗關上。

　　不僅Linda，就連開車的向衍，都因辛晚成突然的這一聲低喝，透過後視鏡看過來。

　　眼底一絲訝异。

　　辛晚成的視綫對上去，剛想開口讓向衍開快點，又被車窗外的喇叭聲打斷。

　　對面的瑪莎幷沒有因爲這邊的投降而放弃，反而變本加厲，摁著喇叭，甚至試圖幷綫過來。

　　原本還在後視鏡裡看著辛晚成的向衍，突然眉心極其不耐地一皺。

　　他收回了在後視鏡裡的視綫：「幷你媽呢？」

　　語氣極其不耐，神情也帶上了一絲和長相不搭的痞氣，但音量很低，辛晚成幷沒聽清他在說什麽，以爲他在和自己說話，辛晚成還應了一聲：「啊？」

　　「……」他一把握住換擋杆，突然開始換擋加速。

　　辛晚成唯一一次坐雅閣坐出了推背感，就是在今晚，向衍極其突然的一脚油門，令她和Linda一記後仰砸在靠背上，下意識地攥緊右上方的把手。

　　可雅閣怎麽跑得過瑪莎？

　　眼看身後那輛瑪莎又要超過來，向衍猛一拐反向盤，上了分流車道。

　　這麽一記猛拐，辛晚成側身整個撞在了車門上。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

　　誰也沒想到擁有奶氣笑容的代駕小哥開車這麽野，五分鐘，雅閣就甩掉了瑪莎。

　　辛晚成心跳如雷。

　　向衍從倒車鏡確認了一下，那輛瑪莎拉蒂的車頭燈都找不著影了。勾唇一笑。

　　笑容不過一瞬，就被後座傳來的一陣作嘔聲打斷。

　　雅閣一記急刹停在路邊，Linda拉開車門徑直衝了下去，蹲在路邊開始吐。

　　這麽個飈車法，別說Linda了，辛晚成都有點反胃。辛晚成探了半個身子到前座，去拿儲物格里的抽紙。

　　向衍自上而下地看了她一眼，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這人一看就常飈車，手法很專業，但拿客人的車飈，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然而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况人家笑得這麽好看又無害。

　　辛晚成沒追究，把儲物格里的抽紙整包拿了出來，下巴點一點主駕車門上的儲物格：「幫我拿下那兒的礦泉水。」

　　向衍擰開礦泉水瓶蓋，遞了過來。

　　辛晚成看看他。

　　對方笑起一口白牙。

　　風從敞著的車門鑽進來，又吹在辛晚成耳後三寸，辛晚成看著眼前這個同齡人，想的却是另一張臉。

　　更爲欠揍的臉。

　　知不知道我爲什麽删掉你單反裡那張照片……

　　因爲拍得實在是太爛了……

　　媽的。

　　辛晚成斂眸接過礦泉水，下車去料理Linda。

　　……

　　Linda家住天鵝灣，辛晚成把她弄進門，打眼一看墻上的挂鐘。

　　這一路竟折騰了一個小時。

　　辛晚成把Linda暫時攙到沙發旁，吐完兩輪之後的Linda半分力氣都不存，悶頭栽進沙發裡。

　　辛晚成幫她把鞋脫了，回頭尋找厨房在哪兒，打算給她倒杯水。

　　一居室看著不大，被拾掇得很有腔調，有一面櫃子專門放包。辛晚成路過時粗略掃了一眼，幾隻眼熟的小香，都是Linda慣常背的。

　　辛晚成想到了商瑤。

　　商瑤也有幾個小香，不過都是A貨，她考慮到男友周叙明年來北京後的開支，小心地攢著錢。辛晚成和她畢業那陣子，一起找房，還被推送過天鵝灣的房子。好奇使她倆點了進去，貧窮又使她倆退了出來。

　　一居的租價將近一萬，搶錢呢？

　　公司裡傳過Linda上任男友家境不錯，可惜Linda沒能成功躍層，被人甩了，拿了筆分手費了事。比起這些傳言，辛晚成其實更願意去相信，此刻她在這個房子裡看到的這一切，都是Linda靠自己掙的。

　　辛晚成倒了杯溫水回到沙發邊。拍拍Linda，沒反應，才發現Linda已經睡著。

　　Linda掉在地毯上的手機震了一下，辛晚成撿起手機，正準備擱茶几上，手頓住。

　　手機震動是因爲進了短信，來自一個陌生號碼：

　　姐，能結一下單麽？向衍。

　　代駕的訂單是Linda用手機下的，辛晚成雖拿著Linda的手機，却解不了鎖，只能用自己的手機回撥短信上的號碼。

　　對方很快接聽：「喂？」

　　從電話裡聽音色，竟是個低音炮。

　　辛晚成稍微反應了一下，才把這聲音和那口無害的大白牙聯想到一起。

　　「給我個支付寶吧，我轉帳給你。」

　　那邊楞了一下，大概在反應她是誰，在說話時，音色輕快了些：「我沒有支付寶。」

　　「那微信錢包？」

　　也沒有。

　　打扮得挺潮，這麽這些基本的都沒有？

　　難不成她還得跑去給現金？

　　辛晚成正腹誹著，那邊竟真的提到：「能給現金麽？我現在就在天鵝灣南門。」

　　辛晚成猶豫了一下。

　　這應該不是什麽新型騙局。再看一眼Linda，看來一時半會兒不會醒。

　　一咬牙，索性親自跑一趟。

　　沒一會兒辛晚成就到了南門。

　　遠遠看見小區大門外，路燈的一隅昏黃下，站著個高高瘦瘦的大男生，正無所事事地晃著手裡的塑料袋。

　　眼前是一幅很青葱的畫面，年輕男人身上有種散漫的少年感，辛晚成却在盤算著，這一程的代駕費是多少她幷不知道，希望這個小帥哥待會兒開口要價別超一百。她身上可就剩一張百元鈔了。

　　辛晚成衝他小跑過去。

　　脚步聲離近了，引得他抬頭。

　　散漫的少年感很快被很確定的笑容替代。他搔了搔頭髮，朝辛晚成走來。

　　「剛才電話裡忘了問你，代駕費是多少來著？」

　　「87。」

　　辛晚成悄悄舒口氣。把一百給了他。

　　他還真有零錢找。往辛晚成手心裡塞了一把零錢。

　　辛晚成也沒去數他究竟找了自己多少錢。這男生身上有種挺乾淨的氣質，讓人感覺不會克扣這點小錢。

　　辛晚成道別了就走。

　　却被他叫住，「等一下。」

　　辛晚成回頭。

　　手裡被塞進一個塑料袋。

　　就是剛才等她時，他無所事事地晃著的那個。

　　塑料袋給了辛晚成之後，他轉身走了。

　　又是個腿長的，辛晚成不解的工夫裡，他已走出五米開外。辛晚成迷茫地打開塑料袋。

　　裡面是一些解酒藥。

　　還有藥房的小票。

　　小票上的結帳時間，差不多是她把Linda送進家門的時間。

　　結帳金額，98。

　　誰這麽做生意的？掙了87回去，又貼了98出來……

　　辛晚成抬頭想要叫住他，可路燈的一隅昏黃還在，人却已沒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