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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膳書》第361章
361、烹天(下)

  從前有個年輕人, 他從一個山洞裡學了食修之法, 學得認真仔細, 他一心「上善守道」, 他想做無數好吃的,讓無數人快樂起來。

  可世人皆苦,也包括他……

  上善道君的臉, 宋丸子見過很多次了,可這樣的上善,她從沒見過。

  因為她見過的上善是一個人,現在的上善,不是了。

  上善也看著不遠處那個太過年輕的女孩子, 他活了幾千年,跟他比,不過數百歲的宋丸子真的是只是個孩子。

  可就是這個黑衣黑髮、異色雙眸的孩子, 得到了他的善念,殺死了他的惡念, 甚至絞殺了桑墨,掌握了烹天鼎……更有此界的種種改變, 壓制了天道,也逼得他不得不出現在這裡。

  他問:「你不怕我殺了你麼?」

  女子身材瘦削,手搭在立著的鍋沿兒上, 脊背挺得筆直,非常認真地回答:

  「怕。」

  上善忍不住笑了:「怕你還來?」

  「我更怕,我還沒來, 天道便沒了,那我再去哪裡報仇呢?」

  這話實在是透著囂張,上善仍然在笑,看宋丸子的表情像是看個太過驕傲的孩子。

  「天道乃是一界規則的制定者,如何會輕易消失?倒是這幾千年來,口中喊著『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人,一個個都跪著死在了玄泱界。」

  宋丸子挑了一下眉頭,斑斕的眼瞼上劃過流光:

  「巧了不是,我也不信天,我也死過,還是大頭朝下被劈死的,屍體飄在黃泉裡十幾年。從那時起,我才知道,原來死不可怕,被人將生死性命玩弄於鼓掌間,才是人世間最可怕之事。說起來,要不是因為那一次,我還真沒想摻和到你們玄泱界的這一場亂局裡。」

  二百一十六年前的那一場,上善也還記得,雖然那時他的意識還沒有像現在這般獨立又清醒。

  「天道所定,不可更改,青丘蘇氏要做萬世凡人是他們一族發下的宏願,絕不可違背,蘇清明卻有棄約之心、蘇小寒更是脫逃了許久,天道當初肯放過蘇清明,已經是看在你數年來祭天有功的份上。」

  在他說話的時候,宋丸子已經依著大黑鍋坐下了,手裡抓著一把黃沙,慢慢從她的指縫裡流了出去。

  她還記得,驚才絕豔的蘇清明也是上善的朋友,還有創立了幻夢之境的樂修池秀音,他們曾經把酒言歡,立誓要讓這天地間變個模樣。

  現在的上善嘴裡,卻只有什麼宏願,什麼天道,和什麼狗屁的,祭天有功。

  「可只要我願意跪下來祭天,天道就願意放了他,可見這不可更改,也不過是籌碼不夠,唉,玄泱界天道的那句『不可更改』我都已經聽膩了。可現在你看,凡人不可用靈力的鐵律已經改了,修士必須求修為的活法兒也已經改了,天道一向剛直強硬的很,剛剛還壓著人下跪,看見了我來了,不也改了,還讓你出來與我說幾句?」

  宋丸子笑容滿面,包在黑褲裡瘦且長的腿並在一起,腳上的草鞋搖了搖。

  「再說了,從前的天道除了觸犯了天道尊嚴的、外面來殺了本界之人的,又管過什麼?印軒抽生人魂魄做偶人那事兒就是個例子。就算管,也就是一口氣天雷劈個痛快,怎麼現在還要收買要挾旁人,要人做些鬼祟偷襲之事?這行事作風,真是大改特改了。」

  畢竟作為「人證」的明鬼還在旁邊兒呢,宋丸子語氣中滿滿的嘲弄,幾乎要跟那細沙一起流淌出來了。

  當著天道的面嘲諷天道,宋丸子的膽子幾乎要跟她剛吃的那火腿一般肥了。

  天空中一點灰色的雲凝結,突然一道白色的天雷淩空劈下,一團星光驟然出現在宋丸子的頭頂,硬是攔下了那天雷。

  雷光中,宋丸子的臉上還是在笑,只當這專門懲治元嬰修士的天雷不存在。

  二人說話的時候,那本《上膳書》散著一頁頁地固執地無聲地飄在那,隨著天雷出現,那些書頁散落又組成書,就像是一顆心已經碎了,落在了地上似的。

  「過來吧。」

  上善對著那本破爛爛的書張開手。

  破書趴在地上,動也不動。

  「你……」上善看著自己曾經寫就的書,和被留在書裡的善念,神色終於有了一絲波動。

  「當年在黃泉醒來,我本可以立時殺了桑墨,桑墨說他與烹天鼎、與你性命相連,《上膳書》立刻就出來擋著我,上善道君,昔年那些人,蘇清明被天道所害,池秀音散魂入了幻夢之境,驚才絕豔的玉晚道君早也死了,只剩一縷殘魂還惦記著用我來換了你從天道之中脫身,天下之大,你還有兩個全心惦念你的,我竟然不知道是可喜還是可悲了。」

  可喜,是有人記得上善曾經的好,可悲,是那些好早就風流雲散而去了。

  山洞裡那個滿心歡喜與夢想的傻孩子,早就不見了。

  又一道天雷落下,成了宋丸子說話的陪襯,雷聲裡,她聲音淡淡,就像是忘了放鹽的湯水。

  上善沒有回答,抬頭看一眼天,他說:

  「為了天道,我當殺你。」

  宋丸子站起身,往前走了幾步,彎下腰,把《上膳書》重新揣進了懷裡。

  「你們今天要是能殺我,我早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天道想要成神,覬覦我這神骨魔血之軀,又想要我祭祀所生的念力,得不到便要毀了,我卻又從黃泉爬了回來,這麼一顆丸子,你們踩不碎、打不死、壓不扁,只會在嘴上說些狠話了吧?」

  她的一隻手往後一伸,大黑鍋晃晃悠悠,滾到了她的手邊。

  「是。」上善點頭,「你雖然有大逆之言,可天道早已十倍百倍懲罰過了,涼百年來玄泱界念力消退,天道再想要強行殺你,也已經是力有不逮,不然,我也不會徹底醒來,凝體見你。我當殺你,我也殺不了你,可你呢?就算焦俁技法傳遍玄泱,天下也少不了想要借天道之力的人,你曾口口聲聲說要立鼎烹天,也殺不死天道。」

  只要玄泱界還有人想要托庇於天道的保護,讓異界修士不敢動自己,天道就不會徹底消散。

  宋丸子早就知道。

  「所以我來,給你一個殺死我的機會,也給我自己一個……把天煮了的機會。」

  她手下大黑鍋一轉,,已經做好了做菜的準備。

  ……

  遠島的界門被封了,藺伶手中射出的靈水在星陣上面蜿蜒糾結,最後還是找不出絲毫破綻,只能頹然地散掉。

  在此之前,風不喜的體修之力,木九薰的白鳳涅火都已經失敗了。

  「要是走魔界,哪怕是江前輩帶著我們,也得三天才能到玄泱。」

  三天……大概也就夠給那顆去找死的丸子收屍吧?還是用她那口大黑鍋的碎片把她從地上一點點鏟起來的那種。

  看著一群人神情肅穆,閻羅看一眼自己手中牽著的驢,輕歎了一聲,大概她還真欠了這宋丸子的。

  「要是借道黃泉去玄泱界,有鬼官引渡,大概需三日,可要是有十殿冥君出手,只要半日。」

  聽到這話,木九薰的眼中一亮,盯著閻羅,她迫不及待地說:

  「哪裡能找到冥君?」

  頭上的絨球晃了晃,閻羅的小臉上是苦笑:

  「倒是不用找,只是……罷了,欠人情,萬不能欠廚子的。」

  鬆開了拴著驢的繩子,她的一隻小手抬起來,抓住了自己頭頂的絨球,然後往下一扯,又抓住另一邊,也是一扯。

  再抬起頭,剛剛還是個小女孩兒模樣的閻羅,身量已經長大了。

  伴隨著灰色的長髮披散開來,旁邊傳來了人們的驚呼聲。

  半邊臉是骷顱的的閻羅不在乎別人的目光,水汪汪的大眼睛,成了窟窿空洞裡的一點綠火,只看著木九薰說:「我帶你們走黃泉。」

  說話間,她的腳下黃泉路現,彼岸花次第盛開。

  清甜的聲音變得鬼氣森森,反差與一個甜軟可愛小姑娘變成了灰發厲鬼模樣一樣大。

  憂心宋丸子的人們不在乎這些了,跟在扛著巨大鉤鐮的閻羅身後走上了黃泉路。

  「別人也就算了,你……」

  閻羅停住腳步,裹著鬼火的眼睛轉向了藺伶身後那個年輕人。

  風不喜道:「海皇陛下,無爭界不可無人鎮守,你就別去了。」

  藺伶搖頭,看著閻羅的鉤鐮漸遠,她的手指一點,徹底束縛住了自己身後的那個人。

  「姐姐!」

  「文黎死前留下了一些忘情丹,若我沒有回來,就給他吃了,把他送到孤山,至於海中事務,我已經託付過了。」

  藺伶這話是對她一旁的海相說的,仿佛只是隨便說了點公事,她的聲音悅耳至極,在被縛的男子耳中卻不啻於驚雷劈落。

  「姐姐!你別丟下我!」

  抬腳走上黃泉,身上穿著的深藍海皇袍被女子甩了出來。

  伴著她最後的話:「我終不如你心狠,我死後,片刻不需你念我。」

  ……

  「既然都是食修,我們就手下見真章好了。」

  宋丸子如此提議,上善答應了,可具體該如何比,他也有話說:

  「食修鬥法,鬥在人心,亦在天道,天道是我,比無可比,不如你我成菜之後,就讓那人來做評判?」

  上善指了指還跪在原地不動的明鬼。

  宋丸子看了那個「叛徒」一眼,捏著自己的大黑鍋搖頭:「用別人的心來比有什麼意思?不如就用我們自己的心來比吧。」

  自己的心?

  上善的眉目舒展,仿佛覺得有些意思:

  「你想怎麼比?」

  掏啊掏,宋丸子再次拿出了那本《上膳書》。

  「從前那些味道,你可敢再嘗一遍?」

  手腕兒上紫色的道主印無聲落地,頃刻間就成了一座紫色的光城,將兩個「食修」困在了其中。

  「從前?」

  「是,從前。你固執什麼融合天道,我呢,覺得這天道早該完蛋了,既然這樣,我們各自把從前的路走一遍,從前的菜做一遍,誰要是先後悔了,便是輸了。我輸了,當場散魂自盡,一副驅殼送了你,你輸了……」

  「我輸了,便引動神念自毀,到時候天道必然衰弱至極。」

  宋丸子有些詫異,上善所說的竟然也正是自己最想要的:

  「好。我有大黑鍋,也給你一個用用」

  她的手指探向腰間,一個青色小鼎被她摘下,扔向了上善。

  落地之時已經成了個巨大的鼎,還是個上善再熟悉不過的鼎,可鼎裡面還有一個人。

  看見那個人,上善皺起了眉頭:「玉、玉晚道君。」

  宋玉晚也驚詫至極,他回頭看向宋丸子,只見她打了個響指:

  「第一個菜……」

  懸在空中的《上膳書》打開了劄記部分,第一頁「一味一情」四個字緩緩地翻了過去。

  第二頁的字漸漸顯露。

  他們腳下的黃沙之地頓時分成了兩部分,一邊是玄泱界的海邊,另一邊則是無爭界臨照城的那一個凡人客棧。

  「吾鑽研食修之道五百年,終得去煞增靈之法,取名《調鼎手》,心甚美,捕一蠃魚,取脊腹之肉煮之,心更美。」

  「今在一凡人客捨裡炸豬肉丸子,豬有獠牙,甚長,殺而取尾肉做肉丸,丸酥香滑軟兼備,心甚美。」

  上善的目光從宋玉晚的臉上轉到手中的巨大蠃魚,手中凝出了一把白色的刀,刀鋒所至,魚肉被他如桃花瓣兒一般片片取下,剛好避過了橫生的魚骨。

  海邊浪濤聲陣陣入耳,他手上的刀越來越快。

  魚肉中的煞氣越來越淡,趨近於無。

  宋丸子運起調鼎手,將取下的豬尾巴肉拍打成泥,青殼雞蛋對當初剛到無爭界連食材都得一點點湊的宋丸子來說實在是寶貝,磕開殼子的時候,曾經的不捨湧上心頭,她連拌肉餡兒的動作都變得有些鄭重了。

  大黑鍋裡,油脂被煉出,站在鍋邊的男人對宋丸子說:

  「宋道友,你煉丹的訣竅真是多到讓人目不暇接。」

  哎呀,過去了幾百年,想起那時候樊道友還真情實感把肉丸子當丹藥,宋丸子的嘴角就恨不能翹到耳朵底下去。

  一方是孤零零鮮香陣陣,一方是熱鬧鬧肉香撲鼻。

  一個在悟道,另一個……也在悟道。

  宋玉晚左右看看,看上善做好了菜,看宋丸子抓起一個肉丸子扔進了嘴裡,含糊說:「真香。」

  眼睛都眯了起來。

  《上膳書》緩緩翻過了一頁。

  「今在煞氣充盈之地立鼎,以黃糖蒸蜚魚頭,煞氣翻滾衝入鼎中,盡消,頭肉酥爛香甜,心甚美。」

  上善身處之地已經變成了魔氣翻滾的一處海淵旁,宋丸子看了一眼,就認出來那竟然是雲淵。

  「原來蜚魚就是這展翅鰈魚啊,我用蔥薑絲做過油潑,肉有些緊,原來得用黃糖。」

  她自己現在所在之地,則是臨照城外百里處的山崖上。

  樊歸一不見了,有個穿著黑袍的紅髮女子正坐在宋丸子的身邊。

  別的我都懂,可我為什麼是倒著的?

  被倒懸的宋丸子與木九薰面面相覷。

  「看看魚好了沒。」

  「還沒……」

  「噗通。」宋丸子又被丟進了海崖下的旋渦之中。

  「今為烤一魚,在海中幾進幾出,魚甚鮮美,雖未嘗也知,小姐姐性烈如火,心腸極好,甚喜此魚,心甚美。」

  當初我為何要在這裡寫這麼一筆呢?小姐姐吃魚很開心,我自己心裡爽爽就好了嘛!

  再次被扔進水裡,在旋渦深處旋轉的宋丸子捫心自問,此時此刻,她的丹田修為就如曾經一般,丹田經脈無可存續靈氣之處,周身奇穴擬作的星宿也不過寥寥。

  總之,很慘。

  另一邊,上善的身邊也出現了人。

  「你是何人?為何會在這裡調弄魔氣?」

  「一定是魔修在此作祟!」

  上善定定地看著這些人,突然很真切地一笑:「我竟忘了,我的道,從來無人懂得。」

  那時的年輕人,就是被人用這些捶打著的,那一個個「心甚美」的背後,是人世涼薄,細刀剜心。

  「今行至山巔,乘清風起鼎,鷺鳥加酸漿野果燜至酥爛,肉成淡紅,酸甜可口,肉香四溢,心甚美。」是上善走在山野裡,熟爛的漿果沾染了他的袖口。

  「今以別人眼中的無用之物制出豆漿,豆漿加糖,豆花佐蔥花淡鹽,心甚美。」是在海淵閣飛舟上,宋丸子第一次用雲香豆做出了豆漿和豆花,也在那一日,她看見了幽澗裡的人。

  ……

  一日復一日,一景複一景。

  幻夢之境中一切如白駒過隙,除了宋玉晚這個見證者,兩個食修徹底沉入到了他們來時的路上。

  幻夢之境外,明鬼慢慢站起身,看向不遠處還在被雷劈著的黑色魂魄。

  「上師大人……」

  感受著壓制在自己身上的天道之力,再轉頭看向被自己帶來的靈石軸機,明鬼慢慢伸出了手。

  ……

  借道黃泉,並不只是走路而已,恢復了冥君之體的閻羅帶著所有人須臾便能穿過一個小世界的黃泉,她所說的半天時間,主要還是用來打架。

  因為現在的閻羅,在黃泉鬼使的眼裡是已經將要轉成厲鬼了。

  冥君成厲鬼,是黃泉想都不敢想的災難。

  「麻煩。」

  閻羅得打架,還得勸著別人不能傷了她的同儕,眼眶裡的綠火都快轉成煙花了,深吸一口氣,她手中冥君令祭出,金色的光彩映在了所有人的臉上。

  「我不過魂體,雖有化鬼危機,卻不是現在,此去玄泱界乃是為了大事,汝等再勿阻攔!」

  冥君令的壓制之下,那些鬼使鬼官再未造次。

  終於走出了玄泱界的黃泉,閻羅收起了冥君令,那隻持令的手骨上已經是一片焦黑——冥君令傷的是厲鬼。

  風不喜皺起眉頭:「閻羅道友,你這是?」

  甩甩自己的手,閻羅說:「我只能送你們到這裡了,沒了禁制,我得浸在黃泉水中才能不會繼續化為厲鬼。」

  眾人這才知道,為了快點找到宋丸子,這閻羅幾乎是在以命相搏了。

  「好,閻羅道友,時間緊迫,感激的話我們不說了,我們就此別過,這次承你援手,不知道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幫你?」

  幫我?閻羅晃了一下腦袋才想起來自己的頭上已經沒有絨球了,現在這個動作做起來估計不會有人覺得可愛,只會覺得可怕。

  「你們快走就是了,我的事情誰也幫不了。」

  畢竟誰也不能把她丟了的魂魄送到眼前不是嗎。

  「轟!」

  西便傳來了極其可怕的炸響聲,蘑菇樣的雲閃著靈光騰空而起,整片大地都在令人心悸地顫抖著。

  「發生了何事?」

  「是什麼東西炸了?」

  一道黑影被巨大的衝力卷攜而出,正衝向他們這邊。

  兩位長生久長老聯手攔下那黑影,看清那人是誰,金不悅實在有些詫異。

  「明鬼道友?」

  居然是應該鎮守在玄泱界明月宗的明鬼?

  藺伶一道靈水衝入明鬼的經脈,片刻後,她搖了搖頭。

  「她體質特殊,丹田經脈受損後並無修補的可能。」

  「我……」明鬼睜開眼睛,她用來覆面的紗罩早就成了灰,一雙眼睛看向天空,又看向她自己的懷裡,那裡,空空蕩蕩。

  「宋丸子,宋丸子預感玄泱界天道衰落之際必有殺招,她知道,天道找過我,便讓我與天道虛與委蛇,還答應我,給上師,一場了結。不用了,我、我已經了結了。」

  什麼價碼,什麼背叛……她不過是孤零零一隻活在天地間的鬼,從前,她只知道上師,後來上師被天道懲罰,人不人,鬼不鬼,微予夢說可以幫她救出上師,也已經死了,宋丸子又說幫她,她也不敢信了。

  偶師印軒,造出她的那個男人,在軸機的爆炸之中已經徹底灰飛煙滅了。

  磅礴天道之力衝向她,被長生久的幾位長老聯手攔下。

  木九薰和樊歸一強行衝向那爆炸之處搜尋宋丸子。

  明鬼吐出了一口血:「我、我想看看……」

  看什麼?

  看看那邊的那座新城,她想看看,那些說要回家的人,是不是都回去了?她也堆砌過那城的磚瓦,看見無數人各有歸宿。

  「我……」她的梭巡的目光慢慢地落在了灰色的頭髮上,慢慢地,她好像察覺了什麼,竟然笑了,「你,是我的家麼?」

  閻羅震驚地看著面前將死之人,她曾經走遍各界,早就放棄了尋找,可當年桑墨取走的魂魄竟然就這樣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你。」

  明鬼費力地伸出手,握住了閻羅焦黑的手骨。

  軸機的劇烈爆炸將整個幻夢之境也拋了出去,可也只是拋出去,身在其中的都毫髮無損。

  木九薰和樊歸一穿過紛揚的沙塵,又跑出去很遠,才看見了仍在比鬥的宋丸子和一道水霧人影。

  方才明鬼引爆靈石軸機,宋丸子心知她凶多吉少,心境波動頗大,險些陷入幻夢之境中出不來。

  《上膳書》中記載:「宋廚子我的食修之道,取材於天地,調和以本心,要我跪敬天道,不如叩謝人間。一鍋粥煮來片刻天清地淨,心甚美。」

  一鍋粥煮來片刻天清地淨,也不過片刻。

  可真正的「清淨」二字,從來摻著血淚。

  心明是個偶人的時候,便滿心滿眼只有印軒,數百年過去,她還是為了印軒賠上自己的一切。

  她自以為是,能猜到天道被逼到絕境會出狠手,卻沒預料到別人有了必死之念。

  這等錯誤,她不是第一次犯了。

  這就是人間,沒有什麼能篤定一切,人不能,神也不能,事到臨頭,只能迎面而上。

  垂著眼睛,宋丸子看著自己的大黑鍋說:

  「人心有執,總能化不可能為可能,人命有盡,卻是千秋萬代不盡……上善道君,你可知天地之大慈悲為何?」

  將手裡的粥米倒進鍋裡,站在無爭界的道旁,宋丸子的身後人們來來往往,正是雲淵陷落之初,有修士衝去東海投身苦戰,有凡人撤離臨照留下根苗。

  上善身處玄泱的一處曠野中,一群小孩子正圍著他,等著從他手裡拿到甜甜的點心。

  「天地無心,亦無慈悲。」

  這是上善的回答。

  「不。」宋丸子搖頭,鍋裡的清粥已經煮沸起來,「天地之大慈悲,在於人生兒有欲,諸欲加身,方有此世間繁華。」

  「**?」

  上善直覺要搖頭,卻頓住了。

  「人為**所驅才會在千萬年來,求溫飽、得詩書、起城池,問長生……萬般惡從欲起,萬般善,不也是從欲而生嗎?」

  「你也知道欲中生惡,又如何說它是天地慈悲?」

  宋丸子的木舀攪動著鍋裡的清粥,聲音輕輕:「還請道君告訴我,世間又有什麼是純善的呢?」

  上善愣住了。

  他身前,孩子們還在看著他。

  「既然沒有純善,那慈悲也無需純善。既然慈悲無需是純善的,人生而有欲如何不能說是慈悲?上善道君你從未後悔過為了學藝而走進當年的山洞,可對?」

  對面沒有回答她。

  「你曾覺天地間惡意滿滿,才有融道之心,桑墨算計你,讓你心生惡念,被天道操縱毀了沃野,你把惡念捨在了烹天鼎,七情袖手之道你走到盡頭卻還是後悔了,便又將善念也留在了《上膳書》裡,只剩一點本我,又被天道意志裹挾,青丘蘇氏之亂,宋玉晚之死,都發生在你融天之後,上善道君,這些年你原諒過自己嗎?不能……所以被天道同化,隨它桎梏蒼生,隨它意圖成神,你才會覺得好受些吧?」

  清粥好了,宋丸子站在原地,一切都沒有變化。

  這世間的諸般道理,有時候做個菜就能想明白,在明鬼身上她錯了,在上善身上,她不會錯,她做的是飯,悟的是人,填的是胃,體味的是無數個吃飯的人組成的世間。

  她道,世間道。

  宋丸子背後的無爭界慢慢震動起來,漸漸地,整個幻夢之境都震動了起來。

  「我想了很多年,狗不吃,貓不食,見形,統色,禦香,調五味……之後該是,參人間、天地炊煙,這方是我的道,我的活人法。」

  參人間

  天地炊煙

  《上膳書》飛快地翻動起來,宋丸子這些年做的菜依次出現,赤色的字仿佛是被印章蓋在了上面。

  一個又一個的「參人間」。

  到了最後一頁是「悟道清粥,天地炊煙」。

  她徹底悟道了。

  宋玉晚的神色略有些慘淡,這些年他想用宋丸子代替上善的心早已淡了,至此,終於徹底煙消雲散。

  不過,就算他還有心,他也做不了什麼了。

  上善抬起頭,定定地看著宋丸子:「那不過是你所想,與我有何關係?」

  「不,我說的正是你所想,因為我看過《上膳書》,又聽你說『天地無心,亦無慈悲』,便知道你在後悔,上善道君,玄泱天道有成神之心,早就入了歧途,再不是天地規則的捍衛者,你何苦再與它一同沉淪?」

  幻夢之境外,滾滾黑雲聚集,人們聽不見裡面的人到底在說什麼,看見天雷,他們立刻想到是天道要偷襲宋丸子,個個也蓄勢待發。

  「我……」上善道君的眼神突然一變,「我本就是天道,誰又能說我是錯?」

  他話音未落,宋丸子的手中紫光收斂,整個幻夢之境被她收了起來,一時間,萬千天雷劈向她的頭頂。

  星輝如海,將宋丸子團團護住。

  在雷光中,宋玉晚衝向了上善。

  「天道!」

  劫雲之上,北斗閃耀如初陽,一支箭自北而來,直射向天道所在,是宋玉晚數千年積攢的憤怒和怨恨。

  宋丸子腳下星光閃爍,猛地一拍自己懷裡的陣盤,宋玉晚的殘魂不可脫離陣盤,這一拍,讓他猛地回到了裡面。

  「宋丸子,你要做什麼?!」

  做什麼?當然是怕你們這又虎虎的要去同歸於盡啊。

  宋玉晚退回了陣盤裡,天上的巨箭卻隻閃了一下,並未消散。

  在宋丸子細瘦的後背雙脊之間,北斗七星已然亮起。

  她有南斗做命之本,也能用北斗為招。

  「轟!」

  雷鳴聲亦未遮掩箭矢轟地之聲,煙塵重重散去,頂著上善模樣的天道飄在空中。

  「人想殺天?何其可笑?」

  要是上善,宋丸子與他還有那麼點香火情,換成了天道,宋丸子的眼神一凝,心裡只有一個字——幹!

  星陣護著她不被劫雷所傷,宋丸子腳下一踩,已經直撲向了空中,與此同時,她眼中星芒熠熠,周身奇穴也亮了起來,竟然仿佛生生引來漫天星斗大臨人間。

  無數殺招,天道一一躲過,身後又有火鏈襲來,是一個黑袍白衣的赤髮女子。

  「放肆!」

  隨著一聲低斥,天越發陰沉了。

  「散開!」宋丸子手中的陣法猛地推出,剛好攔住了劈向木九薰的天雷。

  「天道,你不是要殺我麼?來呀!」

  天雷滾地而來,天道的臉上冷到了極點。

  上善說得對,當初在黃泉它都沒能殺了宋丸子,現在的它更做不到,可宋丸子想要殺它,也是癡心妄想。

  就算加上這些人,也做不到。

  天人混戰之地往外蔓延,所經之處皆是廢墟。

  王海生和唐越接到消息匆匆從魔界中趕回,想要幫忙,被長生久的長老們直接提腳扔了出去。

  「護住新城!不要妄動!」

  是,新城!

  新城地下,一架綠色的怪樣機械緩緩升起,唐休坐在上面,雙手拉下,將黑洞洞的炮口對準了天道所在之處。

  「不行。」

  萬家點點攔住了他。

  「新城不能攻擊天道,不能讓天道有殺人的藉口。」

  唐休急了:「那我們就看宋前輩……」

  「若是我師父真的殞身於此,我就將整個玄泱都變成新城,這是我師父交代的。」萬家點點轉頭看著唐休,眼中似乎有淚,卻被更多的東西給強壓了下去。

  「也不是什麼都不能做。」

  兩個小人兒跳上炮臺,在他們身後,一堆小人兒舉著東西呼啦啦跑了過來。

  「帶尾巴的留影石可以即時讓我們看見!」

  「好多木鳥,帶著留影石!讓所有人都看見!」

  ……

  窸窸窣窣的木鳥在旁邊環繞,仿佛無窮無盡似的,鏖戰中的人們卻顧不上了。

  無數亂光中,宋丸子擦去手臂上流出的血,手上招來大黑鍋,就在她再次要殺過去的時候,她懷裡突然有什麼飛了出去。

  是《上膳書》。

  泛黃的書頁無風自動,落雷想要劈它,卻終究擦書皮而過。

  「合道,烹天?」

  人聲從書中傳出,宋丸子看過去,看見在書頁上,一個男人正站在那。

  「要是我用祭天之法與天道相合,天道就會多一點慈悲善念,對人世蒼生多一點眷顧。」

  是上善,是決定合道的上善。

  「那我怎麼祭天呢?血、肉、靈力、道統……善、惡、本我……還有什麼?」

  「用天道不能拒絕的將它引來……」

  用天道不能拒絕的,將它引來……然後,這樣這樣,那樣那樣。

  宋丸子的眼睛亮了,一拍儲物袋,她的手中已經抓著一碗面了。

  「喂,來吃吧!」

  天道本離著宋丸子數十丈遠,一聲招呼之後,它已經到了宋丸子的面前,扛著天道威壓之力對宋丸子來說早不算什麼了,她遞出的不是那碗面,而是手中念力凝成的刀。

  **,真的是好東西。

  有這水霧所凝之體,天道避無可避,竟然真的捱了一下。

  可就在他中招的同時,他還是抽取了宋丸子手中食物裡的味道,那味道被它受用之後,它也完全看不出受了傷。

  這一招不行,或者說,用的法子不對。

  宋丸子後退兩步避開雷擊,手裡的大黑鍋猛地翻轉。

  現成吃的是給他送菜,那要是別的呢?

  手指擦在鍋沿兒上,大黑鍋中的白鳳涅火「騰」地燒了起來。

  「我該怎麼烹天呢?以靈火為灶、念力為鏟、星辰陣法做油、五行法術當鹽……還缺什麼?」

  飄在半空的《上膳書》之上,上善在烹天鼎前久久矗立。

  「別光站著,繼續教學呀!」宋丸子在心裡碎碎念著,任由手臂上的血流進鍋裡。

  虛影中,上善終於動了,他伸出一隻手,掏向自己的胸膛。

  宋丸子:「……這就沒必要了吧?!」

  虛影突然消失,《上膳書》啪地合上,落在地上裝死。

  幾乎是明著說:「那辦法你自己想。」

  嗯,那這道「烹天」裡還缺什麼呢?

  還缺……能將天道真正做熟之物。

  「凡人界眾心求太平,太平盛世將近,便生太平天道。」無爭界天道之言,在宋丸子的腦海中響起。

  求太平。

  求太平……

  新城中,所有人仰起頭,看向天空,木鳥們銜著的留影石忠實帶回了戰場上發生的一切。

  「那就是天道啊……」一個凡人訥訥道。

  「天道在跟人打架嗎?那、那人是宋師呀?」有去過無爭界的修士認出了宋丸子。

  「長生久樊首座,之前還來幫我們建城了!」

  「那個水影子真的是天道嗎?」

  王海生站在人群中,大聲說:

  「各位,今日那些修士與天道一戰,只是想要個說法,為什麼,為什麼玄泱界的修士就要經歷心魔劫難,為什麼心魔劫難已經到了無人能過的地步?為什麼我們要向那些口口聲聲說要祭天的食修跪下?為什麼我們修行已經傾其所有,卻只能奴顏婢膝來獲長生?天生我靈根,地賜我靈骨,就是讓我們跪下的嗎?!」

  隨著他的話語,那些討論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最後,竟至整座城寂然無聲。

  「這、這是逆天之念。」

  人群裡,有人小聲說,幾乎立刻,有人反駁道:「靈石軸機研創之時失敗三千六百次,焦俁九位大匠折戟,幾千年積累耗盡,最後還是破舊立新才成,怎麼,舊法可破,舊人可退,唯有天,竟然一問都不行麼?」

  新城之中又安靜了下來。

  「外面那些修士,他們只想知道,人作孽,天罰之,天作孽,誰奪之!?」

  人作孽,天罰之,天作孽,誰奪之。

  這話,這話……在與誰的心音同響?

  此時,距離上善現身西洲,已經過去了一日夜,玄泱各地該知道消息的也都知道了,各個拜天宗教的食修們更是直接得了天道的「諭旨」,紛紛帶著手下勢力趕往西洲「護天討逆」。

  北洲,幾大宗門與城主勢力的兵馬剛一彙聚,荒山地窟裡,界門大開,無數侉人從中走出,堵在了西洲與北之間的天塹上。

  「此路,不通。」

  一柄雪中梟橫立道中。

  中洲,百餘宗門出動,攔下他們的是一個穿著白色道袍的男人。

  「我徒弟在西洲正忙,勞煩各位且等等。」

  漫天星海裡,玉歸舟震了一下袍袖。

  在他身後,站著來助陣的東洲六奇,不遠處,還有剛剛從別界跨過了界門的鬱長青正在趕來。

  南洲招搖山,「啪嘰」一聲,呦落在了地上。

  往各界送信真的好累,他餓了,更想丸子了。

  「嗯?芝仙的兒子?」巨大的鳥頭湊過來,斑斕的羽毛在光下美不勝收。

  魔界,江萬樓抓住了什麼東西,在手上纏來繞去:「你生,是魔界的天道,死是魔界的死天道,不准走。」

  腳下還在往玄泱界入口處飛奔。

  「王小弟還是有本事的,我想要的好東西這就又有了。」

  白色的念力重新城中悠悠飄出,宋丸子在亂鬥之中伺機以自己的念力為網,將那些念力一把撈了過來,然後直接扔進了鍋裡。

  「祭天用人心,烹天也用人心,嘿嘿嘿……」

  宋丸子早就打得渾身狼狽,手往臉上一抹,都帶著血污,也不知道是誰的。

  「走了,兄弟!」

  一拍大黑鍋淩空而起,宋丸子手中念力如水,注入鍋中,周身五行之力運轉不休,五行之力也混入了鍋裡。

  熱鍋之中,又有星輝流溢。

  好像已經夠了……

  看一眼天道,宋丸子的手指在大黑鍋裡輕敲了一下。

  「喂,飯好了,來吃吧。」

  萬籟俱寂。

  天道降臨。

  ……

  「後來呢?後來呢?」

  女孩兒睜著藍色的大眼睛看著眼前的破書,嘴都撅了起來。

  破書懶懶地癱在桌子上,只一張紙上出現了幾個字:

  「天道被煮了,天道想跑,上善不讓它跑。」

  「那上善道君也被宋姨姨煮了嗎?」

  「算是吧。」

  「怎麼叫算是呢?你這本書真不會講故事。」

  女孩兒生氣了,抓著書搖來晃去,幾乎要把書給搖散了。

  宋丸子又去了黃泉,這個小魔星就留給了它這本老書,真是太欺負人了。

  「上善死了麼?」

  「宋姨姨煮的天道好吃嗎?」

  破書奮力從小女孩兒的手裡掙脫,那張紙上又出現了幾個字:

  「上善說,他後悔了,玄泱界天道被毀了大半,再無生心魔之能,以後也會被太平天道取代,他也一同沉睡了。」

  天道崩解時產生的力量,遠非修士們所能理解的,知道很多菜譜和很多故事的破書知道,那時候,上善觸碰到了「過去」。

  在那個「過去」他做了一件事,把一顆綠色的療傷聖藥,放在了凡人界一個姓蘇人家的祠堂裡。

  因成了果,果成了因。

  大概只有蟹粉獅子頭的和那黃泉中難喝的孟婆湯才是永恆不變的。

  黃泉,宋丸子低著頭正在團著獅子頭,半肥半瘦的肉在她手裡凝成了個粉色的大丸子,結實又好看。

  一旁的蟹粉顏色金黃,看著就讓人想拌上米飯大吃三碗。

  「店家,請問這裡除了蟹粉獅子頭外,有酒麼?」

  「沒有。」宋丸子轉身把獅子頭下在鍋裡,「只有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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