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1.9一更

　　「當當當——」舒宜聽到有人敲家裡的防盜門，打開防盜門裡面的木門朝外看。

　　舒宜家現在的防盜門， 不是十幾年後常見的整個門板上安一個猫眼的那種， 而是防盜門上方全部鏤空， 幾條鋼鐵在上面交織出菱格狀的花紋， 從鏤空的大片空間裡， 一眼就能看到外面站著的人。

　　門外站著的是樓下的王阿姨， 舒宜朝著樓梯上下張望了一番，除了王阿姨之外， 外面就沒有其他人了，於是舒宜打開了防盜門， 「王阿姨，你怎麽來了？快進屋坐。」

　　王阿姨擺手， 「不用，我不進去了，我就來給你家送點東西。你媽呢？你媽沒在？」

　　王阿姨站在門外，朝著舒宜家裡張望。

　　舒宜說道， 「我媽今天白班， 還沒回家呢。要不我等我媽回來了， 讓她去你家找你？」

　　王阿姨連忙說道， 「不用不用，東西我給你就行了，你媽回來之後，你記得和她說啊。這是我今天去超市搶到的，最後兩瓶， 被我買了。」

　　王阿姨一邊說著，一邊將一個瓶子遞給舒宜，舒宜連忙伸手接過，金屬的瓶身觸手冰凉，舒宜低頭一看，臉上禁不住浮現出幾分詫异的神色。

　　……雷達殺蟲劑？

　　舒宜想不明白王阿姨爲什麽要給她家送殺蟲劑，「是我媽讓你幫她買的？她給你錢了沒？我去給王阿姨你拿錢？」

　　大冬天的，她媽買殺蟲劑幹嘛？舒宜根本沒在家裡見過蟲子啊？

　　王阿姨連忙對舒宜說道，「不要錢！都是鄰居，這點小錢算不清的，你媽給球球做了那麽多衣服啊玩具啊，也沒要錢啊。球球可以喜歡你媽做的東西了。」

　　「這殺蟲劑也不是你媽讓我買的，是我去超市搶到了最後兩瓶，想著你媽天天上班，應該也沒空去超市搶這個，就給你家送來一瓶。」

　　舒宜從剛才就聽得雲裡霧裡，現在更是不明白，「爲什麽要搶殺蟲劑？殺蟲劑在優惠打折？」

　　是有多便宜啊……能讓人們大冬天的把超市裡殺蟲劑都搶光了？

　　然而王阿姨却不肯和舒宜說，只是對舒宜說道，「你媽回來，你告訴她我送了一瓶殺蟲劑來，你媽就知道了。記得和你媽說啊！」

　　王阿姨話音落下，就一扭頭，蹬蹬蹬地下樓了。

　　留下舒宜一個人想不明白這到底鬧的是哪一出。

　　晚上，舒宜媽媽下白班回家之後，舒宜第一件事就把王阿姨送來一瓶雷達殺蟲劑的事情，告訴了媽媽。

　　「媽，王阿姨爲什麽要給咱家送殺蟲劑？」

　　鄰裡之間送吃的送喝的，舒宜都能够理解，但送殺蟲劑……她還真從來沒有聽說過！

　　「王阿姨還說，超市裡的殺蟲劑都被搶空了，她搶到了最後兩瓶。這麽冷的天氣，又沒有蟲子，人們搶殺蟲劑幹嘛？」

　　舒宜百思不得其解。

　　舒宜媽媽却是一聽就明白了，一邊笑一邊搖頭，「嗐！沒想到你王阿姨還真信了！竟然還真去超市買了殺蟲劑，還特地給咱家送了一瓶。」

　　舒宜一臉茫然，「信什麽？」

　　舒宜媽媽說道，「世界末日啊。」

　　舒宜：？？？

　　世界末日？那不是2012年的傳言嗎？

　　舒宜聽媽媽詳細解釋了一番才知道，原來現在真的有世界末日的傳言！而且傳言中的世界末日近在咫尺，就是幾天後的2000年。

　　傳言中說……進入千禧年後，會出現一種無比厲害的蟲子危害人間，甚至連蟲子的名字都取好了，就叫「千禧蟲」。

　　正是因此，大小店鋪超市裡的殺蟲劑都賣到脫銷，人們像是**期間搶八四消毒液，日本核輻射後搶鹽一樣，將市場上的殺蟲劑搶購一空。

　　舒宜：？？？

　　這是什麽神奇傳言？她上輩子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

　　舒宜只記得2012世界末日的傳言中提到什麽連續三天黑夜啊、加熱地核啊、地球磁極倒轉啊、行星撞擊地球啊……反正聽起來還有點像那麽回事兒，最起碼拍個灾難片的素材還是有的。

　　2000年的世界末日傳言竟然是蟲灾？

　　什麽蟲灾能讓世界末日來臨？

　　舒宜媽媽看到舒宜一臉「信這個的人都是傻子吧」的表情，對舒宜說道，「你不信啊？我也根本不信。」

　　「一聽就是假的，你到學校也不要和同學亂說，什麽要有這個灾啊那個灾啊的，不是什麽好話。」

　　「真沒想到你王阿姨會信，還給咱家送了殺蟲劑……留到夏天殺蚊子用吧。你王阿姨不肯直接告訴你，估計還是怕嚇著你呢，都是好心。」

　　舒宜看到媽媽一副「樓下王阿姨雖然人太傻了竟然會信這種謠言但是心眼還是不錯的」的語氣，不由得提醒道，「王阿姨肯定也不信，估計就凑個熱鬧吧。」

　　舒宜媽媽不解地看向舒宜。

　　舒宜解釋道，「要是王阿姨真的相信千禧年是世界末日，還是蟲灾帶來的世界末日，怎麽可能把殺蟲劑送給咱家？」

　　「肯定要自己家囤著啊！囤得越多越好啊！一瓶都捨不得送人啊！就算鄰居間關係還不錯，鄰居的命也沒有自己家人的命重要啊！」

　　舒宜覺得這個道理太簡單了，如果真的相信不久後會有喪屍爆發的世界末日，手裡只有兩把槍，難道會送給鄰居家一把？

　　同樣的道理，如果王阿姨真的相信不久後會有「千禧蟲」肆虐的世界末日，從超市裡隻搶到了兩瓶殺蟲劑，怎麽可能會送給她家一瓶？

　　王阿姨既然會送，顯然就是不信的嘛！

　　舒宜媽媽聽到舒宜的話，敲了舒宜的腦門一下，「小小年紀，怎麽想的這麽多呢！就不能是王阿姨即使世界末日來臨也願意幫咱家一把嗎？」

　　舒宜：……

　　她只是年紀小，又不是腦子傻……

　　媽媽究竟對她有怎樣的傻白甜期待哦……

　　舒宜詢問媽媽知不知道這樣的謠言是從哪裡來的。

　　2012年世界末日的謠言發源和傳播都靠互聯網，舒宜想不通現在謠言的發源和傳播靠什麽途徑，難道是口口相傳？

　　但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對身邊的人說「嘿千禧年就是世界末日了會有千禧蟲毀滅世界」，真的會有人相信嘛……

　　舒宜無法想像竟然有人這麽傻。

　　……雖然相信2012世界末日的人們也挺傻的。

　　……但舒宜還是覺得1999年版本的世界末日更蠢一點。

　　舒宜媽媽對舒宜說道，「都是從報紙上看的啊，報紙上天天說千禧蟲千禧蟲的。電視上不也說了？哦對，你天天看書做題，根本不看電視。」

　　舒宜：？？？

　　報紙和電視竟然會說這些？怎麽說的？專家駁斥2000年會有千禧蟲的言論嗎？

　　舒宜媽媽搖頭，「不是……好像是和電腦相關的……」舒宜媽媽也說不清楚，對舒宜說道， 「我們單位有前幾天的報紙，上面好多版面都是說千禧蟲的，我後天早上下班，把舊報紙給你拿回來吧！」

　　兩天後，舒宜從媽媽拿回來的舊報紙上，把和千禧蟲相關的版面都看完了，才終於弄明白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原來「千禧蟲」是millennium bug的直譯！

　　哪裡是什麽蟲子？所謂的「蟲」，指的就是bug！

　　舒宜扭頭看了一眼放在家裡墻角的殺蟲劑，一臉的哭笑不得。

　　舒宜看完了一篇又一篇的新聞報導，已經完全明白什麽叫做千禧蟲危機了。簡單來說，電腦系統是在二十世紀才被發明出來的，至今不過幾十年的時間，還不足一百年，於是以往在編程中，幷沒有考慮到千年的問題。以前計算機內存和外部存儲介質的成本很高，那個時候的編程語言，如果用四位數字表示年份，就要多占用儲存器空間，就會使成本增加。因此爲了節省存儲空間，計算機系統的編程人員採用兩位數字表示年份，比如76年，84年，99年。

　　後來，雖然存儲器的價格降低了，但在計算機系統中用兩位數字來表示年份的做法却由於思維慣性而被沿襲下來。

　　直到越接近2000年，人們越認識到，這可能存在潜在的重大問題。如果一旦進入2000年，舊系統中的年份將變爲00年。00年很可能被很多電腦系統誤以爲1900年，因此當系統進行跨世紀的日期處理運算時，就會出現錯誤，進而引發各種各樣的嚴重後果。

　　報紙上寫的非常嚇人——資料流失、系統死機、程序紊亂、控制失靈……

　　如果這些還不够直觀的話，專家還給出了各種具體的例子——鐵路公路交通管制錯亂，飛機飛行錯亂、發電廠管理錯亂、金融系統錯亂、生産綫錯亂、電信錯亂等。

　　這就很嚇人了！

　　鐵路交通管制錯亂？那豈不是代表兩輛火車可能撞上？

　　飛機飛行錯亂？那後果應該比火車更嚴重！

　　舒宜看完報導之後，也覺得如果真的出現了這樣的事情，後果確實難以承擔，一不小心可能就是很多條人命……

　　不過舒宜幷不擔心，她確定這些可怕的事情不會發生！如果真的涉及到人命，她上輩子一定會有印象的！

　　自從舒宜開始關注「千禧蟲」後，發現身邊處處都是和「千禧蟲」相關的消息。

　　上輩子一定是她太不留心了。

　　不過上輩子這時候，舒宜掌握的電腦操作僅限於開關機和插入藝術字，打字都還是一指禪，系統bug這樣的概念的確讓她無法理解。

　　大概就像上輩子她也沒有發現媽媽天天啃生黃瓜和西紅柿是因爲嫌弃自己炒的菜太難吃，黎老師經常發怒經常哭是因爲産後抑鬱症……對於自己完全不瞭解的東西，確實非常容易忽視。

　　而留心一件事之後，就發現和它相關的事情無處不在——

　　舒宜家附近的幾家銀行，開始頻頻停業，atm機被封條封起來停止服務，防止在零點的時候取錢，取款機一下子吐出幾百萬（……）

　　舒宜還聽王樂樂說，他爸爸上班的鋼鐵集團，把整個公司系統地往回調了50年，變成1949年，一夜回到解放前，讓有膽量的公司先進入21世紀。

　　報紙上還說，各大航空公司的機票滯銷，很多人都擔心進入2000年後飛機會突然從天上掉下來……

　　「各航空公司ceo帶頭表示，千年那一刻，他們會親自坐飛機在天上慶祝新年，打消大家的顧慮。」

　　舒宜：……

　　航空公司的ceo也不容易。

　　千禧年終究還是平平安安地來了。

　　沒有火車撞在一起，沒有飛機從天上掉下來，更沒有atm機一不小心嘩啦啦吐出幾百萬。

　　舒宜媽媽在得知澳門回歸那一夜民心河邊非常熱鬧之後，想在12月31號晚上也帶著舒宜一起去那邊的廣場上跨年。

　　「肯定很熱鬧的！一千年才一次！」

　　舒宜却果斷地拒絕了，「不要！」

　　別說一千年才一次，就是一萬年才一次，她也不可能在零下十度的寒風裡站上幾個小時！

　　而且舒宜擔心不安全，如果真的去廣場上參加跨年活動，最早也要晚上十二點半以後離開吧？晚上十二點半，媽媽一個年輕女人，帶著她一個小女孩，騎自行車回家……舒宜怎麽想都覺得心裡怕怕的。

　　回憶都是帶著濾鏡的，舒宜長大後回憶童年，想起的大多都是幸福快樂的事情。如今她真的回到了二十年前，才發現不僅有幸福，更有太多太多不如二十年後的地方。

　　比如說治安，1999年的治安真的比2019年的治安差太多了。

　　如今到了年根底下，小偷們劫匪們也都出來加班，想多「賺」點錢回家過年。舒宜最近就聽說了好幾件——

　　媽媽有同事皮包被刀片割破，錢包丟了；

　　鐵一宿舍裡有人家防盜門被小偷撬開，金戒指金項煉都被偷走了，多虧半夜睡得沉人沒醒；

　　還有大姨夫的姐姐騎自行車的時候把包挂在車把上，遇上騎摩托的搶包賊，搶包的時候把自行車拽倒了，連人帶車摔出去好遠，包當然也被搶走了……大姨特地打電話給媽媽，讓媽媽注意安全，「包千萬不能挂在自行車車把上，我看你乾脆別背包了，把錢包裝口袋裡吧，口袋要是沒有拉煉，你就自己在口袋上縫個摁扣！不要讓錢包掉出來！」

　　舒宜知道，跨年那一天，廣場上肯定人多熱鬧，但她擔心壞人也喜歡這樣的人多熱鬧。

　　跨年結束之後，再深夜騎車回家……她和媽媽一個是還沒長大的孩子，一個是體力弱勢的女人，絕對是犯罪分子最喜歡的犯罪對象。

　　舒宜對媽媽說道，「我們就在家看看電視，電視裡的直播肯定比咱們市廣場上的慶祝更熱鬧！什麽天-安-門廣場啊，黃浦江畔啊……咱們市一個小廣場哪裡比得上啊？」

　　舒宜媽媽點頭，覺得舒宜說得十分有道理，「行！那就在家看著電視直播跨年！」

　　即將零點，舒宜媽媽手裡拿著遙控器，依次切換過各個衛視的直播，「哇！你看人家在廣場上跨年的人們就穿一件薄風衣誒！南方就是暖和！」

　　「這又是哪兒？你看好多大船！好多人在船上跨年！」

　　「這裡有腰鼓隊！還有踩高蹺的！」

　　舒宜：……

　　「媽你換台換的太快了，我什麽都看不清——」

　　舒宜的聲音被淹沒在窗外烟花爆開的聲音中。

　　舒宜媽媽聽到聲音，猛地站起，小跑到窗邊，一把拉開臥室的窗簾。

　　舒宜透過結著冰花的玻璃窗，看到墨色的天空上，無數烟花綻開，然後化作星星點點的亮光，落入地上的千家萬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