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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有蔓草》第二三三章:累病了
義德帝正要往下細數原婉然返家的壞處,忽然眼前一花,趙野朝他晃來。

變起倉促,他無暇瞧清趙野神色,但覺趙野暴起的舉止有異,隱約品出事態不對勁。

誰想他戒心才生,趙野便迅雷不及掩耳砰地倒地,把他又給搞懵了。

“阿野!”趙野的義兄韓一喚道,飛快上前跪在趙野身旁察看。

趙野雙目閉閤,不答不應。

韓一小心將趙野挪成側臥姿勢,一面繼續呼喚,一面拍打他面頰。

那日唐國公照例伴駕,連忙也近前看視關切,口裡道:“無拘,無拘。哎,不好,怎地暈過去了?”

這時義德帝由茫然中回神,在旁端詳趙野。

趙野四肢綿軟,任憑韓一叫喚拍打都無回應,確實像不省人事。

這陣子他為那村姑媳婦疲於奔命,肉眼可見地瘦損了,體力不濟昏厥也在情理之中,不過……

義德帝微眯雙眸,趙野早不暈晚不暈,正值自己苦口婆心規勸時候出事,太也湊巧。

莫不是這孩子聽不進逆耳忠言,惱羞成怒,近前打算與他爭執動粗,臨了懸崖勒馬,遂假作昏暈,遮掩原本惡念?

這個推想讓義德帝老大不快,更勾出另一個疑念。

趙野起意冒犯他又罷手,這是忌憚他在人前宣稱的宗室身分,亦或識破他真正來歷?

義德帝想到此處,目光轉向韓一,眼神陰冷。

果真趙野識破自己身分,他的義兄是否知道這個不該知道的秘密?

韓一好似渾然未覺義德帝打量自己,一門心思叫喚趙野。

忽然一個破鑼嗓子在堂屋門口大響:“啊呀,師傅!師傅你怎麽啦?”來人步伐笨重,砰砰砰地衝進堂屋,跑到趙野身畔。

義德帝循聲注目來人,眼睛又微眯——這回是教來人一身銀光給刺的。

金金旺一如往昔作書生打扮,戴頭巾,穿月白道袍,袍上遍地以銀線刺繡,通身粼粼燦亮。他目睹趙野昏迷不醒,心中發急,虎背熊腰偌大個子砰地一聲跪坐在地,拉扯趙野肩頭搖晃。

“師傅你醒醒啊,師傅你哼一聲啊?”

韓一趕緊攔阻金金旺,道:“別亂動阿野,他方才倒下,沒準磕碰到腦袋,搖晃他會加重傷勢。”

“啊呀!”金金旺一諕縮回手,握拳按在嘴上,不久又問韓一:“師伯,我師傅究竟怎麽了?”

韓一面有憂色,道:“只怕累病了。”

他容貌不比趙野能勾魂攝魄,但是豐神俊朗,儀表堂皇,天生凜然正氣,童叟無欺模樣。經他這般人物道出趙野抱病,義德帝滿腔狐疑都不禁給打消一成。

金金旺拍地拍大腿哀歎:“啊呀,我原說過的,師傅成日東奔西跑,飯不曾好生吃,覺不能好生睡,鐵打的人也受不住啊。——啊呀,不好了,師伯,你摸摸,師傅臉上身上都冒冷汗。——師傅呀,你可不能有個好歹啊!”

他雞貓子喊叫,說話又哪壺不開提哪壺觸楣頭,義德帝在旁忍不住皺眉。

不過金金旺為趙野焦急之情溢於言表,出於天然。此外,不只他和韓一,連歷練老成的唐國公都認定趙野昏暈,教義德帝無法斷定趙野作偽。

韓一喚不醒趙野,遂和金金旺將人抬回寢間安置,接下來分頭行事,他守著趙野,金金旺出門延醫。在此以前,韓一轉回堂屋,向義德帝等人賠禮。

“公爺和一陽先生下顧寒舍,不巧舍弟驟然有恙,招待不周之處,尚請見諒。”

趙野急病,義德帝不便打擾,起身告辭。韓一送客出門,不忘向義德帝君臣暗示尋人請托。

義德帝礙於情面隨口應承,心裡惦記的卻是另一回事。

他移駕宮外私宅休息,詢問陪侍在側的唐國公:“你說無拘昏迷之前,往咱們這兒湊來,是怎麽回事?”疑心一起,到底無法輕易消去。

唐國公恭聲稟道:“回皇上,依微臣愚見,無拘當時要往皇上跟前下跪求情。”

“你如此以為?”

唐國公道:“是,皇上規勸之言,句句正大,無拘無法辯之以理,又舍不得媳婦,只能向皇上動之以情哀求了。”

義德帝回想唐國公從始至終都認定趙野昏厥,解釋起趙野舉止也有理有據,不免懷疑難道真是自己多心,誤會趙野了?

事後唐國公拜別義德帝,登車回府,他一鑽進車廂,渾身骨頭都軟了。

嚇,這趙野……唐國公歪靠車廂壁上,撫胸壓驚。

這趙野比他那老兄弟杜長春還野,杜長春頂多打他這個公府世子,趙野一言不合,連皇帝都敢打。

唐國公長年和達官顯貴周旋,鑒貌辨色的本領比起多年來犯不著看人臉色的義德帝高出許多。在趙野撲向義德帝刹那,他精準捕捉那後生身上煞氣騰騰,駭得險些背過氣去。

他隨侍在天子身側,天子卻挨了打,那是他護駕不力,罪責非同小可。

所幸趙野轉瞬便“昏”了過去,來不及動真格。

盡管趙野昏迷情狀像模像樣,可圈可點,唐國公以為時機過於巧合,不禁猜度他假暈。

由此可見趙野再敢豁出去,到底明白義德帝此人打不得。既然他盛怒之下還曉得顧忌利害,往後在義德帝跟前,想必不會再衝動造次。

唐國公迅速權衡,決定對義德帝睜眼說瞎話,幫趙野遮掩,撇清這後生以下犯上的嫌疑。

哎……唐國公歎出老長一口氣,誰讓義德帝和趙野是叔侄——或者更糟,是父子——反正嫡嫡親親一家人,快刀斬不斷的至親。

今日他對義德帝實話實說,趙野居心不良,存心犯上,義德帝必定著惱,降罪於趙野。可是誰能保證義德帝將來不會後悔?到時他這個外人裡外不是人。

不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明哲保身。

唐國公那廂裝糊塗,趙野這廂則裝病。

為了作足體虛昏迷的戲,翌日他暫時停下搜尋原婉然的行動,咬牙忍耐臥床一日。

他這番做作倒沒被義德帝辜負,這位疑心病重的天子老樣子,又派人監視原家。

那幾日密探伏在屋頂,聽到趙野哽咽吐露“心聲”。

“我並非不解一陽先生為我的苦心……只是……我生為北裡賤籍,生父乃是嫖客之流無德好色人物……婉婉出身良家,不嫌我門楣低賤,與我同甘共苦……我決不離棄她……”

韓一則安慰趙野,“一陽先生”義德帝仗義,答應幫忙,讓原婉然平安歸來又多了一分指望。

兄弟倆一搭一唱,說了好些類似言語,密探如實上報,把義德帝膈應得肝火直冒。

趙野不曾識破他身分,對他亦無惡念,這固然是好事,可嘴裡吐出的都是什麽話?

做兒子的評價生父為“嫖客之流無德好色人物”,自稱家中“門楣低賤”,決不離開那村姑?荒唐,色令智昏,爛泥扶不上牆!

義德帝對趙野的心再度淡了,懶怠再相見,隨便撥個錦衣衛“幫忙”,打發韓一兄弟。

趙野經過那回會晤,早不指望義德帝,受他疏遠反倒正中下懷。

他向韓一道:“晦氣東西既不幫忙,我索性惹惱他,一拍兩散。自打他拿我當兒子,就要插手我過日子。我不怕別的,只怕他為了狗屁面子,阻撓我們救婉婉。倒不如設法讓他拿我當陌路人,像往時那般,死活隨我去,從此再不來糾纏干涉。”

韓一道:“先前你顧全家裡平安,不得不忍耐敷衍義德帝,這下借故疏遠正好。”

趙野自嘲笑道:“那晦氣東西對我這個親生兒子尚且見死不救,我豬油蒙了心,居然指望他對婉婉大發慈悲。”

韓一拍拍趙野肩膀:“病急亂投醫,人之常情。其實何止你,我明知希望渺茫,一樣心存僥幸,寄望義德帝雪中送炭。”

趙野搖頭:“大哥決計不會似我這般沉不住氣,險些壞事。”

彼時他聽義德帝口風,曉得乞援無望,更受不得人言語作踐原婉然,霎時凶念暴生。只是他撲向義德帝瞬間,警覺自己隻消一拳下去,定要連累韓一。

還有婉婉,假使他們兄弟倆都出事,婉婉怎麽辦?

他驚出一身冷汗,趕緊往地上倒。

韓一明白趙野心中所思,道:“你及時裝暈,把場面圓回來了不是?”

“幸好大哥懂我,陪我作戲,騙過義德帝。”

“我怎能不懂?”韓一停頓一會兒,道:“當時我也想動粗。”

趙野瞥向韓一,他的義兄平和內斂,能教他動念訴諸武力並且宣諸於口,那真是想揍義德帝想得緊了。

他忽然惋惜義德帝不上門,想變著法子整治那晦氣東西都沒機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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