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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有蔓草》第一四一章:我有你,已經夠了
沒了舉發後患,原婉然便放心宴請韓一手下。考慮人多,先請五個小旗及其家人,再者韓一隊上全是胡人,他們夫妻仨便在後院辦烤肉宴。

那日在三人家裡,一院子男女老少客人,熱鬧哄哄。孩子們在院裡玩耍,原婉然和家眷吃茶喝點心,韓一兄弟和五個小旗烤肉煮湯做面食。

原婉然留心瞧去,那幾個小旗對韓一貌似服氣了,言談神色不只出於登門作客的客套熱絡,還流露出以他為首的敬重。

趙野輕而易舉在攀談中將原委套了出來。

“總旗身手好,本領大,乾事還俐落。”一位小旗豎起姆指。

他提到前幾日,一位藩附國的世子妃遭到村民追打,韓一受命護送她,但回京路長,村民座騎腳力不弱,遲早要追上。眼看衝突一觸即發,果然打起來,隊裡士兵還手,萬一事後究責,怕頂頭上司任憑他們這些小卒受過,自生自滅;不還手,隻挨打呢?怕給打成豬頭,還未必能保住世子妃周全,屆時更要究責。大夥兒正發愁,韓一釜底抽薪,直接帶世子妃入軍營,將村民隔絕在營外。如此一來,世子妃安全了,村民懾於軍威,不敢擅入鬧事,也沒了軍民刀戈相向的煩惱。

其他小旗還說韓一骨頭硬,那世子妃遣人下帖,宴請韓一表謝意,韓一對著信差一口推辭,連帖子都未曾接過,全不理會那仗勢欺人、教胡人蒙羞的婆娘。

原婉然聆聽旁人誇獎韓一,已是十分歡欣,周遭小旗家眷又看在韓一分上圍著她,將她應酬得極好,是以這場烤羊宴上,她臉上沒斷過笑意。

稍後茶水沒了,她回灶間添水,無意掃向韓一,見他在手下包圍下說話,驀地心生異感,不由立住腳。

趙野走來,接過她手中茶壺,“怎麽了,一直盯著大哥瞧?”

兩人相偕走入灶間,原婉然一時理不清方才心緒,便隻道:“因為歡喜啊。擒賊先擒王,你大哥拉攏了這些小旗,他們手下的士兵自會跟著聽話。”

“我原說過,大哥帶人有一套。”趙野往茶壺熱水裡投進茶葉,話鋒一轉,“今兒開心嗎?”

“嗯,”原婉然笑道:“我們家人少,難得熱鬧熱鬧,挺好的。”

趙野摸她腦袋頂心,“你既喜歡,日後我們多辦聚宴。你辭去繡莊活兒,在家中陪我,我怕你無聊。”

“在你身邊,誰會無聊?”

“倒不是這麽說。你若是天生愛靜,那便罷了,但我不願你因為我,抑或旁的緣故,這才少與人往來。”

原婉然笑道:“下個月繡坊有空缺,我回去幹活,不愁無人往來啦。再說,等你大哥辭去軍職,我們和今天的客人交集少了,興許便淡了交往。”

她因事及事,隨口道:“不過街坊鄰居一準變回原樣。”

四喜胡同的人家皆系中下等官家富商,而趙野兄弟倆和原婉然一個未入流通譯,一個畫師,一個繡娘,小門小戶,沒甚遠大前程,又兼雙夫共妻,街坊素來不大搭理。

及至韓一晉升總旗,軍服服色顯出品秩,鄰居相見,開始點頭權作招呼。

京城冠蓋滿京華,區區七品總旗不足為道,但韓一年輕,且短暫時日從無名軍士躍升正七品,顯然有點門路、時運抑或本事。這等人他們再不親近,也犯不著得罪,誰知道哪片雲彩上有雨呢?

街坊背後這些心思,原婉然三人都了然於胸。

趙野手按原婉然肩膀,正色道:“婉婉,你且等等,此後我盡量接一般畫作委托。”

原婉然奇道:“你不愛接一般委托,不是嗎?你嫌它題材限於山水花鳥人物,風格還得隨大流,中規中矩,遷就委托人喜好。”春宮秘戲圖卻是本來百無禁忌,趙野的作品又極受歡迎,書商和經紀捧著銀子但求買畫。

趙野道:“一般畫作委托雖則無趣許多,但以此為業,說出去好聽,倘若名氣響了,也教你面上有光彩。”

“你從不理會別人怎麽想你的啊?”不多時,原婉然醒悟,“你擔心街坊翻臉給白眼,我心底難受嗎?不打緊的,那些人看人下菜碟兒,我們不稀罕這等表面情。你別放在心上,往後還是怎麽自在怎麽來。”

“和街坊無關。”趙野道:“我從前便考慮這樁事:縱然我不以為恥,春宮在世人眼中畢竟上不得台面,改畫一般畫作,你教旁人問起,不至於尷尬。再有,將來我們三人有了孩子,開蒙讀書,議親嫁娶,許多時候要講家世來歷,到時我不至於拖孩子——尤其女兒——的後腿。只是當時我手上委托太多,一時片刻忙不完,再等些日子,便能還清這些畫債。”

原婉然眼眶微酸,“你這般為家裡著想,我很歡喜,可是要你委屈自己……”

趙野笑道:“你別煩惱,起初我畫春宮,書商、經紀和委托人也在背後指手劃腳,到書畫供不應求,便無人囉嗦了。畫其他題材也是如此,我盡力試試,名氣越大,越無須受製於人。哪怕不成,誰掙錢不用做些讓步?閑時,我再畫自個兒想畫愛畫的便是。”

“相公……”

“婉婉,”趙野捧住原婉然面頰,低頭與她額頂相抵,片刻道:“大哥升職,讓你在外走動有面子,讓他手下家眷讓著捧著你。他給你的風光,我也想給。”

原婉然依去環抱他,“我有你,已經夠了。”

趙野將他的小妻子摟緊在懷,抱著那溫軟嬌軀,他每個毛孔都在笑。

原婉然道:“我不求風光,只求你們兄弟倆平平安安,無災無病。你擺脫了伍乞兒那案子,再沒把柄教人捏著;你大哥收服了手下,大家相處融洽,我心滿意足了。”

她說到這兒,反應過來為何方才目睹韓一與手下談天,心生異樣。

那晚原婉然與韓一同寢,向他提及他和手下相處,跟其他人不同。

韓一問道:“哪裡不同?”

原婉然道:“前時你在翠水村教授武藝,大家感激,也似那些小旗這般圍著你,拿你當主心骨。你和他們一樣有說有笑,我總隱約覺得你們兩邊有些隔閡。彼時我尋思你相貌不凡,混在一般人自然顯得異類,如今看來,並不是那回事。你和手下在一塊兒說著胡語,比跟村民相處自在許多。”

韓一沉思她話語,不久道:“大家同樣來自西域,人不親土親。翠水村鄉裡人情淳厚,我畢竟不是土生土長,和他們多少隔了層膜。”

原婉然握住韓一擱在身側床面的手,想像韓一身在異鄉,挨受過多少寂寞。

她又道:“相公,我們家裡有田,你武藝高強,本可以作農夫或武師,卻在諸行百業選中商號通譯這門行當。”她枕在枕上,問向韓一:“你這麽做,其中是不是有想家——西域那頭的家——的緣故,所以想親近相乾的人事物?”

韓一墨眸流輝,目光溫暖,反握妻子的纖纖小手——他的小阿婉願意懂他,也懂得了他。

他道:“對,從前我隻當自己通西堿諸國語,又熟悉商號經營,做通譯比武師或農夫更合意。戰後重回西域……”他頓了頓,“彷佛心底某處被喚醒了,原來我很想念那頭的風土人情,只是有些事從前實在不能想,便不肯深思。”

原婉然猜度,韓一口中“實在不能想”的事,定然指家中那場大變故。

“相公,你在軍中可比做商號通譯開心?”

韓一默然,不久答道:“是。”

原婉然早前料中這答案,一顆心依然輕輕墜了墜。

她不動聲色,問道:“為什麽呢?”

“商號通譯要陪同東家應酬磋商談判,人事複雜;我那些手下雖有心眼,性情倒算質樸。”他將原婉然的手輕輕握緊了些,“阿婉,你放心,我會遵守承諾,辭去軍職。”

原婉然將他的手抵在自己腮畔,既是感激他體諒自己而辭官,也想確實感受他略大的骨節和粗糙皮膚,在接下來說出某個決定以前,給自己謀求一些安慰。

她道:“相公,你從前說過,日後便再有戰事,也不會大舉興兵。”

“唔。”

“還有軍營操練,武官對打很少動用真刀真槍。”

“不錯。”

原婉然稍重地吸了口氣,而後道:“那麽,如果帶兵比其他行當讓你開心,你繼續待在軍中吧。”

“阿婉?”

原婉然擠出笑容,“你見識多,又是有主意的人,升了總旗並未動念辭活,可知在軍中,安危該當無礙。既然如此,我不願只顧自己心安,要你放棄軍職。”

她柔聲道:“相公,我盼你開心,我們無法舉家遷往西域,那麽就剩這個法子了。”

韓一定定凝注他的枕邊人,那溫柔可意人兒映入他眼簾,慰貼他五髒肺腑一片暖熱。

原婉然烏溜溜的杏眸鎖在他俊朗臉上,“只是,相公,你務必好生留心,保護自己,平安回家。”

韓一將她摟了過來,一會兒在她耳畔低語,“阿婉,我家仇已報,按族中風俗,今年有資格祭拜先人了。我要告訴他們,自己娶了多體貼的妻子。”

原婉然被誇,笑生雙靨,粉腮微暈,心中記著更大的事,問了他族中來歷和習俗,好一起料理準備祭祖。

到韓一祭祖那日,他將族中祭辭譯成大夏語,教予原婉然。原婉然開口,說出了一篇胡語,雖算不上字正腔圓,倒也像模像樣。

面對韓一詫異目光,原婉然笑得有些羞赧。

“說的可還行?這陣子,我和趙野悄悄拜師,一齊學胡語,包括祭辭。以後你在家裡,也有人和你說家鄉話。”

在此之前,原婉然在烤肉宴上,由其他小旗娘子那兒聽來,她們丈夫的頂頭上司——彭百戶,其娘子熱衷找丈夫手下妻子小聚。當她收到彭百戶娘子邀請,思量韓一在軍中供職,自己不好不敷衍一下他上司家眷,便答應邀約。

誰知此去,竟出了事。

_φ(-ω-`_) _φ(-ω-`_) 作者留言分隔線 _φ(-ω-`_) _φ(-ω-`_)

算準字數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我估計的極短更是兩三百字,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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