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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傷》第60章
第六十章

  【習慣真是可怕,以前明明不喜歡桂花味,現在一天不聞到反而覺得少了點什麼。】

  在醫院自身安保的鎮壓下,就診大廳的暴動很快得以控制。

  駱夢白雙手插在白大褂裏,從大門外款款而來,臉上的金絲邊眼鏡反射出冰冷的光芒,淡定指揮著眾人。

  “有傷的先治傷,沒傷的等員警來了直接移交給他們,反抗的一律電暈。”

  她身後,李旬張望著探出腦袋,片刻後往我們所在方向跑來。

  “宋總,寧先生,你們沒事吧?”

  夏盛與焱華世紀的商業侵權案即將開打,今天上午夏盛有場對媒體的問答會,宋柏勞昨天說他可能下午才能回來,因此方才聽韓音說遊行隊伍現場一片混亂時,我以為他會被堵在路上。

  沒想到他不僅沒被堵,還神兵天降一般救我與護士小姐于危難。

  也不知該說我運氣好,還是我和他之間有什麼獨特的感應。

  “沒事。”從剛才我就注意到,李旬是光著腳的,高跟鞋直接拎在手裏,便問她,“你怎麼不穿鞋?”

  李旬趕緊把鞋穿上,鬢角都是薄汗:“剛才跑太急了。宋總知道遊行發生混亂,怕醫院也出事,直接下車跑過來的,我穿著高跟鞋不方便,就把鞋脫了。”

  怪不得一個兩個都喘成這樣,原來是棄車跑來的。

  我去看宋柏勞,他不自然地別開目光,對李旬道:“你先送寧先生回病房,我晚點過去。”說罷掃了我一眼,轉身朝駱夢白走去。

  李旬穿完了鞋,與護士小姐一左一右攙著我,彷彿對待危重病人那樣將我“架”回了病房。

  “宋總在車上一直打您的手機,起初沒人接,後來總算一位護士接了,說您去做檢查還沒回來。電話都沒掛斷宋總就開門下了車,我追都來不及。”她小心翼翼扶我躺到床上,回憶著方才的經過,“路上躺了許多人,不知道是傷了還是死了,挺嚇人的。”

  李旬身為宋柏勞的秘書,一向處變不驚,什麼大場面沒見過?她都說“嚇人”,那現場應該是比較慘烈的。

  她在我床邊沙發上坐定:“其實我這次來是給您看‘許美人’的裝修效果的,整個工程差不多已經完成了,只差最後的開荒清掃。”說著她從隨身的包裏掏出一台平板電腦,遞到我的面前,“由於您現在的身體不適合接觸剛裝修好的房子,宋總就讓人用VR技術做了一個三維模型,您看看還喜歡嗎?”

  螢幕亮起,全新的“許美人”展現在我眼前。指尖緩緩滑動著螢幕,呼吸都不自覺放輕。

  她竟然還問我喜不喜歡?

  我不是喜歡,我簡直喜出望外。

  明亮簡潔的工業風設計,靠牆擺放的整齊貨架,大到令人驚歎的中島櫃,以及……每個烘焙師的夢中情人,世界級的豪華工作間。

  保鮮櫃,電烤箱,各種食材處理機,都是我過去只能對著圖片流口水的頂級品牌,粗略估算了下,光是這個工作間的裝修費用,可能就超過了百萬。

  加上之前拍下鋪面花去的一千萬,可能賣一輩子蛋糕都不一定賺得回來。

  “您喜歡嗎?”李旬語氣裏含著絲小小的緊張,又問了我一遍。

  我來回將工作間的每個角落都看了遍,抬頭朝她笑道:“很喜歡,謝謝。”

  李旬捂著胸口大大鬆了口氣:“您喜歡就好。”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側身在包裏又翻出一個牛皮檔袋遞給我。

  “這也是給您的,宋總和協會的人交涉了很久,昨天總算是寄到了。”

  我疑惑地解開封口,從裏面抽出一張薄薄的紙。

  當看到紙上的內容時,我整個人都怔愣在那裏,隨後從指尖開始顫抖。

  這是一張烘焙師證書。

  寫著我名字,年紀,身份資訊,蓋著協會紅章的……烘焙師證書。

  之前協會在常星澤和向平他們敗訴後,既礙於輿論,又不想損了面子,只通知我可以再考證書,但之前的恢復不了。

  考試對我來說並不難,最多也就費點時間,我就沒有繼續申訴。

  而如今,他們竟然將新證書寄給了我?

  只有和協會打過交道的人才會知道他們有多死板傲慢,態度又有多強硬,宋柏勞能說通他們,都不知道費了多少口舌……

  我珍重地撫著證書上的文字,出神間,心裏想的那個人推門走了進來。

  宋柏勞該是整理過了儀容,臉上手上的血都擦拭乾淨,頭髮也重新恢復整齊。

  李旬站起身,將位置讓給他,恭敬道:“您交代的事我都已經完成了,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就先告辭了。”

  宋柏勞輕輕頷首:“讓司機繞到後門接你。”

  李旬笑著答應他,快步出了門。

  病房內只剩我和宋柏勞兩個人,他站在床邊,目光垂落在我手裏的證書上。

  “喜歡嗎?”

  我一時也分不清他問得到底是許美人的裝修,我手中的證書,亦或是他為我做的這一切。

  不過,無論是哪一樣,正常人都不會“不喜歡”吧?

  我點點頭,輕輕“嗯”了聲:“李旬說你和協會交涉了很久,他們最後怎麼會鬆口的?”

  宋柏勞聞言嘴角勾起抹不屑的冷笑,坐下道:“贊助他們每年舉辦的賽事,培訓,會議,不低於二十場,持續三年。”

  太黑了,二十場,怎麼也要上百萬……獅子大開口啊。

  手裏單薄的證書瞬間變得沉重起來,三百萬融一塊金磚,都能砸死人了。忽然就有點想叫宋柏勞把證書退回去,畢竟我自己去考,只要花幾百報名費就行。

  “那個……”

  然而當我對上宋柏勞那雙深邃黑沉的眼眸時,又一下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直覺我要是真的讓他退回去,他可能要生氣,生很大的氣。

  “什麼?”他見我說話說一半,挑著眉問。

  “謝謝。”須臾間,我決定改口。

  他唇邊立時泛起抹一閃而逝的,幾近於“溫柔”的笑來,只是我一眨眼,又消失的一乾二淨。

  一時也分不清到底是我的錯覺,亦或是他故作鎮定的偽裝。

  就診大廳的風波雖然很快平息下來,但還是跟著遊行暴亂上了晚間新聞。

  養和醫院是駱家的產業,今天這事又有beta平權組織的參與,記者直接連線了駱青禾的發言人,想要知道他對這件事的看法,被發言人四兩撥千斤,以還不瞭解事情經過為由拒絕了採訪。

  “垃圾手段。”一旁宋柏勞突然意義不明的吐出四個字。

  我停下用餐,不解地看向餐桌另一頭的他。

  這次住院,由於病房所在樓層完全禁止未標記omega進入,也使得宋柏勞可以不用一直戴著止咬器,能與我一同就餐。

  “故意製造矛盾,提高自己的支持率,是政客慣常使用的手段之一。”他伸出筷尖直指電視上的遊行畫面,“也是擊垮對手的常用伎倆。”

  我一驚,壓低聲道:“難道是駱……故意的?”

  當看到遊行現場時,我才明白李旬說得“挺嚇人”是什麼意思。地上到處散亂著各種旗幟、衣服、鞋子,地上滿是鮮血,不少人一動不動躺在那裏,同伴無助地抱著他們大聲哭喊求救。

  用“災難現場”形容也不為過。

  這一切如果真的是有預謀的,那就太可怕了。

  “不知道。香潭一共四個議員席位,三個被主要大黨佔據,只有最後一個名額供其他黨派爭奪。阮華雄與駱青禾要競爭的其實就是這一個席位,為了贏,他們可以不擇手段。”宋柏勞說著,表情變得有些淡,“犧牲一部分人的利益,是為了得到更大的利益。我們從小受到的就是這樣的教育。”

  這個“我們”裏包含的,或許有他和駱青禾,也有阮華雄、阮凌和,甚至如他們這般的大家族裏,許許多多別的子弟。

  可事後得到的利益固然可觀,當下被犧牲的人,又要找誰說理?

  “你不認同。”

  我的表情可能太過明顯,讓宋柏勞一眼看穿。

  戳著碗裏的飯,我索性大方承認下來:“是,我不認同。雖然我知道這個世界很多規則都是以我不認同的方式在運作,但這並不妨礙我的‘不認同’。”

  耳邊傳來宋柏勞的輕笑聲:“比如a、o之間的標記?”

  我不知道他是在嘲笑我天真的想法,亦或單純覺得我的話令他愉悅。

  “這和我們剛才說的還是有差別的。”

  “哦?什麼差別?”

  我抬頭直視他:“天災人禍的差別。天災無法左右,人禍卻可以避免。”

  標記是c20帶來的天災,遊行的暴亂是人為產生的災禍,並不一樣。

  宋柏勞愣了下,忽地不可抑制地大笑起來,彷彿我說了多好笑的笑話。

  “說得好,天災人禍……”半晌後,他終於停下,揩去眼尾的水光,“但你有一點說錯了。人禍可以避免的前提,在於手握權力者願不願意給你機會。如果他們不願意,那你就避無可避。”

  我蹙了蹙眉:“權力者……你是說像你們這樣的人嗎?”

  他一哂:“某些時候,我或許是手握權力的人,但我並不是這個世界的王,總會有比我更有權利的人存在。我做出的犧牲,你可能無法想像。”他意有所指,半側過臉,顯露出下頜與脖頸的線條,指腹由耳朵下方抓撓到鎖骨位置,留下四道淺淡的紅痕,“因為這個地方,我的枷鎖可不知止咬器那麼簡單。”

  那是alpha性腺的所在,再說的直白點,那裏分泌資訊素。

  宋柏勞用著我分辨不出到底是玩笑還是認真的語氣道:“有時候真想把它割掉。”

  由於至今未可知資訊素對a、o的具體作用,也不知道是否與c20的免疫有關,並沒有醫院敢做摘除腺體的手術。

  這涉及醫學倫理,就跟克隆人一樣,目前還是個禁區。

  我咽了口唾沫,怔忪道:“你別衝動……”

  這可是脖子,一有差錯命都會沒的。

  宋柏勞看著我,眸光微動,突然一掃方才陰郁,展顏道:“放心,想想而已,不會真割的。”

  說完他再次低下頭專注用餐,我盯著他頸邊的紅痕,卻有些食不知味。

  有想法,就有付諸行動的打算,不然就不會去想。

  他輕輕鬆鬆一句話,倒是讓我有了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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