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趙錚番外（下）

　　離茱以為自己能和這個男人一直這樣過下去， 可其實，一切早就在她不知情的時候悄悄地變了……

　　皇帝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因為遲遲未立太子，幾個皇子的奪嫡之爭也到了白熱化的地步，朝中的局勢越發緊張。

　　離茱不懂這些，但她卻能很清晰地感受到，男人越發忙碌了，有時候是整日整日地不在府裡， 忙得離茱好多天都見不到他的人影。

　　她是知道一點他那個皇家之中的恩怨的，陪著他大大小小的暗殺也經歷過無數回，知道他能平安活到現在有多麼不容易，也明白他的一些打算和籌謀， 從未多說過什麼，她甚至開始耐著自己活潑好動的性子將自己拘在府裡，外頭風聲鶴唳的，她想自己幫不上忙就儘量不給男人惹麻煩。

　　男人真的很忙， 但卻總是會抽出點空來陪陪她，依舊是淡漠寡言的那個趙錚，一直都這樣從來不把自己的情緒表露在臉上， 冷冰冰的一個人， 離茱雖然有時候會氣餒， 但也有些習慣了。

　　但最近， 男人明明忙得睡覺得時間都沒有了， 但卻總是會在固定的時間來陪陪她， 和以往不同弄，離茱覺得男人似乎變了很多，在對著她的時候甚至笑容都比以前暖了不少，她甚至覺得他們比起以前又要親近不少，似乎確實是入了甜蜜的佳境。

　　離茱一個人沉浸在情愛升溫的甜蜜與喜樂中，她的整顆心都囫圇地放在了這個男人身上，卻是絲毫不曾注意到男人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那滿眼閃爍的愧疚……

　　這樣的日子並未持續多久，這場奪嫡的陰謀紛爭很快就到了白熱化的最終時刻，累累屍骨的不斷疊加下，趙錚終究成了登上那個位子的最後贏家。

　　離茱看著這個穿著龍袍更加冷峻的男子牽著她的手將她接進了宮，本來以為波瀾終是能得到平息了，倚在男人懷中撒嬌的她卻隻怎麼都沒想到，一切才是一個開始……

　　入宮後男人更加繁忙了，這下是真的忙到連見她一面的功夫都沒有了，進宮後沒多久，離茱便察覺自己懷孕了，腹中突然多出來的這個小生命讓她欣喜不已，他用了自己全部的熱情去期盼著，卻還是沒有發現男人同樣欣喜的目光下掩藏的淡淡愧疚。

　　等有了孩子離茱才想起來，她和趙錚似乎從來沒有舉行過婚儀，按照深海的習俗，他們需要祭海行婚儀並且在鎮海三生碑刻下他們彼此的名字。

　　當她懷著雀躍期待的心情與趙錚商量這些事的時候，男人的態度並未有她想像中的那般熱切，甚至有些回避，她只以為是他登基之後要忙的是太多而抽不出空來，卻時忽略了他的閃躲和含糊。

　　離茱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枕邊的愛人，她愛他，便滿顆心都是他，豁出了心肝待他，可是到頭來她終歸還是沒有料到，她活了八百年，卻始終是看不懂這自己掏了心肺來愛的男人，更是沒有看懂所謂的人性……

　　就在此時，東境之地傳來急報，東臨人趁著大樑新舊政權交替之際再次捲土重來，因記恨之前被趙錚擊潰的那場戰役，此戰他們來勢洶洶，東境水師節節敗退，眼看著整個東境都快要守不住了。

　　因找不到適合領兵水師的將領，有過與東臨人實戰的經驗且大獲全勝的趙錚決定御駕親征……

　　因為男人突然要出征，離茱便由此將往深海去信的事耽擱了下來，因為擔心趙錚，她也想跟著一起去。

　　趙錚卻不同意，如今她懷著身孕，戰場兇險他自己都不敢保證自己的安慰，再帶一個懷孕的離茱……趙錚說什麼都不同意她的提議，即便他知道離茱並非一般人，但總歸不敢太過冒險。

　　好說歹說，終於是說動了離茱，同意留在宮裡等他回來。趙錚領走出征前給離茱做了安排，也自以為周全，離茱全心全意信賴他，便就此安心留在宮中陽臺等待他得勝歸來。

　　為了能保證男人能順利凱旋，她甚至將自己的「命」之血淚鮫珠交於男人，她是鮫人，雖沒有兩個外甥女的海神血脈可翻覆海浪雲雨，但至少可以憑藉鮫珠一側海上的風雲變幻，在海上打仗，這是致勝的關鍵因素之一。

　　她還告訴男人，若真遇到危險，性命危在旦夕，便將此珠吞下，便可起死回生。

　　「命」之鮫珠雖不是「生」、「死」家主那般可令人長生不死，但同樣能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功效，離茱忍著錐心劇痛偷偷泣下這粒「命」隻血淚鮫珠交給男人，告訴他要好好保管，男人也是鄭重答應了她。

　　……

　　趙錚離開後，離茱很聽話，安安靜靜地在宮中養胎，趙錚才剛登基，後宮裡只有她一人，也並不複雜，她懷著一個做母親的殷切之心等待著這個孩子的降世。

　　宮人用心伺候著，她懷有皇嗣的消息也慢慢地被世人所知曉，有一個女子開始時常進宮覲見，找她聊天說笑，這女子時當朝一品太師之女，叫駱湘，她儀態大方，為人和善可親，知書達理，懂的也多，她教離茱談文識字、作畫插花，離茱一個人孤獨久了，便也漸漸地卸下了最初的防備開始慢慢親近駱湘。

　　她和駱湘的相處很愉快，離茱也是真心實意地想叫這個她在凡間出來趙錚意外第一個朋友。

　　可是慢慢地，宮中就起了閒言碎語，說是駱湘是未來的皇后，本來陛下登基後便要大婚，後因東境戰事才被延誤了婚事，待到陛下得勝歸來，便是要大婚的，如今未來中宮之主與離茱親近，便是她的大度，盡顯母儀天下的風範……

　　這些話傳到離茱耳朵裡的時候她已經挺起了大肚子，她如遭雷劈，卻是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相信，想等趙錚回來輕叩問他，卻終是在再一次見到駱湘的時候忍不住問出了口。

　　駱湘沉默良久後，溫柔婉約的神情漸漸退去，看向離茱的目光冰冷高傲，不屑一顧。

　　駱湘冷笑著告訴離茱，「你不過是一個卑微無依、身世不明的妖女，在陛下身邊能為他帶來什麼，你可知他為了這個皇位付出了多少心血，是我駱家傾全族之力助他奪得皇位，現如今東境大戰，也是我哥哥率領了將士助他一臂之力，他與我駱家約定的承諾便是封我為後，你不過是個一文不值的肮髒玩意兒，憑什麼於我先前懷上陛下的皇嗣，何況，你懷的還是個妖孽！」

　　駱湘從一開始便是帶著不為人知的目的接近離茱的，作為未來的黃酒她怎麼會願意有個身份不明的卑賤女子與她之前先誕下皇裔，自趙錚離開後，她便謀劃好了一切，解決好趙錚放在離茱身邊的人後便想要趁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除掉離茱和她肚子裡的孩子。

　　可是令駱湘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安排的暗樁一次次給離茱下藥，用盡了各種方法，甚至是連毒/藥都換了好幾茬，這女人愣是一點兒事都沒有！

　　駱湘不敢置信，開始覺得離茱邪門蹊蹺，於是她便親自上陣，假意與離茱親近，親眼見到了離茱將能讓人一屍兩命的摻毒糕點吃下去卻是毫髮無損一點事都沒有。

　　駱湘這才意識到離茱並非一般人，她花巨額黃金找來了一個所謂的能人異士，那人給她了幾張符紙，據說是畫了黑巫術的符紙，將符紙燒成灰悄悄混入對方吃食中，即便對方是強大的妖邪亦或神仙也必會中招。

　　離茱大驚，她是聽說過黑巫術的，這是自諸神尚未隕落時起便存在的一種至陰毒之術，不需要什麼強大的法力，要的就是源源不斷的人血為引，先早已失傳，卻不料還有人會這黑巫術。

　　這華麗卻空虛陰冷的皇宮離茱再也待不下去了，趁著她駱湘暫時拿她無可奈何之際她闖出逃離了皇宮，無論這黑巫術是真是假，她肚子裡還有孩子，不能冒險，回到深海去，她阿姐定是有辦法的，或許她再也不想再回到這充滿算計和欺騙的人類世界了……

　　離茱一路逃出皇宮，逃離了京都，在出了京都後，駱湘給她下的黑巫術卻終是不幸成真了……

　　黑巫術的陰毒效力慢慢顯現出來，離茱用去了一粒鮫珠得以活命，可是她腹中的孩子，這個有著凡人血脈的孩子，自在離茱腹之時便是那般弱小，她小心翼翼地保護著卻終還是化作了一灘血水。

　　撕心裂肺的痛……

　　離茱對趙錚所有的愛都隨著這個孩子化作了血水，她帶著滿身傷痕只想回到深海。

　　可就在這時，大軍已經快要回到京都了，趙錚凱旋歸來卻不幸重傷、危在旦夕的消息傳入了離茱耳中，所有人都在說，陛下重傷無醫快要死了……

　　終究還是抵不過心中最後一處的柔軟和不捨，正巧在半路上碰到了回京的大軍，離茱最後還是沒忍住去瞧了男人，她不甘心，想去問親口清楚，駱湘所說的究竟是真是假！

　　男人傷得很重，還中了劇毒，是真的快要死了，奄奄一息拖著最後一口氣到現在已是奇跡。

　　離茱到底還是不忍心，她問趙錚，她給的鮫珠在那裡，主要服下那枚鮫珠男人就會沒事。

　　可是得到的回答卻是——趙錚現有一個表弟，那時他外祖闔族被誅後僥倖留在世上的唯一一個血脈，那表弟此次跟著趙錚一道去了戰場，在戰場上趙錚早了暗算，是這表弟替他擋下了致命的一擊，眼看著就快要死了，趙錚便將鮫珠喂他服下了……

　　那是離茱三分之一的命所分離出來的鮫珠啊！男人在離開前得到她的囑咐應是知道有多珍貴的，說她自私也罷，離茱在那一瞬間甚至是恨的，恨得咬牙切齒，若是這鮫珠還在，那她的孩子說不定就還是有救的，男人也親口承認了，他確實是打算在回去以後和駱湘大婚娶她為後的，那是他和駱家做的交易……

　　離茱的心徹底了死寂了，她想回去了，從此以後再也不再踏足這……

　　但當看著眼前這個最後一絲生機正在漸漸消散的男人，離茱才恍然發現，她終究還是該死的放不下啊！

　　最後一粒鮫珠離體，黑巫術反攻而上，離茱就在趙錚面前漸漸地化作了一灘血水，在徹底消失之前，她笑著對男人說了最後一句話。

　　她說，趙錚，若是能重來一次，我必不會再遇見你。

　　……

　　離茱死後，趙錚就帶著那一灘浸染了她死後化身的濃血那一捧黃土回到了京都，回到了皇宮。

　　他以為他的生活並不會有太大的變化，從他八歲時起到現在他經歷過多少次生死，見過多少人的生死，自己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只有他知道。

　　他以為他依舊是那個冷心冷肺、甚至暴虐無情的趙錚。

　　他以為他對離茱並無多美不可割捨到驚天動地的愛意，他對離茱是喜歡的，他歡喜她的單純、直白，簡簡單單的快樂，這些都是他所沒有的，他被她吸引，所以他們理所當然地在一起，但那遠沒有達到所謂的轟轟烈烈的愛。

　　他以為她的死他是難過的，但並不會對他未來的日子造成太大的影響，沒有了她，他的生活便恢復到沒有遇見她之前，照樣能夠繼續下去。

　　這些都是他以為，當他親眼看著這個女人滿面淚水在他面前化成一灘血水再也不見了之後，他的心忽然就莫名地空了一塊，但那時他還不曾察覺，不知怎的，和駱湘的婚事卻是被他一拖再拖。

　　他帶著浸染這她的血的黃土回到宮中，獨自一人吃飯、睡覺、處理政務，做著一個皇帝該做的一切，明明一切都和原來一樣……

　　可當他午夜夢回捂著像是要被撕裂的心口突然驚醒時，他對著滿室的冰冷和淒清，手總是能摸到被他淚水打濕過的微濕微涼的枕面。

　　一次又一次，他不知道自己這事怎麼了，以為自己是病了，所以他找了太醫來診治，可太醫卻說他身體沒病，得的是心病。

　　或許再是無法欺騙自己，他將裝著那捧血土的罐子貼身放在自己的身邊，卻仿佛是飲鴆止渴，這一罐子血土成了打開他早已空洞的心房的一個缺口，所有關於離茱的想念如開閘的洪水再也無法抑制，奔湧而出。

　　趙錚發了瘋一般開始在宮裡、在曾經的王府裡尋找離茱曾經留下的痕跡，可到了這時他才發現，原來從不曾注意，離茱留下的痕跡那麼少，少得他根本沒有辦法繼續飲鴆止渴來抑制逐漸扭曲的痛。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慢慢過著，可趙錚知道他已經快要瘋了，他殺了駱湘，甚至還找了機會料理了整個駱家，可他心中明白，最該死的那個其實是他自己。

　　為了能多尋些離茱的痕跡，他迷戀上了求仙問道，他知道她非常人，甚至還在幻想若是他能所謂的得道成仙是否還能再得到她的消息……

　　他漸漸地開始荒廢朝政，曾經費盡心血得來的那一切，如今在他眼裡早已索然無味，宮中進進出出的不再是謀士大臣，而是那些術士異人。

　　求仙問道，煉丹練術，趙錚將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直到有一天，一個長得和離茱有七分像的年輕女人出現在了趙錚眼前，她跟著這個女人拋下了凡間的一切去了深海，進了那痛苦煉獄的深海極淵。

　　他在那裡贖罪，一日復一日，從無安息，也不想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