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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讀守則》第85章
85、第 85 章

  「你看。」

  回到縣衙, 將展見星從戶房叫到二堂以後,朱成鈞向她出示了手心裡握著的東西。

  是一文錢。

  展見星頗不解地接過來,打量了一下, 覺得似乎哪裡不對,一時又說不上來。

  她想了想, 從硯臺旁拿起枚銅錢來——正是前天與摻鐵錢作過比對的那枚,她隨手放在那裡, 沒收起來。

  有這枚通用錢往旁邊一比,朱成鈞拿來的那枚異樣之處立刻顯露出來了——它不但更大,也更厚實一點,整體輪廓光潔平整無比, 字體深刻冷峻,如果說摻鐵錢與真銅錢對比是難分真偽的話,那這文錢簡直比真錢還像真錢, 形體之精美, 竟要把真的都襯成了假的。

  展見星奇道:「這是什麼錢?哪裡來的?」

  她出身底層, 賣饅頭時的收入都是兩文三文那麼摞起來的,有時會收到一些民間的私鑄錢,這些私鑄錢本身當然是不合法的, 私鑄的人被抓到以後會處以重刑, 但這些錢一旦流入市場, 因為很難查找回收,而私鑄錢多少又含些銅,有其價值, 百姓們願意認,於是官府也沒辦法,只能默許了它們的流通。

  只是私鑄錢的品相與官鑄錢萬萬不好比,民間因此又生出些約定俗成的規矩,將這些錢依品相高低折兌了再使用。

  私鑄錢雖然能用,但從任何一個角度來說,官鑄錢必然才是市面上所能見到最精美的,私人鑄造既很難有這個技術,更不可能下這個本錢,投入一旦超過產出,那就是賠本買賣了。

  「我也不知道,賭坊裡拿的。」朱成鈞回答她,又問,「你是不是派了兩個衙役在賭坊門口看守?」

  展見星點頭。元寶賭坊雖貼了封條,貴重些的財物也拖回來沒入縣庫暫存了,但裡面還有一些家什,帳目未清,暫時沒動,為怕有蟊賊入內行竊,她安排了衙役在那裡輪班值守。

  公家值守至少兩人,一則防一人有事不得不走開,二則也有個互相監督之意。

  「我路過的時候,見到門前只有一個人,大門上的封條被風吹掀起了一角。」

  這就足夠朱成鈞意識到不對了,他若無其事走過去,找到正在測算的工匠們談了兩句,然後繞到賭坊後院,院牆雖高,也攔不住他,他踩著秋果就攀了進去。

  少掉的那個衙役正在裡面翻箱倒櫃。

  朱成鈞起初以為他在裡面翻找遺漏的財物,漸漸發現不對,他並不是每間房都翻,始終只在一間房裡翻個不停,顯得很有目的性。

  朱成鈞耐心地等著,等到裡面的動靜終於停了,衙役滿面喜色地出來,將他打翻抽了腰帶一捆,然後搜出了這枚錢幣。

  起初的驚訝過後,展見星沉思起來:「只為了尋找這一文錢——怪不得大白天就進去了。」

  若是想撿漏,當然夜裡更安全,摸到什麼就是什麼,但有明確目標,目標物又太小,不得不點燈,那還不如選擇白天了,否則空賭坊裡亮起一盞燈,鬧鬼故事都該傳出來了。

  「我這就叫人把那個衙役弄出來,我們不知道,他一定知道。」

  被反捆成個羅鍋樣的衙役很快被抬了回來——居然是快班的班頭羅順,朱成鈞下手不輕,他這麼個姿勢熬了一路,一口氣都快倒過去了,抬他的人裡有他的手下,但任他命令喝罵,硬是不敢給他鬆綁,崇仁郡王親手逮住的「賊」,他們給鬆開了,那不是存心跟郡王爺作對嗎?

  這麼一來,羅順路上就受夠了罪,回來也沒力氣再嘴硬,臉色青漲,有氣無力地道:「有人出了一百兩銀子,叫我去找這枚錢。我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錢,為什麼要找,那個人隻告訴我,像日常使的錢,但又不像,總之我見到了一定能認出來。」

  「這麼裝神弄鬼的話,你就信了?」展見星在堂上發問。

  羅順跪不住,整個人趴在了地上,呻/吟著道:「我本來不信,但是那個人先給了我五十兩白花花的銀錠作為定金。」

  展見星了然。

  「大老爺,小人錯了,但小人對天發誓,隻拿了這一文錢,別的什麼都沒動,小人還願將功折罪,把五十兩銀子都交出來,充入縣庫。」

  羅順在底下求饒,他招得這麼痛快,並非是骨頭軟,而是深通律法,雖然他監守自盜,但攏共不過拿了一文錢,只要忍著心痛再把收受的贓款吐出來,此事也就該結了,縣尊實惠也得了,總不能為一文錢非對他不依不饒罷。

  展見星點頭:「你既有意將功折罪,那本官問話,你都從實招來。你這枚錢具體從何處尋來?收買你的是誰,你事成之後又要如何跟他聯繫?」

  羅順一心還要保住自己的班頭位置,知無不言道:「那個人叫我去胡三的房裡找,說多半在他房裡收著,我尋了許久,終於在胡三床頭一個活動的木格里找到了,跟一盒子銅板放在一起,要不是事先知道要找什麼,小人差點以為是他藏的私房錢錯過了。」

  胡三即是賭坊坊主,因為賭坊經營時間的特殊性,他雖有宅子,但日夜多還是住在賭坊的多。

  「收買小人的,是個生面孔,我從前從未見過,大概三十五六的年紀,相貌十分普通,他在雲來客棧定了房,我拿到錢之後,就到那裡去找他。」

  展見星擲下一根籤子:「羅順帶路,立刻去雲來客棧拿人!」

  羅順緩了這麼一陣,人漸漸歇過氣來,聞言一邊應聲一邊爬起來,又帶著希冀道:「大老爺,要是把他抓住,那小人是不是就算將功折罪了?」

  展見星沉默一下:「本官不知,但抓不到,你的結果就難說了。」

  她有種直覺,這樁由最起初一枚摻鐵錢引出來的案子一定不簡單,如今已經出現了滾雪球的趨勢,鬧不好,就越滾越大。

  羅順臉色又青轉灰,他也明白過來了——肯出一百兩買一文錢,別人難道是瘋了嗎?不可能,那這一文錢必然有值一百兩甚至更多的道理。

  這個道理實在顯而易見,可是他之前叫一百兩蒙住了眼,自新縣尊上任以來,他們能撈的規費大幅縮小,因此他雖然自詡比林開運老成,被五十兩拍在眼前的時候,仍然耀花了眼,安慰自己,他就拿一文錢,一文錢算多大過錯,被發現了也沒事……

  衙役們都聽令去了,展見星也沒繼續坐著,她站起來,把那文錢拿上,決定去監牢再次提審胡三。

  一直默默圍觀她審案的朱成鈞自動跟了上去。

  展見星轉頭看了他一眼——這其實不合規。

  朱成鈞道:「我拿來的錢。」

  ……行吧。展見星乾咳一聲,就當他是人證好了。

  監牢就在縣衙裡,位於二門外南邊,牢頭見縣尊親自下臨,不敢怠慢,開了門領他們進去。

  胡三關在左手邊第三間,這時節案犯不多,主要就是賭坊案裡下獄的一撥人,他獨佔了一間牢房,裡面明顯比別人整潔,床上鋪蓋一應俱全。

  展見星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她上回提審胡三,是把他提到二堂去審的,這次事出緊急才親自來了,不想他在監牢裡住得還挺闊氣。

  「收了他多少錢?」

  牢頭笑容僵了一下,欲待不說,也知瞞不過去,吞吐著道:「他娘子來求,小人見她哭得可憐,卻不過哀求,才許她送了點東西——也就兩貫錢。」

  這些皂隸習氣難改,做得不過分,展見星也不打算深究,敲打了他一下,就命他去了,牢頭鬆了口氣,連忙退到牢門口處去看守了。

  關在牢裡的日子畢竟不好過,胡三的精氣神還是去了不少,蔫頭巴腦地從床上起來,跪到地上:「小人見過大老爺。大老爺,小人的案子是不是結了,小人能出去了嗎?」

  展見星將他打量一眼,不置可否地道:「哦,你覺得你的案子結了?」

  胡三道:「小人不敢,自然是大老爺說了算。小人黑心害了人,大老爺已經抄了小人的賭坊,還要怎麼罰,小人都認。」

  他這認罪態度不可謂不懇切,展見星點了下頭:「好,那麼你先交代一下,這是什麼?」

  她踱步到胡三面前,將掌心異常精美的銅錢一亮。

  胡三:「——!」

  他表情瞬間變得比見鬼還可怕,張開了嘴巴,想驚叫,居然叫不出來,整個人又想往前撲,又不由驚恐地往後縮,居然兩隻腳交纏,硬是跪著把自己絆了一跤,跌在了地上。

  「這、這——」他好一會才說出句整話來,「這跟小人沒關係!小人一概不知情!」

  「從你的屋裡搜出來的,你說不知情?」展見星往前逼上一步,「你現在交待,本官還可從寬,再要執迷不悟,兩罪並罰,結果如何,你想想清楚。」

  「小人真不知道,」胡三卻一口咬定,他已經反應過來,「這不就是一文錢嗎,許是誰經過,落在小人屋裡的也不一定。」

  「只是一文錢,你嚇得像見鬼?」秋果都忍不住插了句嘴。

  胡三只是咬死了不認,展見星原本不想動刑,但到這個地步,不得不動了,誰知胡三居然很有幾兩骨頭,刑罰招身上了,他也不認,又或是胡亂找藉口,一聽就不是真的,展見星不想弄出個屈打成招的結果來,最終還是命人把他暫且關了回去,嚴加看守。

  至傍晚的時候,押著羅順去抓人的衙役們垂頭喪氣地回來了——那個出錢收買羅順的人已經跑了,他應當是時刻關注著賭坊的動靜,發現羅順被抬出來以後,知道失手,馬上溜之大吉了。

  到此,居然一時陷入了僵局。

  但天無絕人之路,隔日一早,展見星正在堂上琢磨著怎麼撬開胡三的嘴時,負責去測算城西建址的工匠李海全來了,他不是一般的工匠,實際在工部是有官職的,只是沒有實權,掛了個七品的虛銜,與展見星恰是同級。

  李海全領著人已經測出了結果,要來通報縣衙一聲,朱成鈞溜溜達達地也跟著來了,搶先他一步說話道:「展見星,可以蓋,我的王府就蓋在那裡了。」

  展見星的心思還在銅錢案上,有點心不在焉地點頭:「嗯,這就好——」

  「母錢?」

  這滿滿訝異的兩個字來自於李海全,他看見了放在展見星手邊上的那一枚銅錢,對著失聲出言。

  展見星一愣,旋即一喜:「李大人,你認得這是什麼錢?」

  李海全點頭,小心翼翼地把那枚銅錢拿起來,翻轉來看了看,非常篤定地又點了下頭:「這是母錢。」

  「展大人,你從哪裡得來的?」他表情十分嚴肅,「這是翻鑄錢幣的模板錢,所有市面上流通的銅板,都從它而來。它應該封存於寶源局與寶泉局中,絕不會出現在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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