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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讀守則》第128章
128、第 128 章

  為了應付戰事, 一批又一批的糧食從各地往大同運送,江西作為產糧大省,陸續又應過兩回差事。

  正稅之外, 如此頻繁的調撥讓豐饒富庶的江西漸次也有些吃不消起來,作為本省地界內擁地最多的第一大戶——也就是寧藩, 倒是不受困擾,因為再征也征不到王府莊田上, 否則全天下的宗藩都要不依了。

  到此,前前後後,京營已調出去了十五萬兵士,在綜合徵發糧草及軸重等測算之下, 可以大概確定這個數目不是兩軍對陣時常用的「號稱」,而是實數。

  皇帝對這一戰的志在必得可見一斑。

  不過位置不同,看問題的角度有時會跟著發生些變化, 在某些人眼中, 這意味著的是另一件事:這段時間之內, 京城雖然仍有防務,但已呈現出了近十年以來少有的空虛狀態。

  朝中不少官員對此當然有數。

  教導一個還在認字階段的小太子是件極清貴又輕鬆的差事,屬官們在講學之外, 常日無事, 就會聚著聊一聊朝政, 這一聊,不免就要聊到戰事。

  「泰甯侯這一仗且有的打,展眼又一個多月了吧?天氣眼瞧著入冬了, 也不聞有什麼大的捷報傳來。再往後拖,怕是這個年都要在戰場上過了。」

  「那也是沒法子的事,本就是深秋時才出的征。其實若緩一緩到明年開春,倒更便宜,冬日行軍,畢竟太寒苦了些。」

  「泰甯侯一意請戰,皇上的意思也很堅決。況且冬日我們難,瓦剌蠻子的日子更不好過。」另一個屬官接了話,「趁這時候把他們的氣焰打下去,來年就鬆快了。」

  「但也不能拖得太久了,京營叫泰甯侯帶了大半走,這會兒京裡要是出了什麼事,地方上那些衛所可是鞭長莫及。」

  「陳兄多慮了,能出什麼事?」另一個屬官笑道,「泰甯侯吃了一回虧,如今謹慎多了,雖暫時還無大捷,但已摸清了瓦剌的兵力,照著目今這個穩紮穩打的態勢看,就已是占了上風了。」

  「這話怎麼說?」

  清脆的聲音響起來,眾屬官聞聲回頭,發現是前來聽講的朱英榕不知何時走了進來,都紛紛近前行禮。

  先前說話的屬官解釋道:「殿下,這是因瓦剌與我朝情勢不同之故,我朝經由大同,可以將糧草源源不絕地輸送到前線去,但是瓦剌不事農耕,向來只能以戰養戰,如果不能入侵關內,他們的後方只有茫茫草原,打這種長久的消耗之戰,必然是打不起的。」

  朱英榕明白過來,點了點頭,道:「先生的意思就是說,瓦剌在關外同泰甯侯膠著苦戰,連大同的防線都突破不了,勿論對京城產生威脅了,是嗎?」

  屬官贊許地應道:「殿下聰慧,正如殿下所言。」

  朱英榕並不自滿,去問另一個姓陳的屬官:「那先生為何要說京中可能生事呢?」

  陳姓屬官猶豫片刻,私下的閒話無意叫太子聽見,他其實有些不便細說,但若說不分明,別人想得明白的事,他倒想不明白,在太子面前就跌份了。

  屬官們面上一團和氣,光風霽月,心底未嘗沒有些爭競之意。

  他就半含蓄,半點明地道:「恐怕亂起腹地之內。」

  寧藩不老實,那是朝野上下的共識——說實話,以甯王昔日在成祖手底下的遭遇,要是老實了才奇怪呢。

  另一個屬官搖頭笑起來:「陳兄這就更多慮了,你所言的那亂,遠在三千里之外,嗯——展中允,我沒記錯的話,你就是從江西調任進京的吧?你說一說,一路上花費了多少時間?」

  展見星年輕,官職也比他們都低,一直在旁默默聽著,被點名問到頭上,方回答道:「下官帶了母親,走了兩月有餘。若是獨身進京,可以快一些,但下官途中有改換水路,順風順水時,日行百里不在話下。若全從陸路,沒有這份便利,若所攜車馬人手眾多,又要更慢一些,即便所經城鎮全無阻礙,日行最快也不會超過八十里。」

  問話的屬官有些驚異地揚了揚眉——這答案比他想要的詳細上許多,朱英榕也聽明白了,不用他進一步說明,已道:「我懂了,如果展中允想來尋我的麻煩,不等他來,我已經把我的侍從都召來保護我了。」

  小太子是打了個風趣的比方,展見星對應了寧藩,小太子自己就是京城,而侍從則是地方上的各級衛所。

  展見星不禁微笑了一下:「殿下說得對,不過,臣可不敢尋殿下的麻煩。」

  屬官們湊著趣都笑了起來,當中有人也夾些許羡慕之意——太子雖小,極通事理,可不會拿著誰都打比方,嘴邊能掛上誰,就是顯示親近之意了。

  兩句話說過,朱英榕要走進殿裡去,卻於此時,外面傳來一陣議論喧嘩之聲。

  離著講讀的時辰還差一點,他腳步頓住,叫一個內侍跑出去看一看。

  眾屬官也有疑惑探聽之意,都站在廊下等著。

  「殿下,沒什麼事,今日罷朝了,大人們正出宮去。」

  今日是大朝日,進宮的官員極多,來時陸陸續續,走時卻是一窩蜂的,所以出來的動靜不小。

  朱英榕怔了一下,臉色卻不太好,眼神泛起憂慮。

  他住在乾清宮是一個非常時期的過渡,如今年歲又長了一點,皇帝國事繁忙,沒辦法長久地帶著他,他又不肯去歸於錢妃膝下,眼下便正式分到了東宮,也就是文華殿後側的清甯宮裡居住。

  所以皇帝早起沒有上朝,拖到天亮,把等了大半個時辰的朝臣遣退的事他此時才知道。

  而這已是入冬以來的第二次了。

  「殿下,外面風大,快進去吧。」內侍見他站在風口上發呆,柔聲相勸。

  屬官們知道他在擔憂何事,但說一說寧藩的閒話還行,猜忌皇帝龍體這樣的話是不能在皇城裡出口的,都不便說什麼。只是眼神相對間,都看得見彼此臉上的凝重。

  皇上落下的這個腹疾,從去歲到今冬,竟好像總沒痊癒的時候,這可不是個好兆頭,說一句僭越的話,太子,還這麼小……

  最終,屬官們只能委婉地勸道:「殿下無需憂慮,想來皇上操勞戰事,難免疲累,待戰事了了,泰甯侯凱旋歸來,就一切都好了。」

  朱英榕勉強收了愁容,道:「先生說的是。」

  **

  時日往年底逼近,看上去屬官們說得不錯,皇帝雖然不願舉行大朝,但搬移到乾清宮去的小朝是一直如常的,戰事持續在燃發,朝政也沒什麼不穩之處。

  京城之中的人們並不知道,三千里外那遙遠的野心始終未曾消弭,一直在緊鑼密鼓的醞釀中,並且一步步取得成果,向著那至高的目標攀登。

  元德九年翻過篇去,元德十年隨之而來,泰甯侯所率大軍的這個新年,如屬官們預估的那樣,果然是在塞外度過了。

  傍晚時分,城門剛閉,漫天的風雪之中,有人踩著一地的爆竹碎紙,叩響了大同代王府的朱紅大門。

  朱成鈞未曾進封,他雖受命接管約束代王府,仍住在少年時那個小院裡。他也仍然不喜歡要許多人服侍,院子裡同從前一般冷清,覆滿白雪。

  這個來人,實則是個故人,所以他在通傳以後,順利地被下人帶到了院子裡,見到了朱成鈞。

  故人的素服上落滿雪花,頭上戴著的箬笠也是,他抬起手,掀開箬笠,雪花隨他的動作簌簌而落。

  下人退去。

  「九爺,」故人躬身拱手,露齒而笑,「我奉甯王之命,前來說降九爺。」

  ……

  半刻鐘之後。

  故人被扒得只剩一身單衣,倒吊在院子裡的一棵樹下。

  樹木受了驚動,一塊一塊地往下落積雪,全落在故人的脖子裡,凍得他嘰哇大叫。

  秋果搬了一張圈椅到廊下,朱成鈞擁裘安坐,抄著手,等他叫到沒力氣了,只剩下顫抖的勁兒了,才緩緩說了一句:「好好說話。」

  「九九九爺,我錯了,你放我下來,我我好好說。」

  朱成鈞紋絲不動,道:「就這樣說吧。能讓你說得快一些,也少編一些瞎話。」

  「我我快不了,我要凍死了,九爺,你快叫人放我下來,我現在又冷,頭被吊得也痛死了,說說不好。」

  「痛?」朱成鈞點了下頭,「我聽說過,人要是一直倒吊著,全身的血都衝到腦子裡去,時間長了,有可能會變成傻子。」

  「對對,九爺,我要是變成傻子,你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那也不錯。你喜歡裝傻,以後就做個真傻子,正是圓了你的念想。」

  故人瞬間停了掙扎,在樹下慢慢蕩了兩下以後,他弱弱地道:「……九爺,你知道啊。」

  「我不知道。」朱成鈞卻道,「你是真傻,還是假傻,關我什麼事。」

  故人唉聲歎氣:「我還以為我瞞過去了呢,唉!我——哎呦。」

  卻是又一塊雪花落到了他脖子裡,他被凍得一個激靈,想縮一縮脖子,然而倒吊著的姿勢又很難辦到,痛苦地把五官都皺到了一起。

  他從顛倒的視線困難地望出去,朱成鈞絲毫不為所動,坐在那裡,腳尖都不曾動上一動。

  他不得不意識到,朱成鈞不是在詐他,他確實早看出點什麼。

  「九爺,你到底從哪看出來的?」他又納悶極了,「我知道你聰明,但我也很小心了,我都在你跟前假裝喜歡展見星了——」

  他發脹模糊的視線裡終於見到朱成鈞的腿動了一下。

  「我真的不喜歡他啊!」他福至心靈,馬上再接再厲地澄清,「我那是不得已,九爺,我見你對著他容易犯糊塗,才假裝一下的,免免得你挑我別的毛病。」

  朱成鈞終於示意:「放他下來。」

  秋果站在旁邊,嘴巴就沒有合攏過,聽見朱成鈞的吩咐,他完全是下意識地往外走。

  故人大喜,連忙道:「真的!見星生得再秀氣,那也是個男人,我怎麼會喜歡男人呢,他要是個女人,我也許還跟著犯一犯糊塗。」

  「哦。」

  朱成鈞又道,「不用放他下來了。」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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