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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讀守則》第52章
52、第 52 章

  接下來,鐵柱把事情詳細說了一遍。

  原來, 鐵柱的母親孫氏有個老姐妹嫁到了常勝堡村, 這個老姐妹才得了個大孫子, 孫氏去給她道喜, 鄉下地方雞犬相聞, 誰家有點事都藏不住,孫氏就在那裡聽到了這個消息。

  消息的來龍去脈是這樣的:常勝堡村有個朱老爺, 朱老爺家有良田數百畝, 是本村有名的大戶,而展家呢,老少八口人緊巴巴地指望著十八畝地,貧富差距這麼大,本來兩家應該談不上什麼交集。

  但偏偏, 就在前日,朱老爺居然親自走到展家去了, 當時說了什麼, 別人不知, 等到朱老爺走了, 傍晚時下田的爺們都回來,展家院裡吵起來了。

  鄰居楊大嫂津津有味地貼著牆根聽完了全程, 並在早起出門洗衣服時跟在場的大嫂嬸子們毫不藏私地分享了一遍——展家那個死了爹的二房小子害了朱老爺寶貝兒子朱大少爺的前程, 朱老爺因此願意出五十兩白銀,買展家人出面,把展家那個惡毒小子的前程也毀了。

  展家當時是展老太太和長房的田氏在家, 從他們晚間的爭吵看,田氏是一口就答應了,展老太太有點不情願,表示她不喜歡的孫子也是展家的種,但田氏抬出了大孫子——也就是田氏自己的兒子,說大孫子眼瞅著十八了,攢不出娶媳婦的錢,還打著光棍,出門都抬不起頭,展老太太那點微薄的親情就被壓下去了,保持了沉默。

  展老爺子基本和展老太太的態度差不多,整晚沒說什麼話,只在大房和三房吵得太厲害的時候出聲調停一下,叫他們有話好好說。

  「那我三叔是不同意的嗎?」展見星有點奇怪地問。

  她聽了開頭就知道那個胖大少年就是朱大少爺了,當年她在村裡停留時間不長,沒見過這家人,也不認得他。

  對於田氏毫不猶豫就答應把她賣了這件事,她一點都不驚訝,也對此毫無感覺,她從未從展家人身上得到過任何的親情,此刻也就不會失望。倒是這兩房居然還會產生分歧意見,才稀罕。

  鐵柱老實道:「你三叔嫌五十兩少了。他說你跟在代王府的貴人身邊這麼久了,還活得好好的,貴人看來挺喜歡你,要是哪天一高興,或是手指縫裡漏點給你,或是直接給你找份前程,怎麼都不只五十兩。他罵你大伯眼光太短淺,才把朱老爺當個寶。」

  展見星:「……」

  朱成鈞「哦」了一聲,扭臉誇道:「你這個三叔怪聰明的。」

  展見星扶額。

  不過某種程度上,她不得不贊同朱成鈞的話,長房現在就要把她割肉賣了,三房居然還有一點耐心等她長肥,有這一點無情的小聰明在,實際上就是有可談判的餘地。

  「鐵柱大哥,那他們最後吵出什麼結果了?」

  鐵柱搖頭:「沒有,你大伯大伯娘堅持要告,你三叔三嬸堅持不告,吵了大半夜沒分勝負,你祖父年紀大了,撐不住,只好讓人都先睡了,又叫他們管住嘴,先不要往外頭說去。」

  但是鄰居可沒有這個保密的義務,於是不過兩日之內,消息就過了三四道手,傳到她這個被算計的人耳朵裡來了。

  展見星站起來,鄭重拱手:「鐵柱大哥,多謝你了。」

  鐵柱憨厚地紅了臉,連忙擺手:「昨天我娘回來說了,春英急得不得了,就想找你去,但是田裡的活太多,我實在脫不開身,春英又懷了身子,不好走動,原想今天早點忙完了,我進一趟城,沒想到正好聽見說你們來了莊上,倒省事了。」

  展見星忙道:「春英姐姐有孕了?這可恭喜你們了。」

  鐵柱臉上的笑掩不住,又忍不住透露:「我娘找大夫看了,說可能是雙胎呢,肚子比別人都大,所以才不敢走動。」

  「這麼好的福氣!」秋果也恭喜他,又道,「替我給春英姐帶個好。」

  鐵柱喜氣洋洋地應了,他田裡還有農活要幹,話說得差不多了,便走了。

  展見星想了想,此事一刻不能拖,就向朱成鈞道:「九爺,勞你回去向先生告個假,說我家裡有急事,要回去一趟。」

  朱成鈞扭頭向秋果:「你回去,跟先生說一聲。」

  然後站起來,摸了摸肚子——他吃得怪飽的,道,「走吧。」

  展見星略頭痛,這意思明顯不是回府,而是要跟她一起去。

  下午朱成鈞是武課,應該不是出於逃課的目的,但還要跟著她,她不怎麼願意。

  「九爺,一點家務事,我自己去就行了。」

  朱成鈞看著她:「我要去。」

  展見星鬱悶了:「九爺,你講點道理。」

  朱成鈞道:「我怎麼不講理了,你家有什麼秘密,我看看也不行?」

  就是不行。

  展見星悶住不說話,臉色有點差。這與貧窮無關,他去饅頭鋪那麼多次,她從沒覺得有什麼,但父族那些人在人品上的貪婪與無恥,令她覺得羞慚,她因此不想展現在同伴面前。

  秋果本來答應著要走了,又停住腳步,很稀奇地兩邊打量著——哇,要吵架啦?

  朱成鈞也有點沒想到,他把秋果趕開,去拉展見星:「怎麼了,多大點事,還真生氣了?」

  展見星悶悶地道:「我生氣了,你能不去嗎?」

  朱成鈞遲疑了一會,勉強道:「那你先去,我跟在你後面去,你當做沒看見我。」

  「……」展見星氣得真瞪他了,「九爺,這是什麼光彩的事嗎?你為什麼一定要去看這個笑話?」

  朱成鈞奇怪地道:「這算笑話?那你看過我多少笑話了?我二叔,我大哥,哪個不是笑話?」

  旁聽的姚進忠:「……」

  朱成鈞繼續道:「你看過我那麼多笑話,我說什麼了,怎麼你能看我的,我不能看你的?你講不講道理?」

  他聽上去真是又委屈又有理。

  展見星:「……」

  她噎了好一會兒,居然找不出來哪裡不對。

  朱成鈞勝利地扭頭吩咐姚進忠:「備車。」

  **

  一刻鐘後,兩人坐上了前去常勝堡村的騾車。

  展見星已經敗下陣來不出聲了,朱成鈞還有話說,他好像才發現了什麼,把長腿橫過來踢她:「你這樣不對。」

  展見星:「……我又哪裡不對了?」

  「你把我當外人。」朱成鈞找她理論,「所以你才不許我去。」

  展見星無語了:「九爺,這是我家族內的私事,你不是外人,難道還是內人嗎?」

  她說完好一會兒,旁邊也沒反應,轉頭一看,只見朱成鈞歪在車廂夾角裡,眼睛跟她對上片刻,咣地閉上,然後把長腿也收回去,雙手抱臂,頭頂上縈繞著一股快成實質的陰鬱氣息。

  好嘛,他還會冷戰了,真不知道哪學的。

  展見星忍了片刻,終於無奈道:「九爺,朱老爺本來就要收買我祖父祖母告我不孝,我再帶了你去,像嚇唬他們一樣,不是現成給了人把柄,坐實我不孝了?」

  朱成鈞瞬間睜了眼:「你不早說。那車給你,我走回去?」

  這時他們出來不久,朱成鈞步行回小榮莊也可行,但展見星終究幹不出這種事來——這又不是她的車,只好道:「算了,一起去吧。你儘量別理他們就行了。」

  但等到了地頭以後,她就發現這實在有點難達成。

  朱成鈞確實聽話沒吭聲,但耐不住別人嗡嗡地繞著他轉。

  此時階層之差如同天塹,不要說平民與權貴了,就是富與貴之間,那也不是一個級別,而且這差別往往不需要亮明身份,從衣著上就能看出來。

  騾車在展家的籬笆小院前停下,此時是下午,家裡人大都下田拔草去了,只有田氏在,聽見拍門聲,田氏懶洋洋地出來,見著展見星,有點嚇一跳——做賊者,縱然有膽伸手,很難毫不心虛。她張口就有點結巴:「星、星哥兒,這不年不節的,你怎麼忽然來了?」

  血緣無法斬斷,這兩年逢著大節時徐氏也會買點禮物,帶著展見星回來看看,免得落人口舌。倒是展家人開始怕扯上代王府遭禍,連門都不敢叫徐氏進,後來漸漸發現沒事,才敢把節禮收下了,只是兩邊關係仍舊極為冷淡。

  展見星淡淡道:「大伯母,祖父祖母在家嗎?我有事想和祖父祖母說一說。」

  她不打算和田氏浪費口舌,此事雖是長房一心為之,但決定權不在他們手裡,世間大孝只在父母至親,祖父母勉強還能作數,大伯大伯母就真沒這個權利去告她了,再眼紅那五十兩也沒法。

  田氏被一問,更心虛了,又生出疑心來——怎會來得這麼巧,又一來就找老兩口?難道是知道了點什麼。就更加有點魂不守舍:「不、不在,下田拔草去了。」

  展見星沒說什麼,朱成鈞也守諾地不對此做反應,但是送他們來的車夫漢子忍不住看了田氏一眼——這是什麼敗家婆娘?農忙時候,公公婆婆都下田幹活去了,她一個在家偷閒,看那頭髮亂糟糟的,搞不好應門前還在睡覺!

  田氏只是懶,並不傻,被看得惱羞成怒,瞪了車夫一眼:「看什麼看?」

  展見星不想和她多話,道:「那我去田裡找祖父祖母。」

  她轉身要走,田氏急了,她不確定展見星的來意到底是什麼,但直覺不能讓展見星先見到老兩口,她得再去下下話。就道:「那田裡你沒去過兩回,哪裡記得地方,我去叫吧,你在這等著。」

  怕展見星不同意,急急抬腳走了。

  **

  拔草這項活計是老少都可以做的,所以展家除了田氏以腰疼為由賴在家裡以外,其餘七口人都在田地裡,各分了一塊地方辛勤勞作著。

  田氏一在田埂邊出現,就引起了三房韓氏的注意,她馬上把女兒來娣叫到身邊:「妮子,你去聽聽你大伯娘說了什麼。」

  來娣與展見星同歲,今年也十五了,在鄉下,這就是個成人的大姑娘了,她膚色微黑,五官尚算俏麗,只是一雙眼睛骨碌碌轉,未免顯得過於靈活了些,於相貌上,反減了兩分姿色。

  聽了母親的話,她點點頭,假裝蹲身拔著草,不知不覺就往展老太太那邊靠了過去。

  不多久之後,她挪回來,向韓氏彙報:「娘,大伯娘又在說二哥壞話,說他空著手就跑來了,什麼禮也沒帶,不孝得很,叫爺奶去告他。」

  韓氏一聽就撇嘴:「二哥死了,二房孤兒寡母的,照理都該他當老大的養著,兩口子一分錢不出,還貪別人的禮,星哥兒家常回來看看,要帶什麼禮?大富十八歲了,和人進城玩耍,隻曉得把錢敗光,從沒見他帶回來一塊布頭過。」

  來娣繼續彙報:「娘,還有,二哥不是一個人回來的,還有個穿得很好的貴公子,我聽大伯娘的口氣,可能是什麼貴人,大伯娘又要說二哥把貴人帶來嚇唬人,又似乎有點害怕。」

  韓氏一愣:「貴人?什麼貴人?」

  來娣搖頭:「大伯娘也不知道,她好像有點睡迷了,忘了問,只說一看就不一般。」

  「睡迷了,哼,不就仗著她肚皮爭氣,生了個寶貝兒子嗎!」韓氏羨妒又生氣地把手裡的雜草丟在地上,招呼女兒,「走,我們回家去。」

  來娣愣了一下,有點不敢:「娘,天還沒黑呢,爺奶要說的。」

  「我們又不像你大伯娘一樣回家睡覺,家裡來了客人,不得倒茶招待一下?」韓氏很有道理地說著,又打量了一下女兒,露出了神秘的微笑,「快走,娘還有個好主意,路上告訴你……」

  乘著田氏還在和展老太太說著話,韓氏拉著女兒,悄悄溜走了。

  **

  雖然不知怎麼會是三房的人先回來了,展見星還是跟著進了院子,在韓氏的招呼下,進了堂屋到炕上坐著。

  她覺出來韓氏身上有一種奇怪的熱情,只是一時不知為什麼,韓氏搭訕著問她朱成鈞是誰,她不便不回答,就簡單道:「府裡的九爺,我一直跟他讀書。」

  她沒明說哪個府,但韓氏又怎會不知道,眼裡騰地就放了光。

  若是從前,她懼怕代王府的惡名,未必敢打這個主意,但展見星進府都兩年了,一根毫毛也沒缺,越大還越有氣派起來,有這個良好的榜樣在前,她的心思就活動了。

  很快,來娣倒了兩碗茶來了。

  她換了一身新衣裳,頭髮也重新梳過了,展見星看見她跟剛回來時不一樣了,但沒留意,直到韓氏滿臉是笑地強拉了她的手,和她道:「星哥兒,你如今過得好了,也照顧照顧家裡人,你看看你妹妹,這鼻子眼睛,模樣兒比誰也不差不是?別的不敢想,能跟你一樣,進王府在貴人身邊伺候就好了,名分什麼的,我們這樣的人家,一時也不計較——」

  她說著話,一眼一眼地往擠著和展見星坐在一邊的朱成鈞看,哪個貴人,不言而喻。

  ……

  展見星目瞪口呆。

  她知道來這趟會遇到些難堪之事,彼此說的話也不會好聽,所以她才不想讓朱成鈞來,但她沒有想到——展家內部鬧了內訌,而作為反對方的三房居然會有這個奇思妙想!

  她瞬間覺得丟人丟得頭都抬不起來了,努力控制住臉上升騰的熱意,堅決道:「三嬸,這不可能,你不必多說了。」

  韓氏怕田氏回來,自己也知道把話說得急了些,但聽展見星這麼斬釘截鐵地拒絕,仍是惱了:「星哥兒,你怎麼這樣無情?我們從前再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事情過去了,總還是一家人,你就這麼看不得你妹妹好?再說了,貴人還沒說不同意呢,就輪到你說了!」

  展見星也怒了:「給人做妾,從此永遠低人一等是什麼好事嗎?三嬸,你才在害來娣!」

  她已經想拉著朱成鈞起身就走了,朱成鈞偏偏完全體會不到她窘怒交加的情緒,還添亂地開了口:「這主意不錯啊。」

  韓氏大喜,來娣含羞帶喜,兩個人都忙牢牢望向了他。

  展見星快暈過去:「九爺!」

  「你妹妹嫁給我,我就是你的妹夫了。」朱成鈞向她宣佈,「那你以後總不能再說我是外人了。」

  「就是你這個妹妹怎麼像個男人?」朱成鈞補了一句,「她還沒你好看呢。」

  「你還有別的好看點的妹妹沒有?」

  「……」展見星的表情已經完全癱掉了,她冷漠地道,「沒有。」

  朱成鈞可惜地道:「唉。」

  特地打扮過但被評價為「像個男人」的來娣妹妹:「嗚!」

  掩面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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