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戀期結束之後是會過渡到比較平穩的狀態,這是普遍現象。”
-“我知道。”
-“當然,每個人情況不一樣。你認為你們的問題是因為工作嗎?”
-“嗯。”
-“你剛剛填表的時侯給你們的距離感打了4分,之前沒有這麼高過。”
-“……嗯。”
周維夏從心理諮詢師的診所出來,去樓下的咖啡店買了一杯澳白,坐在臨窗的位置掏出手機給葉行知發了一條短信,“今晚幾點到?”
他一杯咖啡快喝完才收到回复,“很晚,你先睡,不用等。”
從辦完個展之後,葉行知在短短一兩年內聲名鵲起,需要出席的活動較之前多了許多,在B市停留的時間反而變得很少。
周維夏算了算,他們上次一起在家相處兩三天都已經是幾個月前的事了。
但葉行知忙於籌備在英國開幕的新個展,周維夏被B市的工作綁住,分居也是理所當然的。
其實兩年過去,葉行知的創作陷入了瓶頸期,他這次選擇離開國內一段時間,全心駐紮到某裝置藝術大師的工作室就是急於改變這種現狀。周維夏把他的焦慮看在眼裡,便也不太敢打擾了。
“好的。”
他回了一條微信,然後去超市買新鮮的食材。葉行知忙得焦頭爛額,都忘記和他報備要回來幾天。周維夏站在貨架前猶豫一下,最後只買了一天的份量。
他過兩天也要出差,家裡不宜放太多東西。
路過小區門口的花店的時候,望見一叢荔枝玫瑰開得很好。店員在店內和一對情侶介紹花材沒有註意到門外的人,周維夏在門口站了站,看見那個女孩子抱起最後一束,只好轉身離開了。
周維夏在家吃完晚飯,沒翻幾頁工作相關的作品集就覺得有些疲倦。他坐到床邊,吃了一顆安眠藥,放回去之前遲疑一下,拉開最底層的抽屜,把那個小小的瓶子放了進去。
葉行知到家的時侯,房間裡還有一盞不太亮的落地燈靜靜地發著光。周維夏好像剛睡著,手機掉在一邊,屏幕都還沒完全暗下去。
手機屏幕上是和葉行知的微信對話框,但一個字也沒有打。葉行知拿起來看了看,俯身輕輕吻了一下他的額頭,去浴室衝過一個澡,上床動作很輕地圈住他。
周維夏睡得很淺,他的手臂一搭上來就清醒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阿葉?”
“嗯。吵醒你了?”葉行知說。
周維夏抓著他的T卹邊緣,半閉著眼睛,搖頭小聲說,“沒有。”
葉行知低下頭親了親他的唇,又用下巴抵著他的發頂,和他一樣小聲地說,“睡吧。”
前半夜睏意全無的周維夏埋在他熟悉的氣味裡,很快沉沉睡了過去。
葉行知在飛機上已經睡過一個不長不短的覺,倒時差輕鬆熬過去了,醒得比周維夏還要早一點。他趿拉著拖鞋去廚房繞了一圈,有些犯懶,便去樓下買了早餐上來。
周維夏醒過來之後揉了揉眼睛,見到房間角落裡堆著的小行李箱才覺得昨晚不是做夢。他急急忙忙走出臥室,葉行知正在餐桌上擺碗筷。
“來吃東西。”
“你昨晚什麼時候回來的?”
“三點吧。”葉行知坐下來。
“這次回來能呆幾天啊?”周維夏捧著一小碗粥吃了幾口,仰起頭問他。
“今天去老師那裡見面聊聊思路,明天就得回去了。”葉行知給他夾了一筷子小菜,對他說,“所以昨天快登機才告訴你。”
“嗯。”周維夏
乾巴巴地點了點頭。往常他們會在餐桌上聊幾句近期的工作,但葉行知這次的個展作品他都沒有怎麼看過,找不到話題,只能不痛不癢地問,“個展時間定下來了嗎?”
“快了,已經要完成了。”葉行知露出一個微笑,眼睛裡有些跳躍的光。
“那就好,我……”周維夏低頭攪了攪面前的粥,說道,“我下個月請假去英國陪你好不好?”
“你不是很想做現在這家展館的常駐策展人嗎?”葉行知回复著手機上的幾條信息,說道,“馬上是文化交流季了,現在請假會不會不太好。”
“……嗯,算了吧,等下次休年假好了。”周維夏悶悶地說。他看一眼牆上的掛鐘,“我得去上班了。”
“好。”葉行知眼睛還盯著手機,沒留意他的表情,叮囑道,“待會兒下班我去接你。”
周維夏在玄關邊換鞋邊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拿起資料出門了。葉行知又隨便吃了兩口,把東西收回洗碗機,躺回臥室打算睡個回籠覺,卻突然被一個東西胳了一下。
是周維夏的手機,大概是剛剛起床的時候就忘記拿出去了。
葉行知重新坐起來,打算給他送過去。但就在這時,手機的屏幕忽然亮了,一條新的短信彈出來:“小周,方便修改下預約的下次診療時間嗎?”
葉行知皺起眉,輸入密碼解鎖,點進短訊界面查看歷史消息。
最近幾條是周維夏預約心理診療服務的記錄,還有一些關於睡眠調節和放鬆心情的建議。對話的語氣禮貌又不算疏遠,看得出是認識多年的朋友了。
葉行知一直有意識地在愛人面前收斂一點自己的專橫個性,對他的私生活不常過問。
但這件事,顯然不能作為“專橫干預”之外的事項。
-“具體細節我不方便多談,但可以告訴你他並不嚴重,只是有些焦慮。”
-“能告訴我原因嗎?”
-“人的自我認識總是很難扭轉的。他二十歲那會兒剛開始向我諮詢時,就一直認為自己不太能處理好親密關係。這種心態本身就很容易導致焦慮。“
-“……我知道了。”
葉行知臨近中午的時候才把手機送到展館的工作室,又問周維夏中午能不能回家吃飯。
他遞過手機的手指沾了一點很淡的煙味,但還是聞得見。他已經戒菸很久,除了少數創作煎熬的時刻,已經不怎麼再抽。
周維夏以為他是著急作品的事想要趕著回英國,點頭答應了,“你是要提前回去嗎?那我上去說一聲,下午送你去機場。”
葉行知拉住他的袖子,想了想又鬆手道,“去吧,乾脆請個長假。”
轉身要走的人腳步停了停,轉頭不解地看著他。
“早上你不是還說想去英國陪我嗎?”葉行知捏著他的手背旁若無人地吻了吻,“我也想要周老師陪啊。”
周維夏微微有些臉紅,不太好意思地看了看四周,反手握著他說,“怎麼突然說這個。”
“先回家吃飯。”葉行知牽著他往停車場走,語氣輕鬆地說,“過兩天跟我一起走。”
周維夏已經習慣了葉行知心血來潮就做什麼的行事風格,沒有抗拒他這一回獨斷專行的安排,很快請了假。
幾天后,他們回到倫敦的那套公寓。一樓已經被改成了工作室,堆了二三十幅葉行知近期完成的作品。
過去幾個月葉行知很少主動提起這一次系列作品的構思,並不像之前那樣完成一幅新作就和他討論,周維夏這回也是第一次看。
畫幅不太大,很多張都用了濃烈的紅色與黑色。
葉行知放他一個人在樓下看了很久,自己收拾行李。周維夏趴在樓下的工作台上寫了兩頁策展思路,才上樓回臥室躺下。
“這些比之前的表現力都要強烈太多了。”他認認真真地坐在地毯上翻自己的行李箱,和葉行知討論道,“個展的主題你有想法了嗎?”
他說著,忽然發現放在行李箱夾層裡的安眠藥不見了。
見他的話音戛然而止,葉行知走到他身邊坐下來,把一個藥瓶遞到他面前,“你在找這個?”
周維夏怔了怔,轉過頭看著他。葉行知晃了晃那個藥瓶,坐在他旁邊抱著他說,“夏夏,你是不是有些事沒告訴我。”
周維夏嘴唇翕動一下,眼睛眨了眨,解釋道,“就是……前陣子睡不好。”
“像你剛來英國的時侯?”葉行知說。
“你……”周維夏直起背正視他,葉行知搶先大方承認了,“前幾天我和你的心理諮詢師聊過。”
“他什麼也沒說。”葉行知扔掉藥瓶,帶著他躺回床上,一根一根地吻著他的手指,輕聲道,“我想听你說。”
“為什麼焦慮?是因為這幾個月我太忙了?”他問。
周維夏看起來有些想否認,但最終沒有搖頭,只是低聲說,“你也有你的事要做,這是我自己的問題。”
“是有事要做,但我也有我的戀人要愛。”葉行知按著他的後腦,和他抵著額頭輕輕說。
周維夏和他對望許久,露出一個帶點濕潤的微笑,主動伸手抱住他,在他懷裡悶聲說,“我擔心會打擾你。”
“但我又……”
他沒說完,葉行知卻聽懂了。他撫摸著周維夏的脊背,像夢囈一樣回答他,“你不會打擾我。”
他有點自嘲地笑笑,“這次的作品是給你的禮物……本來是想做成驚喜,稀里糊塗反而讓你誤會了。”
周維夏動了動,想抬起頭。但葉行知伸手按著他的肩繼續道,“主題是之前就想好的。”
“YA'ABURNEE。”
周維夏這晚最終沒有吃安眠藥,靠在葉行知肩頭,很快便沉沉進入夢鄉。
即便在一起兩年,葉行知覺得,他們依然有不少需要互相了解的地方。
好在一生很長,他可以用很多時間慢慢摸索一個完整的周維夏,並愛他。
但讓周維夏依賴藥物治好失眠是不行的。葉行知吻了吻已經睡熟的那張側臉,心想,他還會給周維夏許多擁抱。
多到足以安然渡過餘生每一個失眠的夜晚。
YA'ABURNEE:阿拉伯語,意為“請你葬我”。
(有點極端又有點浪漫的詞語,以“無法忍受你先我而去”的方式表達“希望你陪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