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周維夏到倫敦的時候天氣晴好,是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沈雲漫拜託了自己留學時的同學來接他,帶他住進了之前買下的公寓。
他的感冒已經很嚴重,下了飛機耳朵裡就像塞了兩團棉花,聽什麼都雲裡霧裡。
對方還算熱情,提前幫忙簡單打掃過房間。周維夏頭重腳輕地說謝謝,和人道過別,轉頭倒在臥室裡睡了很久。
他幾乎一兩天都沒怎麼進食,醒過來的時候,胃疼得難受。這會兒是凌晨四點,倫敦夏日日出很早,天光已經開始大亮,明艷如昨的陽光透過他沒拉好的窗簾灑了一些進來。
他的行李箱倒在玄關,手機放在客廳的茶桌上。周維夏拖著疲倦的身體去倒了一杯水,喝完拿起手機一看,都是他姐姐的電話。
國內此時還是上午,沈雲漫接到他的回電,知道他平安沒事才放下心,又叮囑他好好照顧自己。
周維夏說了好,掛斷電話又去行李箱裡找了許久,總算找出那張國內的電話卡來。
他捏著那張小小的卡片,蹲到腿都有些發麻才揉了一下呼吸不暢的鼻子,重新把電話卡裝回了手機。
開機時間格外漫長,周維夏眼睛一秒都沒有離開過屏幕。他緊緊盯著,生怕錯過一個字。
但信號聯通,一切正常,什麼也沒有。
短信、未接來電、微信……什麼都沒有。
他坐在窗前,陽光漸漸灑滿了他全身,手機屏幕卻逐漸變暗。周維夏閉上眼睛,感到了一點微微的熱意。
彷彿在提醒他,現在他活在倫敦的夏天裡。之前A市的那個夏天,像那晚躲在葉行知懷抱裡看完的電影,只是一場虛幻的泡影。
周維夏數得很清楚,他等了十天的解釋。
他決定不再等了。
他把手機卡取出來,很平靜地放回了行李箱最底部的口袋。片刻後拉緊窗簾,重新睡了過去。
五年後,荷蘭埃因霍溫郊外,紐南小鎮。
「Journeys end in lovers meeting.」
「漂泊止於愛人的相遇。」
周維夏趴在木質的長桌邊,刷刷寫下這兩行文字,黏在一張照片上,隨後夾進面前一本很大的工作文件夾裡。
「霍,莎士比亞,評價這麼浪漫?」他身後探出一個腦袋,顯然看見了他剛剛的動作。來人笑瞇瞇地對他道,「看來你跟我爸眼光很一致啊。」
周維夏笑笑,側身讓開一點位置,「老師呢?」
青年指指樓上,「應該在忙著指揮人搬他那些寶貝收藏畫呢。」他說著拿起周維夏的工作夾,把那張照片又找出來,「不過我爸這幅畫好像不怎麼值錢啊……」
他念出那幅畫的名字,「《Knulp編號19》。」
周維夏失笑,伸手把東西拿了回來,「畫好不好也不是看價錢的。」他又看了兩眼那幅畫,說道,「應該是哪位新銳畫家的作品吧。」
「沒看懂。」青年最後瞄了一眼,「為什麼要叫Knulp,一隻手能跟黑塞的書有什麼關係。」
「不一定是在指那本書,或許他只是想用這個詞。」周維夏邊收拾東西邊解釋道。
「哦——」青年拖長了聲音,走在周維夏身後搖頭晃腦道,「漂泊的靈魂啊……」
紐南小鎮有很多梵高畫作的經典場景,有些畫家喜歡在這開開工作室或者置一間度假的房子,周維夏畢業之後的老師就是其中之一。
「晏老師。」周維夏從庭院回到別墅的客廳裡,笑著和從樓上下來的人打招呼。
「小周,怎麼樣,布展有些想法了嗎?」晏老師一邊抽煙,一邊在翻手中的一本冊子,看過一遍就隨手放到樓梯上,很親和地問。
「有一點了。」周維夏晃晃手中的文件夾,「待會兒給您看看。」
雖然大學念的是商科,但周維夏在讀期間參加過幾次父親的朋友策展的活動,慢慢生出一點做策展這一行的興趣。
兜兜轉轉,還是做了與父母事業相關的工作。
他如今二十五歲,剛剛畢業兩年,帶他的老師和父親有些交情,平時也對他多有照顧,已經開始慢慢放手讓他自己去主導策劃。
「這次的展覽很小,就給咱們圈子裡的人看。幾個朋友捧場,都會拿幾幅藏品過來,有什麼想法,你就大膽去試試。」
「好。謝謝老師。」
「爸,那個《Knulp編號19》那幅畫,是哪個畫家的作品?」本來走開的晏平不知何時又折返回來,端著一杯咖啡說,「周哥剛才很肯定地說是新銳畫家。」
周維夏哭笑不得地看著他,「你這麼較真?」
「那幅畫啊……」晏老師想了想,悠悠道,「是啊,是個年輕人畫的,沒什麼名氣。」
「我上次回國的時候,從老蘇那看見的,他說是以前一個學生畫完放在這兒寄賣的。」
「蘇叔叔嗎?」周維夏順口問了一句,「您是去了B市?」
「嗯。」晏老師轉身要上樓,招手示意他們上來,「我記得那幅畫好像是一個系列的作品。不過我最中意這一幅,就買了。「
周維夏跟著走上樓,順口道,「被您說得我也想看看這個系列的其他作品了。」
「誒,等等我。」 晏平蹬蹬踏上樓梯,追在周維夏身後,「你們策展這行的眼睛都這麼厲害嗎?新銳不新銳的就能直接這麼看出來啊?」
周維夏邊往樓上走邊笑著交了底,「什麼厲害。是這幅畫的簽名從來沒見過而已。」
晏平恍然大悟,二樓的來來往往的人正巧正在搬那幅畫,他便伸頭過去看了兩眼,「倒也是,奇奇怪怪的符號。還不對稱。」
周維夏被他的話逗得也停下腳去看,那幅畫靠在牆邊,畫幅並不大,色彩用得很濃烈,畫了一隻將伸未伸的左手。
「說起來……」他並未走近細看那幅畫,轉頭和身旁的人狀似輕鬆地開起了玩笑,「很久之前,有人說要畫一百幅畫給我。」
晏平挑挑眉,驚奇道,「素描啊?油畫可不好辦。」
周維夏轉身,背對著那幅畫走得越來越遠,語氣聽起來很淡然,「不知道啊。」
「他畫了嗎?肯定沒有對不對,哈哈哈。」晏平說,「我爸畫一幅畫要畫很久的。」
「是啊。」周維夏拉起二樓走廊的百葉窗,在飄散著花香的晚風中輕輕道,「大概他也知道自己做不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