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朱砂
蜂黃蝶粉,凝碧池邊。我已無家,君歸何裡?……
——天下子民,芸芸衆生。繁花落盡,疏布纏枯骨,我却只記得……你容顔。
「阿姐……」
「阿姐,娘她去哪了?我好害怕……」
「阿姐,爲什麽夫人不喜歡我?」
「阿姐,爹爹今日又罰我了。二哥和三哥騙爹爹說我偷溜出府,爹爹罰我今日不能吃晚飯。我好餓啊,阿姐。」
「阿姐,今日先生誇我了!我將他布置的功課全都背下了,沒有錯一個字!爹也獎勵了我……嗯,我知道的,阿姐。我才是江家嫡子,我必須是最優秀的那個孩子。」
「阿姐,我終於被封爲世子了。娘的在天之靈,會爲我欣慰的。」
「阿姐,我聽爹說,你要進宮!?爲什麽!皇宮是龍潭虎穴,怎比得上江家!我可以護著你,可以……」
「阿姐……你說什麽?」
「……好,我幫你,阿姐。別慌,我會幫你的。」
「阿姐……」
「阿姐……!」
……
斐一還在擔心該如何上岸時,君堯又從暗格里取出了毛巾與新衣。
……這個船設備這麽齊全的嗎?
簡單擦拭後,二人肩幷肩一同回了後宮。君堯主動接過了那隻陶瓷小猫,兩手端著它施施然離開。
姿態高貴雍容,跟端著聖旨別無兩樣。
一路上把好幾個太監宮女看待了,偷摸瞧了好幾遍才確認他手裡捧著的的確是隻小猫玩具。
斐一捂臉:其實普通拿著它就可以了,他都不覺得丟臉嗎!
沐浴後,來喜突然急匆匆地跑到斐一身邊,禀報導:「陛下,不好了,衛國侯大人在宮內昏倒,現在被抬到清心殿裡了。」
斐一猛地站起身,來不及擦拭頭髮,穿好衣服跟著他往外走:「太醫呢?」
「已經叫了幾名太醫大人去看了,現在還未蘇醒。」
江之鄴不喜歡帶人在身旁,下朝後暈厥在出宮路上,被宮人發現慌忙救起。斐一想到他鬢角的白髮,果然,那不同尋常的鶴髮是有原因的。
到了清心殿,幾個太醫正愁眉苦臉地聚在一起交頭接耳。
「老師他怎麽樣了?」這情勢明顯不容樂觀,斐一見狀臉一沉。
行完禮後,太醫們互相看看,羞愧地回答:「回陛下,微臣等觀察衛國侯大人的脉象與體征,大人似乎是……」
「中了毒。」
「但我等爲醫幾十年,也未曾見過如此奇特的毒,實在無從下手。微臣想回太醫院翻看醫書再下結論,不過,最快的方法,可能還是等衛國侯大人醒來直接問他。」
斐一微怔:「他不是今日中的毒?」
太醫搖搖頭,「依微臣之見,此毒在衛國侯大人體內應有五六年了……」今日只是凑巧毒發。
五六年?那恰好是江之鄴離開京城去西北的時候。
難道他那時的離去,和這毒有關係?
五六年前,也正巧是『斐一』登基的時候。斐奐死後一年多,斐良身體每况愈下,把皇位傳給唯一的斐家後人後,便撒手人寰了。
這幾件事之間,到底有什麽關聯?
斐一擺擺手,對太醫們說:「你們先下去吧,此事不許傳出去。」好在來喜機警,找的太醫都是嘴嚴的。斐一輕瞟來喜,他立刻得了信號跟著太醫們離開,準備恩威幷施地警告他們一番。
清心殿內昏暗一片,幾名宮女躡手躡脚地在給江之鄴處理傷口。他跌落地面時將手臂蹭破了巴掌大的地方,萬幸倒是沒有摔到後腦。
消瘦的男人躺在床上,完全沒了平日裡的氣勢逼人。
額角滿是汗珠,眉頭緊扭著似解不開的死結。乾裂的嘴唇囁嚅著,不知道在說什麽。
斐一坐到床邊,接過宮女手中的巾子給江之鄴擦了擦汗。「老師?」
江之鄴似乎有了些意識,抓住了斐一給他拭汗的手腕。她才發現他的手燙得如烙鐵,幾乎把她灼傷。
「老師?」斐一再接再厲喚道,「舅舅?江之鄴舅舅?」
他終於睜開了眼,却沒有焦距,失神地望著斐一。
渾身的劇痛和高熱蒸發了他的理智,溫柔地用毛巾擦拭著他額頭的,是熟悉的人影。清麗的面龐,專注地看著他,杏眸中含著關心。
也只有關心。
一聲聲喊著他:「……鄴,阿鄴……」
他一時間,居然熱泪盈眶。
「阿姐……」
阿姐?
江之鄴的姐姐,不就是……
他氣若游絲,聲音如懸於一綫般岌岌可危,微弱又凄厲地控訴道:「阿姐……你對我不起啊!」聽起來,不像那個手握重權的江家家主,而只是一個被家人拋弃的孩子。
「你知道……你知道我……」聲音帶著令人心碎的顫抖。
斐一察覺到了什麽,眼神一淩。「唰」地站起身,對四周的宮女大喝道:「全都出去!」
宮女們被嚇了一跳,急忙退出了宮殿,腿軟的人也被同伴連拉帶扯拎了出去。有人意識到自己可能聽到了不該聽的,裙裾翻飛,生怕走晚一刻便命喪當場。
「舅舅?」斐一確認所有人都離開後,才彎腰小聲對江之鄴說:「舅舅醒醒,認得出朕嗎?」
「是朕、是我,斐一!」
「……皇……上?」昏昏沉沉的江之鄴終於清醒了些,似乎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麽。眼神已經恢復了犀利,方才脆弱的樣子,仿佛只是斐一的錯覺。
「是。」斐一輕籲了口氣,「你毒發昏倒了。」
不必多說,江之鄴也懂。
江之鄴艱難地咽了口口水,用沙啞的聲音道:「去……找柴老,他知道怎麽辦……」說完,他便體力不支再次暈倒。
斐一派手下侍衛找到了在江府的柴老,此人是江之鄴身邊伺候了多年的老僕。他即刻口述出幾個藥方,在宮中禦藥房煎好給江之鄴服下,高得嚇人的體溫很快降下,江之鄴的情况也逐漸穩定。
爲了不在顛簸中加重病情,斐一也就沒有讓柴老帶著江之鄴回府,留在宮中等他醒來。
……
京城中,文府。
鶴心已經在文閒府中住了快有一月,這期間,他一直堅持不懈地對體內朱羽的靈魂說話。他依舊沒有得到回應,但他能感覺到體內的那魂魄一日比一日强壯,不再是初時孱弱的形態。
比起這個,更讓他在意的是這個文府——
文閒君說,他可以暫時住在這裡,也不需要做什麽活計。他隨意在府裡走過幾次,發現文府中似乎除了文閒君再沒其他主人了。
沒有父母,沒有老人,沒有兄弟,沒有姐妹。
只有許多寡言少語的僕人,而且,全都長得很好。不論男女,哪怕算不上花容月貌,也是端正能入眼的。
鶴心越來越疑惑,這個文閒君到底是什麽人……
這日,文閒君正在給鶴心診脉,小童走進來,對文閒君說:「文閒君,衛國侯大人在宮中昏倒了。」
文閒君把手從鶴心腕上收回,溫和地一笑:「身體沒有大礙,看來你弟弟的靈魂融合得很好。」隨後,才感嘆似地看向窗外:「這樣啊,他已經……嗯,時機到了。」
「我們,該進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