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上海灘更有一種靜謐的感覺。

但是這靜謐下頭，卻隱藏著叫人難以看透的風起雲湧。簡之舟將自己縮成一團，夜晚的月光從透明的窗戶外頭透過來，他看著那月光在眼前地板上頭投射出的光斑，一動不動地看著。

他滿腦子都是混沌的，過了好一會兒，他站起身，走到門旁邊透過門縫看……外頭仍然是有燈光的，那個人似乎還沒有睡。他握住了門把，他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

然後他打開了門，走了出去。

許白帝在書房裡頭，他點著燈，低著頭似乎是在紙上寫著什麼。他的神情很凝重，側臉從簡之舟的角度看過去很是英俊，筆同紙摩擦發出了沙沙的聲響，他走過去，低下頭看著他。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風衣，那風衣穿在他身上，顯得他整個人英挺而俊朗。簡之舟沒有再嗅到煙味，這個俊美的男子似乎是感覺到了他的靠近，他抬起頭，用一雙形狀好看的眼睛，靜靜地看著自己。

那張臉龐，當真絕美！

氣氛似乎是在那個瞬間凝固住。

許白帝將筆夾在指尖，抬起頭，眼神裡有著探尋的意思。

他的聲音音調很穩，那是成年男子所獨有的成熟與淡定。

「找我有什麼事情麽？」

簡之舟站在房門裡頭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他突然開口說道。

「有些事情，我也做不到力挽狂瀾。有些特務日下午便已經被槍決了。但是後頭會有強烈的反撲，所以你留在這裡，我認為是不夠安全的。」

簡之舟眼中的光芒漸漸黯淡下去，他低下頭，突然覺得心頭湧上了一陣難以言說的可悲來。

所以，他這樣說的意思，是還是——打定了主意，要送走他麽？這明明是一種選擇，但是他心底卻被強烈的不甘心的情緒所糾纏著，他也心知肚明他自己的這種不甘心從何而來，他只能夠咬緊嘴唇。

而對面的男子靠在牆壁上，他看著簡之舟。

突然低聲說道：「過幾日便坐船去海外吧。圖紙你已經畫給我了，這裡不是安生地。」

簡之舟不知道怎麼的，聽見他說這句話，便覺得眼眶有些泛紅。他抬起頭看著眼前的這個英俊的青年，深吸一口氣，聲音卻仍然是堅決的。

他有他自己的力量。

他開口說道。

「我不想離開。」

許白帝微微地低著頭，他轉動了一下腕上的表，開口道。

「我過幾日便要去敵佔區，我不能帶你去，你留在這裡我也放心不下。你不會有機會出門逃離的，這幾日我會看著你，直到親自送你去坐輪渡為止。」

他口吻不溫柔，不過是敘述罷了，簡之舟看著他，突然問道。

「你為什麼不願意讓我留下？」

鄒承霖卻沒有回答他，他轉過身，聲音很平靜。

「我已經將你的名字報上去了，船票也買好了。大使館那裡的關係我全都已經打通，至於錢，我在銀行換了些通用的貨幣留給你。雖然名義上是留學——但是哪怕是上完了學，也不要輕易回來。」

「我說了，你只要把研究出來的科技交給我就好，而至於其他的事情，都是我來辦的事情，我保證可以把這件事情完成，所以你留在那邊會很安全。」

簡之舟聽著他的叮囑，看著他的背影……而他這一次卻並沒有停下腳步，他穿梭過走廊，最後一句話隔著一條走廊，依依裊裊地傳來，有些不大清楚了。

「沒有我在你身邊，自己便要小心些。」

簡之舟愣愣地看著他。突然覺得心裡頭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

許白帝說到做到。

越洋的輪渡上頭，簡之舟看見他站在碼頭上，他穿的是一件深灰色的呢絨大衣，他的身形高大挺拔，在人群裡頭鶴立雞群。簡之舟站在船頭看著他。

他在這一個瞬間依舊是昏昏沉沉，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答應他離開。

還有念念。

念念出現的時候，她笑眯眯地朝著簡之舟揮手，而簡之舟聽見她開口說道。

「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是科研人員麽，而歷來的傳統，科研人員，說實話，都是要被妥善保護起來的，所以你也別覺得有什麼心理負擔啦，我們保護你，是正常無比的事情，若是我們沒有保護好你，這才是我們的失責呢。」

「我們需要保護好你。也只有這樣，才能夠讓我們擁有一個光明的明天呀。」

「科研人員，要在大後方。你是我們的火種。」

「聽見了麽？」

「我去救人，你是我們的火種，火種不滅，終歸有一日，我們會重新回到世界的巔峰去的。」

「只要火種不熄滅，一切皆有可能，所以你——得穩穩噹噹地站在那裡啊。」

念念的眼睛太明亮，而她所說的話語，則是讓人心中猛然顫動起來，簡之舟怔怔地看著她的身影，剎那之間，心頭在一瞬間，彷彿流轉而過千言萬語，但是那些話又好似紛紛堵在嗓子眼，讓他無法再說出口，。

他只是站在甲板上頭，看著她們的身影，突然覺得心在那一個瞬間撕裂一般的疼痛，他看著她們的身影漸漸縮成一個微茫的點，他站在甲板上頭用力地揮著手，海風凌冽地刮著他的面龐，他一直用力地揮手，哪怕船已經離開了港口，哪怕他已經再也看不見念念，他仍然固執地揮著手。

到最後手臂酸痛到了極點，他背著他為他準備的背包，蹲在甲板上，突然低下頭，看著湛藍的海水。

他知道，他知道自己將會很久見不到念念，但是這個人已經是如此濃墨重彩地存在於他的生命當中。

他離開，是為了更好的歸來。這跟他小時候，乘坐輪船出海那一次，好像又有細微的不同，那一次，他在海上，看見了海妖，看見了光怪陸離的奇特的世界，而這一次，當他歸來，他心想，他會迎接一個嶄新的新世界麽？

他想，一定會的吧。

是的，只要他想，必定能夠實現的。

他要帶給祖國，更好的禮物，讓祖國變得更加強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