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的中年人，也就是簡家的家主怔怔地看著這個孩子，好似是想要說什麼，猶豫再三忍住了，只能夠沉沉地嘆氣。

他的神色有點鬱鬱寡歡。其實看著自己兒子臉頰之上的那個鮮紅的巴掌印，不論如何，他打心底裡頭還是心疼無比的，他倒吸一口冷氣，隔了好一會兒，然後這中年人開口說道。

「其實……」

這中年人嘆氣。

「若不是迫不得已，我自然也不想要離開廣城。廣城是我們簡家的根基之地，我們在廣城發家，但是如今的情況比人強，咱們這國度，極其貧困，弱小了這麼久，眼下外頭的人，用槍炮想要撬開咱們的大門，咱們也是萬萬沒有辦法可想了，眼下離開廣城，也是一時之間想不出其他的辦法，等到——等到時局穩定下來，咱們還能夠再回來的……」

這中年人語氣極為認真地如此告訴這孩子。

而這孩子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他說道。

「這樣下去，真的會有時局穩定的時刻麽。若是永遠好不了呢。」

他開口說道。

「父親，我讀過那麼多的書，如今告訴我，書裡頭的道理，通通都不算數了——我不甘心。」

這孩子抬眸，他注視著眼前的中年人的眼睛，這中年人呼吸都在一瞬間急促起來，他怔怔地盯著這孩子的臉龐，卻聽見這孩子用極為認真的語調，認認真真地說道。

「父親，難道我們不能夠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麽？「

這中年人沉默片刻，他說道。

「那你想要留在廣城，又能如何，你才十歲！十歲這個年紀，普通孩子還在學堂裡頭讀書！」

「更何況，如今那些聖賢書，還有何人去讀去看，眾人都覺得，那些聖賢書臭不可聞，都要去學習新的文化……」

說到這裡，這中年人突然好似想到了什麼，他在一瞬間抬眸看向眼前的孩童，然後他深吸一口氣，用認認真真的口吻開口問道。

「你真的做好打算了麽？」

這中年人直勾勾地盯著這孩童，他的眼神，都在一瞬間變得銳利起來。

他開口問這孩童。

「可是連學堂裡頭的講師，如今都對我們的未來沒有了信心。你一個人，如何能夠讀下去？」

「這就好比，好比風雨飄搖，你一個人，如何支撐得住一棵將要傾倒的大樹？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這件事情，哪怕是我們大人都做不到——你要如何做得到……」

這中年人幾乎是字字句句地詰問眼前的孩童，而這孩童抿了抿唇，他雖然不發一語，但是他的眼神之中，則是顯露出幾分倔強來，然後這孩童抬起頭，注視著眼前的這個中年人，這孩童認認真真，一字一句地開口說道。

「讀書不是為了逃避現實的。」

「我從上學堂的第一天，我就問過先生，讀書的意義是什麼，我們為何要讀書。而先生告訴過我，讀書的意義，得從書本之中去找。但是我知道，讀書不是為了逃避現實，而恰恰相反，我讀書，是為了讓現實變得更好。」

「大家都覺得，那些典籍沒有用了。但是不對的，錯的不是我們的文化——我們難道是因為我們的文化而弱小麽？不是的。」

「從來都不會是如此。」

這小男孩默默地深吸一口氣，隔了好一會兒，然後這小男孩方才認認真真地繼續說道。

「我們絕對不是因為文化而弱小。」

他安靜地盯著這中年人的眼睛，他說道。

「我想要做改變現實的那個人。」

但是聽見他這麼說，他對面的中年人沉默了好一會兒，苦笑著搖了搖頭，然後他聽見這中年人嘆息著開口說道。

「你年紀太小了——你還不懂……」

「有些事情，太難了……」

「太難了啊……」

一道道的嘆息聲，宛若長籲短嘆，彷彿能夠一直沉入人的心底之中去，這中年人抬眸，他注視著眼前的小男孩的眼睛，然後他說道。

「這樣吧，阿舟，我送你去國外讀書，如何？」

「我記得城裡頭，也有不少大戶，送孩子去了海外，學習那些先進文化的，我想一想，送去什麼地方的，好似都有。更多的去的好像是大洋彼岸的那邊——反正聽聞那邊學的東西很好，阿舟，你去看一看，等到你學成歸來，再來做貢獻好不好？」

對面的孩子一下子不說話了。

這中年人看著這孩子一瞬間沉默下來的模樣，他心底深深地鬆了一口氣，以為這小孩子算是好歹妥協，但是片刻之後，這小男孩再度抬眸，他注視著眼前的人——這小男孩的神色仿若有幾分倔強的模樣，他開口說道。

「不好。」

「我不想要去。」

這中年人有些惱怒，大概也是愛子心切，他忍不住板起一張臉，他開口說道。

「你這孩子，怎麼這般倔強不聽話？」

「大人會害你麽？」

「讓你去海外，就是在害你麽，留在廣城，讓你面對前途未卜的命運，那才真正是害了你！」

「你怎麼就不肯聽大人的勸說呢，難道大人會害你——你這個孩子，當真是不知好歹！」

他很少用這麼嚴厲的口吻去斥責孩子。之前罵他，已經快要到了極限，而這個小男孩聽見他深深的責備聲，他沉默數秒鐘，咬緊唇瓣，然後抬起頭來，他用倔強的眼神看著眼前的大人，他說道。

「可是學了那些東西——回來之後呢？」

「廣城還會是原來的那個廣城麽？」

「我不要。」

「我不要我熟悉的地方，我熟悉的家鄉變得面目全非，我不要。我是讀過許多歷史書的人，我不相信我回來之後，廣城還會跟原來一模一樣，這座城市會被焚燒，會被……會被燒殺劫掠，會狼狽不堪，會丟掉一切我們覺得美好的東西，東門的書鋪永遠不會開了，我再也聽不到朗朗讀書聲，我再也看不到……看不到我所熟悉的一切，那怎麼會好？」

這少年的聲音之中帶著極為濃鬱的倔強之意。

「說會變得更好的話，都是騙人的。」

「根本不可能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