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紅塵之中，一朵輕飄飄墜落下來的浪花，掀起了那麼一瞬間令人無法逃避的漣漪。

誰也不知道，一朵浪花會帶來什麼。

但是這個世界上，一切經歷過的事情，不論深淺高低，必將留下驚人的痕跡。那朵漣漪，逐漸擴大，謝長風怔怔地盯著眼前的這朵漣漪，他不知道這是什麼。

卻聽見白玄的聲音，低沉地響起來。

「天道沒有缺點。」

「我一開始也是這樣認為的。」

「後來我才知道——她並不是真的……毫無缺點。如果她真的如同想象之中那樣完美無瑕，她為何還要挑選所謂的氣運之子，作為她在這個世間的代言人？」

「我認真地想了很久很久這個問題，終於被我想明白了。」

「她的缺點，就是你。」

「所以我才不得不對你下手。」

「而她的所有能力，都是因為這個所謂的世界。她把自己熔煉在世界根基裡頭——若是毀了她，便毀了這個世界，這樣才能夠讓人投鼠忌器。」

「可是……」

「這世上，還有一種能力。」

「能夠令時光倒流，能夠令歲月回溯——若是毀滅再重建，這個世界才會是嶄新的。」

白玄的聲音低沉沙啞，卻讓謝長風心上湧上冰涼。

像是有一滴，細微的血雨，滴落在他心上。

然後緩緩地擴散開來，化作無盡漣漪。這瞬間，給謝長風的感覺便是如此。

他沒有想到，這個少年會打這樣的主意。

毀掉這個世界再重建……

他瘋了麽？

一切煙消雲散，對他而言又有什麼好處。他這樣做，連神鯨島都會消失，連葉玄月……都會消失，他難道不怕……

彷彿是看出謝長風瞳孔之中的變化，白玄看得出他眸光之中的驚詫同焦灼，然後白玄冷靜地做出回答。

「玄月不會有事。」

「神鯨島是不會被波及的世外桃源。」

「她只是會睡一覺，醒過來，世界還會同原來一模一樣，她不會知道，這個世界重建了一次。」

他在心中默念。

除了沒有他。

白玄從下定決心要對付那眾人頭頂之上的枷鎖的那一刻，他就已經下定決心。

他用自己的性命，陪伴這箇舊世界了結。

他鎮壓舊世界。

給世人一個嶄新的，再也沒有束縛的新世界。

所以他才會告訴艷骨，那黃泉是他埋骨之地，這個少年，從他做出決定的每一時每一刻，他的心中，早早已經存了死志。

他不怕死。

如果死亡是永遠沉淪在黑暗之中，那麼他不怕。

至少，他知道有人生活在光明裡頭——他已經心滿意足，心甘情願了。

謝長風從他的眼神，大概能夠讀懂他的心意。這個妖神少年的偏執瘋狂，同他的孤注一擲，則是真正震驚到了謝長風，他默默凝望他的臉頰，聽見他語氣淡渺地同自己說道。

「如果沒有做好準備，我怎麼會讓你來東荒。」

「謝長風……其實，本來，你可以走另一條路。」

「如果你還是玄月的朋友，我們不會有這一天。但是，你主動選擇了同我們漸行漸遠。」

他的聲音已經開始有些含糊。

謝長風咬緊牙齒，他的聲音，好似都是從牙縫之中一字一句擠出來的一般。

「所以，那到底是什麼東西，你告訴我。」

白玄笑了笑。

他很少笑得這麼真心實意。

謝長風看著白玄的笑意，他的心中甚至有些恍惚，因為那麼一瞬間，謝長風居然能夠感覺到，白玄的這一下笑容，像極了葉玄月。

他一定是很像她的。

他是葉玄月最疼寵的那隻小狐狸。

是陪她走過最為遙遠路途的那隻小狐狸啊。

他低聲說道。

「是這個神界的基石。準確來說，是天道的基石。」

「而如今……那基石崩塌了。」

這才是他的最強一招。什麼妖神之力，什麼空間法則，再強，也強不過這個世界崩塌。

這也是他同冷莫燃商議過後。

做出的決定。

他做毀滅這個世界的人，有什麼反噬他扛下，然後冷莫燃將世間重新輪迴，一切都會變好，會變成那個少女心中想象之中更好的世間。

除了……

沒有他。

不過他很安心，因為他知道，她很好，她有冷莫燃，她還有未來的孩子，可惜他瞧不見了。

但是那個孩子，一定會很可愛吧。

一定也會變得很強大。

白玄心滿意足。他慢慢抬起頭，凝望對面的謝長風，他突然說道。

「其實我知道，玄月並沒有完全放棄你。她心裡頭，還是把你當成朋友。儘管她不說，但是我知道。她其實心裡頭，對於從一開始走到現在的朋友，極為珍惜。」

謝長風不說話。

但是他知道，他的力量在緩緩失去。

七海至尊的力量雖然還在。

但是那股，讓他能夠封印住其他至尊法則之力的力量，卻消失了。這意味著，提供這種力量給他的那個強大存在，的確出了意外。

白玄的聲音，低沉而又喑啞。

「你害怕麽，謝長風？」

「害怕你自己一無所有麽？」

謝長風苦笑了一下。他在這瞬間，突然覺得很疲倦。他可以出手繼續同白玄打下去，可是這瞬間，卻覺得沒有什麼意思，他喃喃地說道。

「難道我眼下，還不算一無所有麽？」

白玄開口說道。

「我準備了一張萬妖符。那張萬妖符，原本是打算用在你身上，不過眼下看來，用在你身上，似乎是有些浪費。不過那張萬妖符，即便沒有用在你身上，也是要用在旁人身上的。」

白玄這句話，說得極為清晰明朗。

然後他抖了抖手指，他說道。

「你和我如果消失在這裡，她大概會傷心難過，但是好在她還有牽掛。她有牽掛，我就安心了。」

他不擔心葉玄月會知道這一切。

她不會知道的。

他隱瞞得很好。

白玄看向遠處的山霧，緩緩飄蕩開來的霧氣，讓他眼眸都變得濕潤起來，這少年的黑眸明亮地注視著遠方，他喃喃自語地說道。

「哪怕永遠墜於黑暗……」

「我也不怕。」

魂魄黑暗的妖神。

上天認定的妖孽。

全族死絕，背負仇恨怨念而成，只為了報仇而活的妖族，他真的，很累也很疲倦。他或許，這一次，是真的可以放下一切，好好地休息一段時間了吧。

即便休息的時間，可能有些久。

白玄的睫羽輕微顫抖了一下，他眸中的情感，逐漸清晰起來。

多想，再見玄月一次呢。

多想幻化成原型，鑽入她的懷抱之中。

但是……多半不可能了吧？

這大概是，他這漫長一生當中，唯一的遺憾。

他沒後悔過任何事情，最不後悔的就是遇見那少女，畢竟這是他生命之中，僅存的快活呀。

這一次，是真正意義上的，要告別她，它心裡頭居然比任何時候都平靜，它只希望她開心，快樂，過得很好，比誰都好……

然後。別記得它。

別記得她的小狐狸。

過得快活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