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玄月往前走去。她到達那階梯的時候，耳畔卻傳來了一道低沉的聲音。

「欸？」

「又來了一個小丫頭？」

這個又字，意味深長。葉玄月抬起頭，看著那個只有一隻眼睛完好無損的男子。他睜開眼睛，盯著這少女的眼睛看了看，語氣似是感嘆。

「真美的一雙眼眸，我想想……我似乎是有將近萬年，不曾見過這麼美的眼睛了。」

但是這也意味著，他在這裡有萬年時光，甚至更久。

葉玄月抬起頭同他對視，他僅剩一隻完好的眼眸之中透露出了絲絲縷縷的欣賞，隔了許久，葉玄月方才聽見對方用一種喃喃自語的語氣開口說道。

「同他有些像，但是卻又不同。」

葉玄月沉聲問道。

「誰？」

這個看上去，渾身上下透出滄桑意味的老者，他的聲音聽上去每一個音節尾音都給人一種空蕩蕩的感覺。

「項飛羽。」

波瀾不驚地吐出了這個名字之後，這老者抬起頭看了一眼葉玄月，然後方才淡然地開口說道。

「你是來看九影照壁的是不是？」

「上去吧。」

葉玄月抬起頭，她的眸光在面前的台階上流轉了一瞬，這台階並不如何高大，她哪怕不動用任何的力量，也能夠輕輕巧巧地跳上去。

她一躍而起，站立在第一階台階上頭的時候，卻感覺到肩頭一沉，她居然身體有些不穩。原來這台階也不是如同她所看到的那樣簡單，這老者方才卻根本不曾提醒她絲毫。

葉玄月微微咬緊牙關，她腰間的兩生磁環猛然發動，讓她的身體保持住了平衡，她抬起頭，第二步走得穩穩噹噹，身體端正到足以在肩頭放平平的一碗水都不至於搖晃的地步。

這少女的眉眼之中透出幾分冷冽。

她一步步地走上去，視線同那座石台平齊。

九潯派那看守九影照壁的老者，他的那隻渾濁的眼珠之中，似是閃過了一絲淡淡的有些黯淡的光芒來。

葉玄月一步步地接近那座高台，她的眸光注視著沒有一絲波瀾的水面的液體。

她只有……

一個沙漏翻轉的時間。

若是尋常人面對這樣的情景，想必會爭分奪秒，迫不及待地把精神力投入其中。但是葉玄月，卻並未這樣做。這個少女的神情波瀾不驚，她的眼睛裡頭，也像是有一泓這樣的清泉一般，水面無波浪，她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

時間滴答滴答地流逝。

大概過了幾十個瞬息。

然後——

葉玄月終於動了。

她伸出手，把手指放入了那水面之中。她甚至沒有用精神力事先查探一番。她的這舉動，可以說是冒險之極，但是她的臉龐之上卻並沒有半點猶豫。

她身旁，彷彿形成了一個淡淡的結界。

哪怕是那九潯派的獨眼老人，也深入不了她的結界之中。

他的那隻完好無損的眼睛，猛然睜開來了。他怔怔地看著這少女伸出手觸碰九影照壁，那瞬間有些想要阻止，但是他的身體最終還是沒有挪移絲毫。

葉玄月的手指深入那液體的時候，感覺到的是絲絲入骨的冰涼。

那種涼意，不單單是這液體自身的溫度。

那種感覺，更有一種沁人心脾的意味。

像是深夜深入進無盡黑暗的墓地群中，而四周一片死寂，萬籟無聲的那種冷感。

讓人彷彿從靈魂深處打一個冷顫。

葉玄月深咬牙關，她卻沒有把手拿出來，下一刻，她卻又感覺到了一絲絲的暖意。

那種暖意，像是冬日有日光閃爍，照亮了積雪無數。

她抬起頭來，眼底卻閃過了一絲淡淡的迷茫。溫暖同冰涼似是相互對應而來的。

其實葉玄月，的確很特殊。

因為……

其他所有人，來這裡，心中都有所求。

求修鍊。

求困惑。

甚至有人問該如何長生，如何該如何突破下一個境界。

他們期許能夠從九影照壁之中得到答案。

但是葉玄月不同。

她站在這裡，心裡頭卻一片澄澈——她心裡頭自然也是有疑惑的，比如小狐狸如今在哪裡，比如冷莫燃同她的過去到底是什麼樣的，比如……比如她要如何，才能夠為仙界的修鍊者爭得長生的一線生機。

但她心頭的困惑雖然層層積累。

這少女卻不相信九影照壁。

她只相信她自己。

她不會把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九影照壁上，突破，她可以自己一步步來，尋找小狐狸，她也篤信，她也終究會找到的。

所以她心頭是真正的，一片空明，這種平靜——同之前站在這裡的任何一個人都不同，無所求，自然沒有慾望，她只是細細地看著水面，然後，她卻察覺到，水面似乎降低了？

葉玄月很快反應過來。

並不是水面降低了。

而是那種玄妙的液體，似乎在緩緩地被她吸收！

葉玄月怔住了。

……

這種情況，在近萬年來，是第一次發生。但是整個九潯派對於此事，卻還是一無所知。誰也想不到，有一個少女，居然能夠吸收九影照壁的力量。

葉玄月看著水面，水面之上卻突然閃過了幾道破碎的影子，她的眼眸之中閃過了一絲淡淡的困惑，哪怕以她的精神力的強大，也捕捉不到那閃過的影子，具體到底是何內容。

但是……

她能夠感覺到心頭的壓抑。

那水面減少的速度極快，葉玄月的手指攥緊——沙漏的時間應當也過了一半了吧？

她感覺她感覺她彷彿能夠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心跳聲原本應當是十分平緩的，但是心跳逐漸發生了變化，宛若鼓槌，沉重而有力。

她閉著眼睛。

腦海之中，卻彷彿有不少細碎的聲音響起來，這一次，聲音很清晰，足夠她聽清楚了。

「我該如何才能夠突破？」

「怎麼突破？」

「如何才能夠贏過師兄？」

「怎麼才能夠修鍊成功神界的法決？」

「修鍊之路還有多遠……」

「我已經到了極限，還可能突破麽？」

一個個問題，堆積在葉玄月的腦海之中。那都是……曾經來過九影照壁的修鍊者，他們的心裡頭深深盤旋的疑問——時光長河之中，這些問題一遍遍地重複，好似不同人的命運被重複書寫了無數次，一遍又一遍地重疊在一起。

那些不安同迷茫。

此時此刻，印在葉玄月的腦海之中，這少女的腦海之中，卻好像有什麼東西清脆地被打碎了。

時光長河不休不眠。

求索從未停止過。

每個人都想要得到的答案——可在時光的盡頭，唯有歲月能給予他們答案。

九影照壁並不是神物，九影照壁隱藏的法則，才是真正的神道。

葉玄月猛然睜開眼睛，她突然恍悟。

求人……不如求己。

想要的答案，本來就只有自己才能夠給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