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莫燃的話，精準地打在薑源池七寸上。

他向外走去，神色如常。

外頭的少年的聲音很有些冰涼。

「既然你來了，我留在這裡也沒有意思。我也該去我應當去的地方了。」

他轉身向外走，卻突然似是想到什麼，他的腳步停滯了一瞬。

「謝長風來過。他用神道宮的符咒力量帶走了浮屠塔。」

「不僅僅如此，而且聽他的口氣，他要建造神殿。他如今已經不是曾經的那個他——對你更是存了誅殺之心。你要記得提醒玄月讓她小心，這個人，已經不是她曾經認識的那個朋友。」

他說完這句話方才離開，頭也不回，但是態度比起一開始，顯然要柔和得多。

……

葉玄月雖然同冷莫燃分頭行動，但是她身旁也並不孤零零。她抬頭——身旁站著的女孩，穿了一身湖綠色的外衫，有一種清水出芙蓉的清麗感。跟在葉玄月身旁的人，是寧洛。

她伸出手擦了擦額間被濺到的水花，整個人嫩生生的，同之前相比，卻好似脫胎換骨了一輪，從一個稚嫩的，還不及葉玄月腰間高的小女孩，變成了一個十二三歲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的面龐柔和像是菡萏骨朵兒，那雙墨綠色的眼眸別緻秀美，同她整個人的穿著打扮相得益彰，大約也只有她，能夠將這一身綠意盎然的衣服穿得如此脫俗好看。她是個大姑娘了。

她走在葉玄月身旁，眨了眨眼睛，神態倒是還有點兒曾經小女孩的天真模樣的影子。

「玄月姐姐？所以你這一次，是要幫那隻鯤鵬完成心願？」

這件事情——看上去好似不那麼重要，畢竟那隻太古異蟲一旦吞噬下界，牽扯到的是無數人命。但是不論是冷莫燃，還是她，都覺得，或許那隻太古異蟲的破綻，還要落在這鯤鵬身上，所以葉玄月才會趕往這鯤鵬的故鄉北冥海。

北冥海……

是個極其特殊的地方。同血海同羅剎海不同——傳聞之中，只有神船可度北冥海。葉玄月站在岸旁，她看著滔滔海浪拍打著崖壁，身旁的寧洛的那雙墨綠色眼眸深處也是波濤連連掠過，她說道。

「我有些想……百裡哥哥了。」

她說的是百裡乾戈。百裡乾戈最終同金桂神女一塊兒重新輪迴，他們誰也沒有獲取至尊之位，至尊之位重歸到寧洛的身上，只是她修為不足，哪怕閉關了很長一段時間，眼下也依然只能算半步至尊。但是這個孩子，哪怕再強大，始終都是缺乏安全感的——她一心一意要跟在葉玄月身旁，所以葉玄月才把這個小女孩帶出，一直帶來了北冥海。

她說想百裡乾戈，葉玄月心底湧出了一些悲傷之意。她摸了摸寧洛的腦袋，身旁的少女長高了許多，她的碧綠衣袖像是荷葉一般微微擺動，她開口說道。

「他早就不想活下去了。但是百裡哥哥倒是還有一個心願沒有實現。」

她不用說，葉玄月也知道是什麼心願。那個仙界青年，一身背負了太多沉重的枷鎖，不論是族人亦或者仙界給予他的殷切希望，還是他自己對金桂神女的愛意，都是他不能言說的秘密同傷痛。其實他原本有機會——繼承仙界修鍊者的一切，只是他最終還是放手了。他最大的心願，除了金桂神女之外，應當便是重塑飛升之橋。

寧洛的眼眶有點兒滾燙，她其實到今天，都覺得那一日像一場夢一樣，她其實早就想起一起，包括她當年不顧一切地去喜歡澹臺鐮，只是她只希望自己作為寧洛而活。曾經的女孩兒，過得太辛苦。

她揉了揉眼眶，悶聲說。

「玄月姐姐，你說……青老當初救我的時候在想什麼？」

「他隕落的時候，把炎黃鏡送下去的時候，又在想什麼？」

「他當初為什麼不用炎黃鏡庇護他，若是他動用炎黃鏡的話，青老未必會隕落。他是神界資歷最深的幾棵古樹，他一定見過許多的悲歡離合，也見證過神界的許多秘密，他當初創造神禦所的時候，他就已經想過失敗了吧，可是他為什麼，一定還要那樣做。」

「十大神器——神器的主人，難道真的不能善始善終麽？」

葉玄月面對寧洛的時候，語氣不由自主地變得溫柔。

「有時候，有勇氣是明知道不得已卻還要去做。」

「你不用害怕擔心，也不用逃避。」

「其實——真正到了最要緊的關頭，你自然而然會明白懂得應該怎麼做，不需要思考，隻依據本能而行。百裡乾戈走的是他自己選擇的路。」

「你有後悔的事情麽？」

女孩眼眶好似要落淚，她死死地咬緊自己的唇瓣，然後葉玄月看見寧洛搖頭否認。

「沒有。」

「這一世我沒有什麼好後悔的，從我醒過來的那一刻開始，我走的每一步都對。最對的就是找到玄月姐姐你。你生來就應該是炎黃鏡的主人，青老應當也認同你，沒有比這更好的抉擇了。」

「哪怕是神器認主，契合度也有高低之分。若是契合度低的話，神器是沒有辦法完全發揮威力的。我沒有見過比玄月姐姐你同炎黃鏡契合度更高的存在，其他神器的主人一定不如你。」

她就是這麼肯定。

她似是低低地吸了一口氣，然後葉玄月聽見寧洛說道。

「玄月姐姐你們不是說浮屠塔出世了麽，但是其實不用擔心，那座塔用來攻擊很不犀利。神器裡頭，天地洪荒鍾在你的那隻狐狸手中，它也不可能同玄月姐姐你敵對——至少十大神器的擁有者都不可能用神器來對付你。只是上古時代七零八落散落的法寶，或許還有沒有出現的……」

「除掉已經破碎的，基本上剩下的還擁有完整威能的只有這幾樣。」

「所以玄月姐姐以你和炎黃鏡的契合度，幾乎是一騎絕塵。」

她語氣分外篤定。葉玄月轉頭看向寧洛，然後問她。

「所以——便沒有用於攻擊的十大神器？」

寧洛啊了一聲，然後她說。

「冷哥哥不是有麽？」

她的意思……是誅邪劍。葉玄月有些恍然，她笑了笑。

「我和炎黃鏡的契合度——應該比不上他和他的劍。」

這一點兒也沒有什麼好疑問。

寧洛撓了一下自己的發，她有點兒不太好意思。

「我沒把他算上，但是反正他的同玄月姐姐你的，也沒有什麼區別……對了，我還沒有問，你們究竟何時大婚？」

十幾歲的少女，眸光看似清純好奇，卻讓葉玄月莫名有點兒羞澀，她想起曦沅口中的嫁衣，看向遠處的海天一線，輕聲說道。

「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