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如同一種無聲的默契一般。

寧眼下坐在一張白色的凳子上頭，對葉玄月所說的話，居然同那個老頭子如出一轍，只是比起那個老頭的悲哀同頹喪，他則是顯得更加冷漠。

「我從來不認為，神族變成今日這般模樣，單純只是因為蟲族的威脅。」

「我認為，更為重要的原因，讓情況變得如此複雜——導致神族如今節節敗退，不得不困守在僅剩的幾個星域之中，做困獸之鬥的真正原因，是神族內部已經腐朽不堪。」

葉玄月看著他。

「你告訴我這句話，想要證明什麼？」

寧的神色依然很平靜。他開口說道。

「但是我是個很純粹的人，我走到今時今日，都是因為我的純粹。」

「我是神族的將軍，也是因為我是一個……的確不打算背叛神族的人——雖然我是附庸種族，但是我除了神族之外，沒有可以依靠的力量，其他的附庸種族，比起神族更加不值得相信，我信不過他們，自然，他們也從未相信過我。」

「其實……」

「神族在重用我之前，曾經在我身上做過無數測試。」

「那些心理測試，我每個都通過了。」

「這才是神族最終決定給我權柄，把最為核心的力量交給我，讓我去抵抗蟲族，讓我這樣一個異族，在這龐大的神族體系內部得以飛黃騰達的真正原因所在！」

他這句話說得擲地有聲，葉玄月完全有理由相信他所說的都是事實，只是她不明白。

「所以呢？」

「你告訴我這句話，是想向我表明決心？」

「向我證明，你永永遠遠都不會背叛神族？」

畢竟他能夠通過那些苛刻無比的心理測試——可見他內心對神族的忠誠無比堅定。但是寧卻抬起頭，他看向葉玄月的這一眼，顯得無與倫比的微妙，然後葉玄月聽見他說。

「不。」

「我忠誠的是力量。」

「是無數人活下去的希望。」

「我想要得到的……不是風光無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龐大權柄，也不是能夠操控無數千軍萬馬的得意威信，我想要的不是這些。」

他說出那句，他想要的不是這些的時候，他側臉顯得愈發堅毅。他的臉龐，如此剛毅堅定果決，眼神之銳利，面容之凌冽，猶如斧子鑿出的一座永恆雕像！

「我之前告訴過你，我是從垃圾場一樣的地方出生，然後拚命討生活的。」

「對於我這樣的人而言，我知道活著……是一件多麼寶貴的事情。」

「我活著的每一日，每當我從沉睡之中驚醒睜開眼睛，我都要花費數秒鐘的時間，才能夠確認，我如今是否還活著。」

「這種滋味，沒有品嘗過的人，是不會懂得的。」

「我每一天，都過得很……」

這個男人停頓了一下。

「過得如同驚弓之鳥。」

「在我心裡，沒有什麼能比活著重要。我承受過無數劇烈痛苦——我也覺得，我若是放棄，或許會比現在要舒服很多。」

「心裡不用裝著那些沉甸甸的東西，不用擔心被蟲族割破喉嚨，不用擔心身後那些艦隊的安危。我什麼都不用操心，什麼都不用管。」

「但是我不能放棄。」

「所以我做這個將軍，我拚命抵擋蟲族，是因為我要替無數人保留下那份活下去的希望。」

他看著對面少女面具背後的那雙平靜如湖水，彷彿能夠看到人心底裡頭去的雙眸，他咬緊了一下牙關，然後葉玄月聽見他不假思索的又強調了一遍。

「我知道我不能放棄。我若是放棄——我之前的那些路，全都白走了。我為什麼不早早死在那座垃圾場，為什麼要在掙扎了這麼久，走過了這麼多路之後放棄？」

葉玄月看著對面的青年咬緊牙關的模樣。

她能感受得到。

他所說的一切，都是他在袒露……他的內心。這些其實，全都是他內心深處的話。

他過往沒有傾瀉的機會，但是葉玄月這樣一個外人，卻意外讓他打開了心扉，把這些他不吐不快的話，通通全都說了出來。

「其實她……」

「她比我更狠心。」

「我隻想活著。」

「但是她卻想毀掉神族！」

葉玄月聽見寧的語氣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她自然不難猜出，寧口中的這個她的身份。只是她疑惑不解。

「為什麼這個女孩要毀掉神族？縱然她被蟲族血液感染，不能被神族所容，她也沒有必要，對神族出手才對。」

她其實之前便問過寧，只是之前的寧含糊其辭，只是說，他也想知道。而如今的寧主動找葉玄月傾訴，她再問，對面的男人，卻同上一次的口徑不太一致。

他說。

「她說過一句話。」

「她說唯有破滅才能新生。」

「那還是在很早的時候。當初我同她，都是被那個小種族收留的孤兒，我們同垃圾場被撿回去——其實同時還有一批人，但是我同她的關係相對好一些。」

「我們這些人……」

「其實許多並不是良善之徒！雖然是孩子，但是依然懂得許多察言觀色的法門，甚至很懂得如何從旁人手中搶奪物品，如何殺人越貨，栽贓陷害——心思一個比一個更複雜。要知道，我們這批孩子許多都是從垃圾場一樣的地方被撿回來的。」

「我們被放在一起。」

「那個善良的小種族一開始還沒有意識到，這樣有什麼問題——但是後來，才發現不對。」

「因為我們一旦被放到一起，就像是一群狼被強行鎖在一個屋子。」

葉玄月聽得心頭一涼。

冷莫燃就坐在她身旁。

關於神族的事情，葉玄月同他說了一些，以他的見識同聰慧程度，其實自然可以把許多事，都看出端倪。他冷淡說道。

「你同那個女孩活下來了？」

寧的神色愈發古怪。

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麼，他先是搖頭，然後又再度點頭。

「她是最初幾個被盯上的。畢竟她看上去年紀很小，生得又貌美——很好欺辱。有人想要從她手裡頭搶食物，也有人……想要把她留在身旁。但是她根本沒有給旁人對她下手的機會。」

「只要有人搶她的東西，她就狠狠地打回去。」

「她一動手，就像是一個引子。」

「那個種族的大人趕到的時候，已經有不少傷者，他們問清緣由，又拿我們沒有辦法，把我們丟棄回垃圾星球也不太現實，所以只能把我們分開。」

「但是裡頭有些孩子，惡性難馴服，奪武器出手傷人，不服管教——這些孩子的結局也不是太好，逐漸被放棄。」

「最終被收養的，其實也寥寥無幾。」

「我是一個。」

「她本來也是要被放棄的，但是因為她展露出的天賦同她那張精緻的臉龐，最終還是被留下。」

「這才是我和她結識的來源。」

「那句話，就是她對我說的，然後不久之後，她便失蹤了——再出現，她已經成為蟲族那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