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壁上頭，白玄依然在同那位修鍊四季法則的至尊對談。

「你知道這下頭有什麼？」

少年不動聲色，好似聽不出對方話語之中的試探。

「能有什麼？」

他半眯著眼瞳，臉頰神色沒任何變化，更令人看不出絲毫端倪來，他只是慢慢地轉過頭，眼神明亮又攝人魂魄的好看。

「你要告訴我？」

烏煉子臉上的色彩絢爛之極，因為她的出現，原本黑蒙蒙的天穹好似都鮮亮起來，她只是半凝望著這少年，然後認真說道。

「我告訴你也可以。」

「這下頭沉睡了蒙昧巨獸的屍骨。你可知道蒙昧巨獸的名字？」

少年點頭。

他身為妖神，對於一些罕見無比的洪荒巨獸，也是有所了解的。比如蒙昧巨獸，他便有所知曉。蒙昧巨獸的本體，是遊盪在星空之中的一頭巨獸，這種巨獸善惡難辨，可以說一直處於一種中庸地位，但是這隻巨獸沒有同族，是罕見的那種獨來獨往的神獸，很久之前便消失，神界再也不見這頭巨獸的影子。

「我知道。它名為蒙昧，是因為它能使人心頭渾渾噩噩，從而心中失去善惡之分，成為人世間的渾噩存在。」

「修鍊者之所以高人一籌，強大之處便是在於修鍊者內心清明。」

「蒙昧巨獸靠吸取神界修鍊者的清明氣而生存。」

「一旦世道汙濁不堪，這隻巨獸反而得不到它想要的食物。」

「它從誕生的那一刻開始就註定不能長久，它吸收清明氣，令人世間汙濁，而人世間陷入汙濁，它便得不到食物——註定消亡，除非它能夠得到源源不斷的清明之氣的供養，但是這種概率微乎其微，而且擁有清明之氣的人，也不會被它一直吸食自身正直氣息。」

這少年的語氣平靜緩和。

而對面的烏煉子默不作聲地突然說道。

「其實這樣的人……之前也存在過。」

「能夠一直被蒙昧巨獸吸食清明氣卻又不毀本心的人。」

「可惜他在上古之時就隕落了，正因為他隕落，無人能夠製衡蒙昧巨獸，這隻洪荒巨獸陷入癲狂，開始在神界肆虐，瘋狂吸收神界清明氣，甚至吸收下界的清明氣，令得硝煙四起，人心惶惶，而它自身因為這等瘋狂行徑導致神界再無清明，自墜於神界峽谷，便是此處。」

烏煉子的語氣有點兒奇特，聽不出她是在感嘆還是在唏噓，只是隔了好一會兒，烏煉子低下頭，她的眼瞼上的色彩明亮，她整個人好像都有一種會發光的滾燙，夏日是烈日，是熱切的火焰，是萬物蓬勃生長，她開口說道。

「你知道那個能夠一直不毀本心的人，在上古時代是如何隕落的麽？」

白玄不說話，烏煉子轉動了一下她自己的眼眸，然後她說道。

「雷霆擊碎。」

「神雷降世。」

「可憐他從未做過什麼錯事，只是因為他降服了蒙昧巨獸。」

「就要這樣被抹殺掉。」

「這個塵世，也曾經海河晏清，清清朗朗一個盛世，只是如今卻被糟踐得不成樣子——我們許多從上古存活到現在的人，也依然知道，這個塵世存在莫測之威，不論到什麼地步，都輪不得我們肆意妄為，打破平衡。」

「也有人一直念念不忘上古時代，認為天和人明，景瑞太平，卻連這種盼望同懷念都不敢付諸於口。」

白玄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他說道。

「你說這些，對於我而言，毫無意義。不論你們眼中曾經的世界是什麼模樣，我只相信我所看到的。」

它從死亡之中掙扎走出，它承載一族血海深仇，誰也不能勸它放下屠刀。

世人不曾憐惜過它。

它又何苦憐旁人？

它不怕被當成殺神，它也不怕旁人說它冷心腸。它生來如此，沁入靈魂，致死不肯放手。

對面的烏煉子看著眼前妖狐少年嘆氣。

語氣卻不由自主放緩了些。

「我說這些話，並不是因為我想要勸說你。」

「我知道每一代妖神都對這個世間沒有什麼熱愛，無一例外，否則也不會做了妖神。我來這裡同你合作，一方面是想要藉助你的力量，同冥冥之中的那道……」

烏煉子在這裡停頓了一下，隔了許久，那枷鎖兩個字她還沒有沒有說出口，換了一個詞語代替。

「同冥冥之中的那隻手抗衡。」

「你先不要急著反駁我。我知道你孤獨冷僻，不怕旁人的助力看在眼中，只是我恰恰比你多知道一些。」

「你本體是九尾玄狐吧？」

「九尾玄狐當初全族被滅，是趙封魔那個瘋子動的手。趙封魔無數年前就已經丟了軀體，眼下怕是早已經灰飛煙滅，但是趙封魔當年動手也另有隱情……」

白玄抿了抿唇。提到趙封魔，它心裡頭卻有了點兒起伏。它自然知道趙封魔。這個人帶給它最深的創傷，它內心最大的傷痕，纏綿撕裂綿亙一生至今，就是全族被滅一事。

白玄略微停頓了一下，然後他輕聲說道。

「不管他有什麼隱情，他毀了我全族，乃是鐵板一樣的事實。」

「所以他最終魂飛魄散，也只是輪迴一劫。」

「他的確灰飛煙滅，從此之後，這世上再也不會有封魔族，更不會有趙封魔。」

而烏煉子看著這少年臉上的倔強，那種彷彿從身體骨血之中沁出的狠厲令人扼腕，她心上一驚，語氣卻依然維持住，聲音婉轉祥和。

他的凌冽如刀，能侵染人的心臟。她須得守住本心，才不致被這少年的癲狂殺意割傷神魂！

「其實當年那個被蒙昧巨獸吸食清明氣卻又不毀本心的人，最終毀在雷霆之下，就是封魔族的先祖啊！」

「封魔族的種種秘法，都從他而來。」

「封魔族最後的後裔，就是趙封魔——封魔族從當初誕生開始，就註定了悲劇。他雖然毀滅你們九尾玄狐全族，但是他從一開始也不過是一把殺人妖刀。」

「你要找的真正仇敵，除了他之外，另有其人。」

烏煉子的語氣沉重，但是白玄卻只是點頭。

「我知道。」

他從很久之前就知道。

趙封魔已死，但是他回神界，就是因為這件事沒了解，他不肯善罷甘休。

他不同玄月繼續牽扯，因為他知道他走的路何等兇險，但是他寧願承擔這種有去無回的風險，他生來孤倔，一往無前，絕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