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炎神王的眸光之中閃過慌亂,他感覺到,他同青葉簾之間的聯繫,居然被硬生生地切斷了。
怎麼會如此……怎麼會如此?他的心思一瞬間變得極其混亂起來,而他手中的那些剩餘的青葉簾的葉子,居然紛紛撒撒地全都湧向了葉玄月手中,在葉玄月面前,這些重新變得翠綠鮮艷欲滴的樹葉拚湊在一處,成了一張徐徐展開的牆幕,好看得讓人目眩神迷。
這才是……
真正的青葉簾。青葉作為基底,勾勒出的碧綠色澤,讓人目眩神迷。
而離炎神王則是臉色慘白,他的聲音幾乎尖銳無比。
「不可能的……」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明明,明明青老已經隕落了……不可能……」
但是葉玄月卻微微皺眉,她抬起頭看向離炎神王,聲線極其冷淡。
「這世上從未有過什麼可能同不可能。我問你,當初你在汙泥之中渾身瘡斑奄奄一息,是何人救了你一命?」
離炎神王臉色慘白。
他怔怔地抬起頭看向葉玄月,張了張嘴,想要開口,但是聲音卻沙啞起來。
「不……不……」
葉玄月看著他。眾人眼中這個清雋的小公子,字字句句卻像是崢嶸刀鋒,鋒利無比,一字一句鋒利到可以直勾勾地戳入人心深處!
哪怕拚命粉飾太平,但是時日彌久,心底的那汙泥,終究還是會被翻上來,那些汙泥此時此刻,就好似鋪天蓋地的掩蓋在離炎神王的口鼻之上,讓他連呼吸都感覺到無力,他渾身顫抖如篩,聲音卻依然兀自強硬。
「我從來沒有靠過旁人救濟!」
「我走到今時今日,全都依靠我自己的力量!」
「物競天擇,我從來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他隕落是因為他原本就活不下去,我只是想要逃離,我只是想要活下去,我沒有錯,從頭到尾,我一點錯處都沒有!」
他的聲音凌冽之極,但是聲音深處卻透出了幾分不安,也不知道,他是否想要安撫他自己躁動不安的內心,還是說,謊言說得多了,連他自己都相信了。
他的口鼻感覺幾乎喘不過來氣,但是他心頭卻又有一團盛開的火焰,幾乎快要把他焚燒殆盡。他抬起頭看向葉玄月,她面前那滴翠的青葉簾之上,彷彿幻化出那老者的面容,瞧著他,依然是一派溫和慈悲的模樣,他死死攥緊了手指,渾身像是著了火。
那張臉……那老者,他無顏面對,腦海之中卻彷彿響起了他溫和的聲音。
「癡兒……」
「何苦呢。承認對錯,是解脫。」
他卻抬起頭,眼底幾乎滿是血絲!
他伸出手指著自己的胸膛,聲音顫抖得厲害。
「我要承認什麼對錯?我從頭到尾都沒有錯!我有今時今日的神王修為,是我自己修鍊得來的!」
「我沒有錯!是你自己熬不過天譴,同我又有何關係?」
……
梨弱在看見葉玄月被離炎神王攻擊的時候,她的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看向自家姑姑梨絮神女,但是梨絮神女卻偏偏沒有太大的動靜。
梨弱急得咬緊嘴唇,而等到梨絮神女聽見青老兩個字,她才眉頭動了動,低聲說道。
「神禦所?」
梨弱則是乘機看向梨絮神女,聲音頗為認真。
「姑姑?」
「你想想辦法吧姑姑……」
梨絮神女的神情則是顯得極其沉得住氣,隔了許久,她才輕聲說道。
「此事不是我能夠插手的,應當與陳年舊怨有關——而且此事當初的根源還在羅剎海之中,若是當真是我所知道的那件事情,我也插手不了,咱們還是靜觀其變便好。」
梨弱的聲音愈發急促起來。
「可是……可是姑姑,我怕那小公子隕落在離炎神王的怒火之下,姑姑我想要讓他灰飛煙滅……」
梨絮神女則是有些猶豫,不過眼下此地的脈眼已經被破,若是當真到了不可收拾的那一步,她若是救人不難。但是若是當真同神禦所有些關聯,梨絮神女並不想要插手。
梨弱急得團團轉,但是葉玄月的處境,卻並沒有她所想的那樣糟糕。
青葉簾化成完整的法寶擋在葉玄月的面前,葉玄月抬起頭看了一眼對面臉色煞白的離炎神王,她的眸光清冷,她開口說道。
「你覺得你自己問心無愧?」
果真是執迷不悟。
對面的離炎神王則是狠狠地出手,想要打破對面的這一道層層疊疊的青葉屏障,在他看來,他若是打破了這屏障,也便打破了心中的那堵牆!
葉玄月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沒有絲毫閃躲。
冷莫燃的誅邪劍停滯在半空之中不再前進,而葉玄月的手指輕輕地觸碰著距離她最為接近的一枚葉子,她的手指之上還有乾涸血痕,是方才的傷口導致的,此時此刻,她輕輕地撫摸著那碧綠的樹葉,然後這個少女抬起頭,她的眼眸之中,流露出了幾分淡淡的悲戚之意。
她的聲線低沉而又溫和。
「其實,你曾經得到過機會的。」
「但是事到如今,你還是沒有半點悔意。」
「所以,你失去了最後的機會了。」
這少女緩緩地抬起頭,她抬起頭注視著離炎神王,她的手指微微發動,青葉簾之上的那些樹葉齊刷刷地顫抖起來。
旁人只能夠察覺到樹葉顫抖。
而對面激發了渾身神力只為了摧毀青葉簾的離炎神王,眼前卻浮現了幾乎可以稱之為不可思議的一幕!他盯著那流轉的青葉,腦海之中卻一陣恍惚,過往的一切,他當初在神禦所的一切,通通浮現在了他的心頭。
他從來不敢回憶過去。
他心裡頭藏了一隻鬼。
關於過去,他之所以不敢回憶,也是因為他明白,他的過去是何等不堪流膿——他掙扎無數年,只有在神禦所之中的那段日子,他方才得到了短暫的安寧。
他的人生,得到過唯一的救贖,是陷入泥潭之中的時候,青老遞給他的那支青枝,但是他最後卻狠狠地丟棄了。青老的本體在神雷之下枯死從此神禦所分崩離析,而他的過往,也隨著天雷被一同埋葬,而他以為他從此前途無量,但是等到神禦所徹底消亡,他才明白……
他失去了唯一的港灣,從此在旁人眼中,只是一個背信棄義的不義之徒,那些所謂的大人物,沒有人看得起他,他一切的苦心孤詣,孤擲一注換來的,只是一場幻夢,一個笑話!
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他還記得他當初在神禦所的日子。
他拚命地告訴自己,他從未快活過。
那是他生命之中的汙點,那裡曾經的同伴愚蠢而又無謂,心中的所謂期許那般可笑——但是……他卻恍惚之中覺得,或許……他才是神禦所唯一的汙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