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玄月還陷在那一道道的幻境之中。

她不但沒有脫出，一時之間，反而陷得越發深入，整個人都沉溺在之中，陷入了瓷碗的記憶裡。

黑暗之中，她聽見了低沉的啜泣聲。

那低低的啜泣聲逐漸在她耳畔瀰漫開來，一點點清晰，這少女的眉頭擰緊，然後她聽見耳畔有人說道。

「你不要難過了。」

「已經沒有用——彌補不了。」

「他的神魂碎裂開來，哪怕是爹爹，都無法救治。」

這聲音……

四周逐漸明亮起來。葉玄月抬起頭，她隨即看見的，是那個生得很是討喜的少女，只是此時此刻，這少女抬起頭怔怔地盯著眼前的金桂神女。

這應當是金桂神女回到神界之後的時間段了。

她穿了一件金燦燦的明亮小襖，而對面的少女眼眸紅通通的，像是一隻兔子一般，她伸出手，一隻手攥緊了一道平安符，另一隻手用力地攥緊了金桂神女的手腕，聲音顯得迫切又淒婉。

「不會的！」

「他不會隕落的！」

金桂神女緩緩地蹲在她面前，她想要伸出手扶起這個少女，卻瞧見這個少女用力地搖頭，她的肩膀顫抖得很厲害。

「姐姐，你不要騙我，你一定……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你掉到那塊下界被封印的失落之地，連爹爹都無法聯繫到你，找到你，可是你還是好端端地回來了。你還是回到神界來了，連這樣不可能的事情，都會發生——姐姐，你告訴我，他不會死……」

她的鼻子通紅，金桂神女伸出手撫摸著她的肩頭。

「不可能了。」

「你隨我回去吧。」

這少女卻猛然抬起頭來，她的神情顯得倔強。

「不會的！一定會有辦法！姐姐你不肯告訴我，我便自己去找那個法子！神界之大，我一定會成功的！」

「還有，陷害過他的那些人，一個都不要想好過！那些人，我一定會讓他們受盡最為痛苦的懲罰，憑什麼我的鐮哥哥神魂破碎，他們還能夠好端端地，風風光光的活著？」

這少女轉過身便要往遠處跑去，而金桂神女則是沉默半晌，她伸出手，輕輕地點了她的額頭正中央。

這少女的眼眸之中滿是震驚。

「姐姐？」

但是她卻也無力抵抗了。她緩緩地倒下去，金桂神女瞧著她，神情溫柔之中，卻透出了幾分苦澀。

她輕輕地撫摸著她額頭的碎發，然後她開口說道。

「蘭姑姑，帶她回去。」

有人應了一句是。金桂神女緩緩抬起頭，她的眉宇之中的愁意並未消散，隔了好一會兒，她才突然開口問道。

「那青年的劍呢？」

「掉落去了下界？」

那位蘭姑姑點了點頭。

「為了防止小姐尋到那把劍。所以……特意同那凶獸一起放逐去了下界。」

「不過——神女當真打算把一切都徹徹底底的掩蓋麽？有朝一日，若是小姐得知了真相，她會恨您的。」

而金桂神女則是冷聲說道。

「她永遠不會知道真相。」

「她不過是小孩子脾性，等到時間久了，她自然而然，便也會忘記。這不過是她年少的時候做的一場不知世事的夢罷了。」

「在意一時，終歸不會在意一世的。她還有千千萬萬的好時光要度過。」

這位蘭姑姑似乎是在微微地嘆氣。

「可是神女這樣做……對二小姐來說，似乎並不算公平。畢竟神女自己……」

「又何苦讓二小姐如此受苦呢。」

金桂神女的聲音微微變得淡漠了些。

「我愛的人還活著，可是她愛的人已經隕落了。覆水難收，既然一切已經無法重來，只能如此做，我都是為了她好，有朝一日，她會明白的。」

葉玄月不知道為什麼，她聽見這樣的話語，心裡頭透出了幾分淡淡的悲傷。

而她的眼中，閃現出的畫面，卻更讓她心頭微微顫動。

是穿著紅衣的小姑娘笑得眼眸彎彎，從劍上跳下來，說她是偷跑出來的，問可不可以給她一枚靈丹吃。是她腳腕的玉鈴鐺輕輕晃動，她做鬼臉的時候，日光照耀在她的稚氣臉龐之上，顯得她整個人分外可愛動人。

是漫天繁星，天邊飛起紅色的螢光蟲，她偷偷地握住手掌，笑得得意又狡黠。

是天地蒼茫一片——血海乾枯，他落在烈焰沙漠之上，神魂破碎的最後一刻，胸口的平安符漂浮起來，他卻沒有動用這枚平安符。

因為他心愛的小女孩兒……

她還在……埋怨著他吧。

他還是想要把可以保命一次的平安符還給她啊。

他隕落的時候，她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他拚命突破去最危險的地方，只是想要能夠配得上她。

不知道他最後把平安符還給了她。

不知道他其實第一眼看見她，就那麼喜歡她。

他特意奪來禁忌的神劍，隻想要偷偷送給她。

不知道他想她一輩子快活做無憂無慮的孩子。

不知道，有人因為她而害他，想要斷絕他根基，想要讓他魂飛魄散，對啊，他就算有天賦，又如何配得上她那樣的身份——她的姐姐，她的父親，都是神界頂尖的強者，他笨拙地想要擁有保護她的能力，但是終究比不上旁人億萬年的高高在上。

在那些浩瀚無窮的大勢力面前，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天尊面前……他隕落得如此不甘心。

他心愛的小姑娘誤會了他，她不想要再看到他了。

可是。

可是，他又覺得這樣很好。

她什麼都不知道，也很好。

她若是什麼都知道，她便會太難過。

可惜他卻捨不得她……那麼難過。

他太喜歡她了。

捨不得的。

他的魂魄碎裂，有散逸的魂魄飄散在天地之中。

很多年後，他的一縷破碎的魂魄，瞧見有人在煉製一枚瓷碗，冥冥之中，似是有一種牽引，他不顧一切地投身進入這枚瓷碗之中，最後一道破損的記憶落在瓷碗之中。

他希望……

有人能夠代替他，去看看那個小姑娘過得怎麼樣。

她過了成年禮，是大姑娘了。

她過得好不好。

有沒有忘記他。

如果當真忘記了他，這樣……至少她會快樂得多吧。

葉玄月的眼眶微微發燙，她的耳畔好似能夠響起一道低沉而又磁性的聲音。

「我叫澹臺鐮。」

「這枚丹藥給你，你不要哭啦。」

那個小女孩的聲音甜甜的。

「那我叫你鐮哥哥好不好？」

「你真好。」

玉鈴鐺的聲音很好聽，葉玄月的眼前模糊一片，所見是一片破碎開來的紫光，漫天的紫光落盡，她以為這便是結束，眼前卻變換了一下，居然浮現了最後幾個飛速閃過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