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間無常酒館緊閉門扉。

一個青年，他的衣袖上還有著斑斑血跡，夕陽西下，他抬起頭看了一眼這間酒館，然後他站在外頭，開口說道。

「可有好酒？」

門口打盹的老者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的青年，眯著眼睛費力張望，然後卻搖頭拒絕了對面的人的要求。

「你應當知道，我這裡的酒，也就糊弄一下，那些尚未突破神王境的小輩。但是在真正的行家面前，我這酒館裡頭的酒，著實算不上什麼好酒。劣等得很。」

百裡乾戈一動不動地看著這老者，這老者身下躺著的那張藤椅卻好似突然漂浮起來，一道神力托舉著他的身體，他注視著眼前這青年，搖頭晃腦，聲音裡頭充滿了喟嘆之意。

「老了老了。你便會折騰我這樣的老人家。」

「怎麼，你又受了什麼刺激，想要來我這裡大醉一場？」

「對了，你上次借走的瓷碗，有一個小姑娘挑中了。」

「這是她的運氣，所以我也沒有多加干涉。」

對面的青年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他說道。

「我知道此事。她挑中那瓷碗……的確是她的運氣，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我早就應當去見她的。在她來到神界的那一刻，我便知道，她是特別之人。但是我卻又不想去見她。」

「那個少女，我若是去見她的話，便意味著我要面對……我心中最大的裂痕。」

「瓷碗有痕都難補全，何況人心。」

對面的老者聽著他的話語，慢吞吞地坐起身來，他的語氣之中，十分感嘆。

「你也有不敢之事？」

「你要酒，我沒有什麼好酒招待你。不過那個小姑娘給我的酒，倒是滋味不錯。我嘗過，覺得好似不太像是人類神人的手筆，像是擅長釀酒的神獸族群，才能夠有這樣別緻的清爽滋味。」

「你要飲酒的話，我用她的酒招待你。」

「你等等，我去將酒搬出。」

這老者蹣跚起身。

他對面的青年一動不動，隔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才看他從酒館之中走出，搬了兩壇酒出來。他的手一揮，面前便出現了兩個石凳，同一張石桌。

酒水放在桌上。

他凝望著酒罈，然後伸出手拔開酒塞。香氣盈盈，他輕聲說道。

「這種香氣，我的確之前從未聞到過。這是我見過，最有天賦的釀酒師。」

「你所見到的那個小姑娘，如今已經突破到神王境界了。」

他對面的無常老人愕然。

「神王境界？」

「你此話可當真？她來我這裡的時候，可看不出絲毫，快要突破到神王境界的徵兆。」

「居然速度如此之快麽？」

「欸？你既然說你不曾去見她，你是如何知道，她突破到神王境界的？」

對面的青年卻將酒水倒入碗中，碗中的酒水逐漸同碗沿平齊，他盯著透明的酒液，同酒液之中倒映出自己的面容。那張臉龐，雖然瞧著年輕，但是他知道他心中何等滄桑，他又是何等千瘡百孔。

他將那酒液一口抿盡。

然後他說。

「我自然有我的辦法。」

「我年少的時候，隻想快意江湖，想著此生只求一個問心無愧。但是我如今才明白，問心無愧，是何等艱難。」

「我做不到。」

酒液被灌入喉頭。

他的唇角溢出鮮血來，那無常老人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震驚。

「你居然傷到如此地步？以你的修為，居然連酒氣都壓製不住？你瘋了，你居然選在如今回到神界……你當真是一個瘋子。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搜尋你的下落，你知道有多少人盼望著你隕落麽？」

百裡乾戈看向遠處的夕陽。夕陽已經快要完全消失不見，混合著鮮血滋味，他看著夕陽落盡，然後他說道。

「我知道。」

「我回來，是因為，這一次，我不能再逃。」

「我來見你之後，我還要再去一個地方。」

百裡乾戈他說道。

「我要去一個人的墓前。」

他要去見澹臺鐮。既然澹臺鐮被放出，他必定在那個地方。

這老者看著他，卻嘆氣搖頭，臉上浮現出了些不贊同的模樣。他看著眼前之人，似是欲言又止。隔了好一會兒，方才從身上取出一瓶丹藥來。

「此物給你。」

對面的百裡乾戈看了一眼。

卻擺了擺手。

「這丹藥對你極其重要，我不能拿走。」

「我的傷沒事，放心，我的心願未了之前，我不會隕落。」

「我心裡頭，自然有一口氣支撐著我走下去。」

這老者看著他蒼白的面容，卻開口說道。

「我其實不懂，你為何會走到今日這一步。」

最後一縷夕陽的光芒緩緩落到地平線以下，天色一片漆黑，而就在這漆黑的天色下，這青年喃喃出聲。

「或許……這便是命運吧。」

他痛痛快快地飲下最後一口酒，仰起頭，脖頸之上青筋緩緩浮現，他說道。

「日後若是有機會……再來酒館同你小酌。」

「眼下，我也該離開了。」

「外頭的那些麻煩，我會幫你解決的。」

他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半空中，猛然升騰起明亮煙火，煙火之中，卻像是有千道符咒齊發！而這個青年一躍而起，他伸出手，神力罩住了這間小小的酒館。

他答應要護住無常酒館。

他便要做到。

那老者坐在藤椅上，看著那道身影踏出，看著那青年挺直的脊樑，他的嘆息聲極其微弱。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苦。這青年雖然重傷，但是他一指伸出，那些符咒難以接近他身體百米之內，在半空之中紛紛撕裂開來！

他的眸光沒有方才的醇厚。

此時此刻，他才是那個神界之中，數萬年——決不能被忽視的那個強者！

他是從下界飛升而來的賀蘭神王！

符咒紛紛墜落，像是一團團流火，他的眼瞳銳利裡頭夾雜譏諷，他看向半空，然後說道。

「想要毀掉無常酒館？」

「也得看你們有沒有那等本事。」

「有我在，你們休想，給我落下！」

他手指直直指向半空，半空之中，幾道人影之上，浮現出了數個血洞！

他身體浮動在半空，氣勢如龍，舉手投足間磅礴吞吐山河，又哪裡有絲毫重傷之勢？他冷冷睥睨，然後身影騰空。

無常老人凝望著他消失處，喟嘆一聲。

「萬年出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