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的青年眼底浮現出一絲淡淡的困惑不解。葉玄月的手掌微微低垂，她的聲音乾脆利落。

「有一樣東西，我一定要給你看一看。」

那是……

當初葉玄月所獲取的魔族釋空印！

百裡長纓，用自己的身體封印住了這枚印章。葉玄月緩緩抬頭，她的眼底像是冰山碎塵，瀰漫出淡淡的悲傷來。

「給你。」

「你應當有辦法進入那枚印章之中的。那裡有人在等你。」

百裡乾戈的神情浮現出真正的震驚來。

他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聲音似是不敢置信。

「你的意思是說……長纓還活著？」

葉玄月搖了搖頭，她的聲音十分輕，好像怕驚動了什麼一般的小心翼翼，然後她說道。

「不，只是一縷殘魂。但是我想，她或許一直在等你，做一個真正的告別。」

「她心裡頭，也從來沒有怪過你。她若是能夠知道，你去了神界，成了神界的賀蘭神王，看到了她從來不曾看見的風景，頂天立地，對得起百裡族對你的期望……她一定，會很高興。」

「你去釋空印之中，見一見百裡長纓，可好？」

葉玄月抬起頭，她的聲音之中，幾乎有著微弱的祈求。

對面的青年，伸出手捂住了他自己的臉龐。

葉玄月知道他為何這樣做。

這個神界強大的青年，他只是……不想要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他再抬起頭的時候，眼圈泛紅，然後他說道。

「若是早知如此……我應當更早一些見你。」

「我不應逃避。」

葉玄月搖了搖頭。

「你來了，便不算遲。」

百裡乾戈又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面容清冷的少女。他的這一眼之中，似是隱藏了千萬種情緒，最終他輕聲說道。

「多謝。我欠你一樁極大的人情。」

「我進釋空印了。」

葉玄月默不作聲，她注視著這青年伸出手，然後接過那枚魔族的法寶，深吸了一口氣，身影逐漸變得虛幻，他整個人被吸入那枚釋空印之中，她安靜地注視著，心中卻只有無盡的悵然。

人人心中皆有遺憾。

百裡乾戈的遺憾，在這枚釋空印之中，或許能夠得到釋懷吧。

……

百裡乾戈進入釋空印之後，他只是隨意揮了揮手，半空之中的魔氣便在一瞬間煙消雲散，而等到魔氣散去之後，他快步走了幾步，卻始終沒有看見，他所想要看到的那道身影。

帶來希望，卻又破滅的感覺，最為痛苦不堪！

百裡乾戈的眼神逐漸變得絕望，但是不知道隔了多久，他卻突然感覺到了一陣拂面的清風。那瞬間，他的心跳，卻在一瞬間加速起來！

百裡乾戈轉過身。

眼前緩緩浮現出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個模糊不清的少女影子，百裡乾戈伸出手，似是想要觸碰，卻只能穿過。他強忍著心上的難過，緩緩注入神力，那身影逐漸清晰了不少。

穿著紅衣的少女，看著他，眼圈早已經紅了。

她的聲音漂浮不定，聽得出裡頭的有氣無力。

氣血早已經衰竭，就連魂魄也只剩最後一點若有似無的殘念，這紅衣少女生了一張皎潔爽朗的面容，臉龐瞧著極小，努力對著他微笑，笑起來眉眼像是彎彎柳葉兒，只是她如此竭盡全力，那笑容依然極為勉強。

她的臉龐之上，有無聲無息的淚珠滴落下來，但是她自己卻不知道。

百裡乾戈想要伸出手幫她擦淚。

但是他的手掌，卻觸碰不到眼前的紅衣少女。

他的心上，像是有無窮無盡的烈火生出，他整個人都陷入這無邊無際的大火裡頭，只能手足無措地看著眼前的百裡長纓。

百裡一族，最受寵的少女。

她穿著的紅衣，那樣鮮明，像是跳動的火光。她笑起來，有著那樣蓬勃的生命力，百裡一族人人都疼惜她，將她當做疼寵的小妹妹，她跟在他身後的時候，黏人又可愛，笑起來露出白皙牙齒，眼睛笑得眯起來，那一身紅衣，讓人難以忘懷。

百裡乾戈的肩膀都在顫動。

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而對面的百裡長纓，反而安慰他。

「你不要難過。我能見到你，我已經心滿意足了。我知道這不是做夢，這是真的。」

「你過得好不好？」

她只是問百裡乾戈過得好不好。

這是她心裡頭，最在意的事情。

百裡乾戈其實想要點頭安慰她，可是頭卻難以點下去，他只能怔怔地看著她，聲音斷斷續續，似是用盡全身的力氣。

「是我……對不起你。我若是早些……回去尋你……或者當時……別丟下你……你便不會……」

對面的少女卻打斷了他的話語。

「不是你的錯。這一切，都是我的心甘情願，沒有什麼對不起。」

「何況，我唯一的心願也已經終結，我早已經沒有任何遺憾。」

她依然是笑著的。紅衣少女，笑起來依然如同記憶之中一般無二的爽朗明艷。百裡一族的少女，從不扭扭捏捏，喜歡便是喜歡，厭惡便是厭惡，臉龐同雙眸，騙不了人。

正因為如此，她唯一騙了百裡乾戈的那一次，才顯得那樣真實。

因為她……

從來都不會騙人。

百裡乾戈的手掌輕輕地想要觸碰她的肩膀，即便他心知肚明，其實他根本碰不到這少女，但是他還是想要試一試。

而對面的少女，笑意盈盈地盯著他的眼睛，聲音卻細潤而又溫柔。

「百裡哥哥，你別自責，我從沒有怪過你。你能過得好，我比誰都更加高興。」

「你方才在外頭，同玄月姑娘的話，我都聽見啦。」

「我沒有怪過你，也沒有怪過那位神女。」

「我知道的。」

這少女的聲音低沉下去，她竭力想要說清楚每個字，但是聲音還是不可避免地逐漸低沉，彷彿成了喃喃的低語。而百裡乾戈也拚命地想要聽清楚對面的紅衣少女的話語，他聽見這紅衣少女輕聲說道。

「我知道的，你其實對我，一直都當做小妹妹看待。從未有過男女之情。」

「我在百裡族的時候，就知道，你日後必定會扶搖直上萬裡，我知道，我追不上你。我只要，能遠遠看著你，我已經很滿足啦。」

「而且，你記得我。我很……很快樂，你記得我。」

「你沒有忘了我。」

這句話，她說得很輕，卻很認真，聽的人心裡頭泛起細密的酸澀。

這少女抬起頭盯著百裡乾戈的臉龐。她雖然在笑著，但是那笑容之中，卻透出一股極深的悲傷之意。她的身影，隻這麼短短的時間，便又黯淡了許多。

百裡乾戈聽見她輕聲說道。

「不要難過。」

「你永遠都是百裡族的英雄。」

「還有……我很高興，你在神界成了那樣厲害的人物。」

「長老們若是知道，也會欣慰。」

「求求你，別怪自己，也別怪別人——若不是玄月姑娘，我早已經魂飛魄散。我還能見到你……我是當真沒有任何遺憾了。」

「你別自責，你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天才，是我心上永永遠遠的百裡一族的大哥哥。」

百裡長纓，她穿著紅衣，站在百裡乾戈面前，笑顏璀璨，彷彿滿目都是當初百裡族山谷旁漫山遍野的繁花，她揮手，聲音已經輕成一縷煙沙。

「我從不後悔。百裡族的人，從不後悔。」

「再見，百裡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