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乾戈瞧著那身影消散開來，眼前滿目螢火，他伸出手，握住的卻只是一把空蕩蕩的風。

他佝僂著身子，往前踉蹌了兩步，心上卻生出細密的傷痕來。他救不了她……他救不了百裡長纓了。

因為她在五萬多年前，代替他……甘心赴死。

他欠她這樣多。

她為什麼那樣傻？

這個族中的妹妹，為什麼這樣傻？

她為什麼不說她有多麼痛苦，魂魄被一寸寸吞噬碾碎，無盡黑暗寂寞——孤身一個人面對死亡，她為什麼不提半個字？

百裡乾戈的手掌用力攥緊，他抬起頭，想要嘶吼，卻是無聲，靈魂似是輕得只剩一片羽毛的重量，隨時便要隨著身體離去了。

他佝僂著身體，整個人一瞬間，似是蒼老了無數，眼前一片黑暗，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卻彷彿能夠感受到一種刺骨的寒冷。

百裡乾戈輕輕縮起身體，痛苦到了極致，便化作了刺向自身的利劍！

利劍刺入胸口，心上流出鮮紅鮮血，卻彷彿已經感覺不到疼痛。

胸膛翻湧，這青年猛然噴出了一口鮮血，心裡頭卻並未因為這口鮮血而好受絲毫，他只能渾渾噩噩地，無意識地往前走去，眼神裡頭，瞧不出半點亮光。

意氣風發的賀蘭神王，如今卻顯得死氣沉沉！

他想。

他為什麼要到神界來。

他這一路，丟失的東西。

是永永遠遠，再也尋不過來了。

他虧欠百裡族那麼多，他虧欠百裡長纓那麼多——她的那襲紅衣為了他而染血，原本不應當如此的。她是永遠明艷張揚的少女，她原本不應當隕落在魔族的釋空印之中……

若是他當初不曾遇見那個女子。

不曾知道神界的存在，不曾招惹神女，哪怕他一生一世留在仙界，又或者直接隕落在古魔之劫之中，會不會，都比現在更快樂？

痛苦是永恆的。

他一步步地走在釋空印裡頭，卻彷彿找不到這條道路的盡頭，眼前只有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或許他這一生也再也透不過半點亮光。

心上洶湧，他一步步往前走去，這青年渾身上下都透出一股絕望的氣息來。

他想，有些相逢，狹路相逢，終究誰也逃不了。

誰也沒有擁有，誰也不曾得到。

說釋懷的，只有曾經的那個小妹妹，她最終含笑……在他面前，魂飛魄散。而他，卻最終都沒能觸碰她。

百裡長纓說不後悔，說百裡族的長老始終以他為傲——可他百裡乾戈，卻過不了他自己心中的那一關。

虧欠的東西，如何能夠當做不存在？

做錯的事情，錯就是錯了，他無法抹掉。

身體越來越冰冷，而對於百裡乾戈而言，他卻只能這樣無意識地往前走去，但是心中的痛苦依舊，他腦海裡頭浮現的是往事一幕幕。

若是一身修為要以這等人世間的極大痛苦換得。

他寧願捨棄這一身修為，什麼都不要。

……

外頭的葉玄月，看見那枚釋空印逐漸黯淡下去的時候，她的臉龐之上，也浮現出了濃鬱的悲傷之色。

她意識到了。

藏在釋空印之中的那縷魂魄，最終還是徹底消散。

畢竟她為了百裡乾戈而強撐這麼多年，她是真的倦了，那些痛苦，她再也承受不住。

百裡姑娘……

她最終可曾得償所願？

忍受痛苦五萬年。

她最終，還是見到了，她第一眼就傾心之人。

她有覺得滿足麽？她還覺得遺憾麽？

她答應過百裡姑娘的事情，終究還是完成了。

她找到了百裡乾戈。

可這個故事，結尾太過慘淡。

葉玄月一路走來，如今終於見到了百裡乾戈，可是她心中，卻始終沒有鬆一口氣的感覺。她心裡頭，只有無盡悵然。

是造化弄人。

她盯著那枚釋空印，轉眼間便是數日過去，卻始終再無動靜。百裡乾戈也不曾從釋空印之中走出，葉玄月知道急不得，她索性在一旁閉關。

百裡乾戈之前給她的那口清茶，的確頗為特殊，不但能夠化去煉丹帶來的一身火氣，更能夠滋潤肺腑，這少女運行神力數個周天，自我感覺到身體已經逐漸瀰漫上暖意，這才鬆一口氣。

她緩緩睜開眼睛，卻看向外頭。

猶豫片刻，她站起身，向著船外走去。

她此時此刻，還在百裡乾戈的那艘小船之上不曾離開，而此時此刻，小船失去了百裡乾戈的控制，隨波逐流，早已經不知道飄蕩到何處去了。葉玄月站在船身之上，感覺到的，是這艘小船的顛簸不堪，而遠處的海浪滔天，她想了想，伸出手打了數道法決施加在船上之上。

葉玄月轉頭，卻突然察覺有些異樣。

她猶豫片刻。

再轉過頭，卻看見遠處有一道小小的螢火。

海浪之中，那道螢火併不顯眼，卻莫名地吸引了葉玄月的注意力。像是被淹沒在水中的一朵浪花，卻又像是從天上墜落的煙火。她想了想，儘力控制住這艘小船，向著那螢火的方向而去。

冷冷的海水鋪面而來，海上的那道螢火卻忽遠忽近，忽明忽滅，始終同葉玄月腳下的這艘小船保持一定的距離。這少女覺得這樣下去怕是不成，想了想，她索性抽出紫光劍，直接踏劍而去，然後這才尋到了那螢火。

那其實……

是一個瞧著精緻的琉璃瓶。瓶中不知道藏了什麼，灼灼地散發出光芒，葉玄月伸出手，這瓶子倒也不再搖晃，被葉玄月直接握在了掌心之中。她輕輕地掂量了兩下手掌心中的琉璃瓶。

這閃爍光芒的琉璃瓶，倒是頗有些分量。

握在掌心，沉甸甸的，但是這瓶子卻渾然一體，瓶口沒有絲毫縫隙，葉玄月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打開。

遠處的海浪又再一次鋪天蓋地瀰漫開來，視線範圍之內全都是滔天巨浪。

葉玄月站在這艘小船的船頭，手掌翻飛，打出數道法決，海浪卻沒有平息絲毫，她只能護住這一艘小船。

災厄寶船毀損嚴重，留在通天島上吸收海氣。

百裡乾戈的這艘小船倒是頗為精巧，但是畢竟葉玄月不是此船的主人。

眼下百裡乾戈還在釋空印之中，同外界隔絕。

許多禁製都無法發動。

她只能竭力用自己的神力護持這葉扁舟，耐心地等待風浪過去，好重返通天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