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透了雲朵，白雲似是鑲嵌了金邊，傾斜了一地的餘暉，只是那餘暉冰涼，沒有絲毫溫度可言。

金桂神女的眼神空洞得很。

蘭姑姑站在她身旁，心裡頭卻說不上是悲傷還是淒涼，她只是怔怔地看著，整個人提不起半點氣力。金桂神女伸出手，她指尖在半空之中，繪製符文，但是那符文卻好幾次都凝聚不成，她索性也鬆開手，不再繪製符文，蘭姑姑卻聽見金桂神女說道。

「我記得，昔日蘭姑姑你曾經教過我一門法決。這麼多年，我從未用出來過。」

「不如蘭姑姑如今看看，我這法決如今用怎麼樣，可有了蘭姑姑的幾分火候？」

她說著，四周金光便紛繁折射開來，她眼眸像是一汪波光粼粼的湖泊，只是那湖泊卻像是沒有了源頭，隨時都可能徹底泯滅掉一般。

她低聲說道。

「似夢似幻——如真如假，萬物破滅之後，只是一團空。當年父尊抱著我去看天河，天河那般多璀璨繁星，父尊說天地法則無數，我們身為至尊後裔，自然更容易感悟天地大道法則，他讓我選一顆星辰，作為自己的根本法則，我遙遙看著，隻覺得星河燦爛，漫天星辰，卻都好像不屬於我。」

「父尊說，我沒有緣分。」

「反而是小瑜兒，引發天河星辰震動。」

「她比我更有造化，從那日便是註定的了。」

蘭姑姑看著金桂神女，卻隻想掩面，她沒有想到，她居然心思深沉到這種地步。那時候，她便已經記得，便已經耿耿於懷了麽？

金桂神女凝望遠方，她好像能夠再看到那道天河，星光盈盈，半空之中，卻有一顆嶄新的星辰，若隱若現地浮動。

至尊之位，那是她想要的至尊之位。等到那顆星辰徹底凝聚而成，便會引動天地，她便能踏出最後那步。她父親是至尊，她成至尊，好像也是順理成章天經地義，只是眼下，她凝望半空之中的那顆若隱若現浮動的星辰，胸膛之中，卻空蕩蕩，像是破碎了一個窟窿，風從她的胸膛穿胸而過，涼得徹骨。

她等的人，為什麼還不來？

……

金桂神女在等百裡乾戈。

百裡乾戈……卻站在另一個少女面前，他的聲音很慢，很輕。同他之前，任何一次說話的語調相比，都截然不同。

「我把她還給你。」

「我在她身上下了禁製，她會沉睡一段時間才會醒過來。」

「多……多謝。」

葉玄月默不作聲，她抿唇，唇角卻好像帶了些苦澀滋味，她看著百裡乾戈，突然有種，後會無期的感覺。她的預感從來都精準。她盯著他的眼眸看，想要從他的眼睛裡頭看出些什麼情緒，但是卻沒有。

「寧洛我帶回去。那你呢。」

「你想好了面對，是不是？」

百裡乾戈卻不回答她這個問題，他淡淡地說。

「我原本以為不會再見到你了。沒有想到，你還能為了寧洛趕來。」

「關於仙界的事情，我已經通通交代給謝長風——該留的東西我也全都留下，如今我孑然一身，已經沒有什麼掛念——只是有些可惜，沒有能夠重鑄仙界的飛升之橋，最終還是沒能夠扛起仙界來。」

他這話語，其中的意味，極為不祥，就像是……像是在交代後事一般，葉玄月不知道他心中心意，百裡乾戈如今的心思，也不是她能看得透了，百裡乾戈似是感應到葉玄月的眸光，他牽扯唇角，但是即便是唇角微微動了動，那也根本不能算作笑意。

瞧著，卻隻讓人心中覺得淒楚，他說道。

「我很欣慰，你能從仙界來。」

「你會比我更了不起，總有一日，神界人人都會記得你的名字。」

葉玄月想聽的不是這樣的話。她頓了頓，才終於開口。

「我在夢南澤遇到過金桂神女。她同神道宮合作，想要殺我——我迫於無奈，只能用話激退了她。」

百裡乾戈動了動。

他知道眼前的這個少女的脾性，她不會說謊話，她說見過便是真的，但是——她說用話激退了金桂神女？

他知道她如今是什麼模樣。

她同神道宮合作——這少女還能驚退她，說得……該是什麼樣的話？

葉玄月似是嘆氣，她甚至有些不太敢看百裡乾戈的表情，她很擔憂他。

「我在夢南澤的時候，遇見過瀾族的瀾峰。他被他們族中的老祖宗算計，最終隕落在龍族族地——而從他身上，我聽聞了一樁舊事，是有關於你同金桂神女的……」

既然已經開了口，葉玄月也沒有要隱瞞的意思，她把這件事情認認真真地說了一遍，然後抬起頭，一雙眼睛這才注視著百裡乾戈。

「是我冒昧揣度你的心思。但是危急關頭……我只有那樣才能逼退她……不是有意在背後說你的閑話……」

百裡乾戈卻打斷了葉玄月的道歉，他閉著眼睛，葉玄月感受到他身上的氣息有些紊亂，但是很快又被他自己壓製了下去，看不出絲毫異樣來，葉玄月聽見百裡乾戈低聲說道。

「你沒有錯，而且——你也沒有說錯過。」

葉玄月先是發愣，但是隨即她反應過來，百裡乾戈口中的沒有說錯是什麼意思！

「我的確愛過她。」

「我騙得過她，我騙不過自己。」

「就連長纓都知道我的心……她說不怪我——讓我也別怪她，可我心裡過不去。」

「我愛過。我承認。」

「我愛錯一個人。」

百裡乾戈的眸光之中，不見絲毫春光浮動，他整個人像是從寒冰之中走出，蒼蒼茫茫，天地之大，他卻是幽魂。

他說道。

「我當年喜歡她，愛她要招搖跋扈卻又無依無靠口是心非，愛她驕傲得天上有地下無眼睛裡頭什麼都不容，但是卻別彆扭扭地承了旁人的恩情想要償還的樣子。」

「也不奇怪。」

「我始終記得她眼睛裡頭的那縷驕傲的烈焰，那是這世上最鮮明的一點光。」

「可是她同我，都有各自的罪。」

「我的過錯，是沒能讓她放手。」

她曾經什麼都可以擁有。

她也差一點點，就能同他長長久久的在一起了。

但是，差了那一點點……便永遠也彌補不了。

百裡乾戈轉過身，往外走去，他的聲音，似是悠長。

「你看見天空之中那顆似是新生的星辰了麽？」

葉玄月依言看去，百裡乾戈的聲音卻轉瞬遠去，他的話語，最終響在葉玄月耳畔。

他說。

「愛恨到頭，空空如也。」

「她犯下的罪孽——我知道因我而起。」

「寧洛說她只是寧洛，這樣也很好。」

「幫我同寧洛說聲對不起。我原本應當親自告訴她。」

「我欠下的，還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