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乾戈的身影重新出現在某處的時候，他的身體猛然踉蹌了一下，連站立都有些不大穩當。

而百裡乾戈的面前，則是多了一個男子。

瞧著他如此狼狽不堪，似乎奄奄一息的模樣，朝著他皺眉。

「你怎麼……」

百裡乾戈轉過臉看向眼前的人。

他穿了一身素色沒有任何紋飾的素凈長袍，面容俊美冷峻，除了一把劍，渾身上下再也尋不出第二件法寶來。

百裡乾戈前襟全都是斑斑點點的血跡，他一連串的咳嗽，隔了數秒鐘，他看了一眼眼前人，鬆開手，從他的袖中掉落了一張捲軸，他低聲說道。

「此物裡頭記載了神界太上古劍道。雖然你已經不需要走旁人的劍術道路，但是看看，或許能夠有所裨益。」

「仙界有你傳承，我也能夠放心了。」

「太古劍道中斷，傳聞之中不能夠再有人劍道超脫凡塵，真正開創出一條獨一無二睥睨至尊的大道。我也以為不再有希望，但是你卻是最接近之人——而你又出自仙界，或許這便是註定。」

「神界以為隔絕了仙界飛升的道路，便不會有影響……但是有些事情，堵不住的。」

百裡乾戈的聲音晦澀，他那張俊逸無比的臉龐之上，憔悴灰敗卻難以散去。他所受的傷勢，都是真的。

金桂神女幾乎吸取走了他絕大部分神力，他如今早已經是強弩之末，一連串的重傷，哪怕以他如今境界，也難以承受。

只是他背負太多。

所以，他決不能夠在此時此刻倒下罷了。

百裡乾戈盯著眼前的青年的眼睛，他靜靜說道。

「我知道，你眼下必定心中滿是疑惑，有許多事情都弄不明白。」

「你的有些疑惑，我眼下可以同你解釋清楚，因為……若是我此時不說，或許永遠沒有解釋的機會了。」

「我將你從羅剎海帶離，讓你留在這裡，也是因為只有這裡才能夠讓你恢復神劍本源之力。」

是的。

百裡乾戈對面的男子，正是葉玄月的爹爹葉虛庭！

當初百裡乾戈將葉虛庭從羅剎海帶出的時候，便已經想到了遙遠的未來。

而對面的葉虛庭沉默半晌。

他是素來緘默的性子，想了想，問道。

「你究竟想要我做什麼？」

百裡乾戈輕輕搖頭。

「我什麼也不需要你做。因為眼下……做什麼都是錯的。仙界出身，在神界的一些大人物看來，便帶了原罪。我當初從仙界飛升到神界來，經歷過的一切，都是苦苦捱過。神赤炎海之中，我被遠古紅蓮焚心火煆煉體魄，那大火燃燒了整整千年不曾滅。」

「我也為了洗凈身上的仙界氣息，也曾經跳下洪荒古泉之中，冰凍肉身。」

「我更曾經服下一枚輪迴丹藥。靈魂經受過無數折磨，才能夠有今時今日。」

「這些苦頭，我既然吃過一次，仙界的後來者，便不用再經歷了。」

「那些苦楚，怕是也再難復刻一遍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造化。」

葉虛庭聽著他的話語，他說道。

「我什麼時候能夠離開此地？」

百裡乾戈看向葉虛庭。

「你應當知道，仙界的人，之所以不能夠飛升神界，是因為飛升之橋被斬斷吧？」

百裡乾戈看著葉虛庭點頭，他方才繼續往下說道。

「其實，在無數年前的遠古時代，仙界的飛升之橋不曾被斬斷的時候，神界之中，有過不少驚才絕艷的大人物，甚至有脫胎換骨成為至尊之人，當初仙界，是諸多下界之中最為本源的一界。因為仙界而來的飛升仙人，天賦最高，甚至讓神界的人，感覺到了一絲威脅同恐懼。」

葉虛庭緩緩問道。

「所以，他們才要斬斷飛升之橋？」

百裡乾戈搖頭。

「其實也並不完全是因為這個緣故。」

「我這麼多年在神界，一直在追查上古時代之事，也只是隱隱有了些頭緒。」

「或許同當初同古妖的大戰有關。之所以斬斷仙界之橋，似乎內有隱情。」

「不過……如今似乎有了轉機。飛升之橋分成兩部分，想來快要重新架構成功了。」

百裡乾戈的眼瞼微微低垂下去。

有些話，他其實藏在心中許久，都不知道該對何人傾訴。

眼前的這個從仙界而來的青年，沉默寡言，以劍為道，倒是一個絕佳的傾訴對象。

「我很多年前，在仙界之時，不懂人世情愛，心裡頭隻想著壯大百裡族。我在族中，是最為出色的後輩，族中的那些晚輩，盡皆以我為榜樣。」

「我起初，也根本不知道神界的存在。」

「但是我的人生軌跡，都在我的一次遊歷之中改變。我遇見了一名女子。」

「一個重傷奄奄一息的女子！她渾身是傷，氣息古怪渾濁，我看不出她的來歷，也辨認不出，她究竟是哪一族的女子，思來想去，並未將她帶回族中，而是另尋了一個地方安置她。」

「那女子生得年輕貌美，又傷痕纍纍，我唯恐將她放任不理，會給她帶來更大的災禍，所以思來想去，打算等到她醒轉方才離開。」

「但是卻我的一生都因此而改變。」

對面的葉虛庭聽著百裡乾戈的訴說。

他其實也只是想要找一個人傾訴一番罷了，他苦笑了一下，然後說道。

「你不是問我為何奄奄一息麽？」

「是被她所傷。」

「我積攢的神力，也被她吸取殆盡。」

「我同她之間的糾葛，三言兩語難以說清，但是我第一次見她，的的確確是在仙界。」

「她是神界的金桂神女。」

「當年因為意外從神界墜落到已經同神界失去聯繫無數年的仙界。」

「一切因此而起，種種緣生緣滅，最終誰也逃離不開這道漩渦。」

葉虛庭問道。

「你當初到神界，是為了尋她？」

百裡乾戈搖頭。

他的聲音低沉，像是呢喃自語。

「不能算是。」

葉虛庭盯著百裡乾戈看了數眼，然後他聽見百裡乾戈說道。

「那個到神界來的少女，是你的女兒。」

「我知道她的存在，我當初之所以帶走你，也是因為……我不想撞上她。」

聽百裡乾戈提到葉玄月，原本神情淡漠的葉虛庭的表情，都在一瞬間變得嚴肅認真起來。

「你早就知道玄月的存在？」

「你說你不想撞上玄月，是什麼意思？」

「玄月早就提過你。她確實，很想要見一見你。」

百裡乾戈的聲音逐漸微弱起來。

「我知道她……我一直逃避見她，是因為我不想面對我曾經的一段往事。可是逃避終歸是無用的。等到她從那個地方歸來，我還是要去見她一面。」

「那是我心境之上，最大的缺陷。」

葉虛庭有些擔憂。

「玄月去了哪裡？」

百裡乾戈的神情頗為肅然。然後他說道。

「上古妖族的被放逐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