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玄月安安靜靜地聽著，這段往事顯然埋在百裡乾戈心中許多年，如今他終於可以對人說出，何嘗不是如釋重負？

這少女認真問道。

「然後呢？」

「後來又如何了？」

百裡乾戈神情悵然。

「我前頭說她那條金蠶是用在我身上的。可是你知道，為什麼她要用金蠶來救我麽？」

葉玄月搖頭。

百裡乾戈的神情複雜，裡頭不知道摻雜了多少繁複難言的情緒，到最後，他也只是輕輕嘆氣，然後他說道。

「她用金蠶救我，是因為我險些死在同古魔對陣的時候。」

「不過她出現之前，我卻以為她已經死了，所以萬念俱灰。」

……

葉玄月眯起雙眸，這少女在腦海之中搜尋著她自己的回憶，卻似是想起了什麼，她喃喃自語道。

「你當初不知道她的身份，不知道她是神女，她在你回到百裡族之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後來古魔入侵仙界，你為了仙界，為了百裡族，帶著百裡族人趕往防線。」

「你同百裡姑娘一同上了戰場！後來你同百裡姑娘被困，她為了讓你離開，告訴你，你喜歡的女子，是百裡姑娘她親手殺死的……」

「你相信了，所以離開了……」

往事突然湧上心頭。

葉玄月全都想起來了。

她怔怔的看著百裡乾戈的眼睛，語氣卻似是極其用力。

「你欠她一條性命！你知不知道，她當初被困在古魔之地，有多麼痛苦煎熬？她從未對不起你！」

「她說殺了金桂神女的話，全都騙你的。她哪裡有這樣的本事，這個傻姑娘，只是盼著你能好好活著而已……」

百裡乾戈的手掌似是都在輕輕顫動，然後他說道。

「我知道。」

他全都知道。

「雖然我知道得有些遲，但是我也知道。」

葉玄月的情緒更加激烈。

「你明明知道，你怎麼可以坐視不理？」

百裡乾戈的聲音很輕。

「因為我知道的，太遲了。」

「當初我以為金桂神女死了，是因為我給她的信物，的確被激發。」

「所以我才以為，她隕落了。」

「但是後來，在古魔戰場上，她卻出現了。我幾乎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責怪自己，還是責怪她，腦海裡頭卻想著百裡長纓最後看我的那一眼，淒慘決然。」

「我難以面對，隻想要衝回去救長纓。」

「金桂神女的金蠶，是用在我身上的。她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意識到，我誤會了長纓。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想要衝回去救長纓，卻陷入了古魔的包圍圈，幾乎生生戰死，只剩了最後一口氣。」

「金桂神女激發了她的金蠶，救了我，我們二人齊刷刷重傷。她為了救我，冒險動用了神界秘法。」

「她不喜歡看我為了旁的女子拚命，她也不喜歡長纓，所以她便借用秘法，抹去了我同百裡長纓的那段記憶。」

「所以，我不再記得長纓被困古魔之地。傷勢痊癒之後，我隻記得金桂神女用她的金蠶救了我性命。我心裡頭對她虧欠。」

「隻想要補償她一人。」

「她用掉了那條金蠶，告訴了我她來自神界。她越過古魔領土，已經找到了返回神界的法子。」

「她要闖過古魔領域，去半神之地，尋找機會返回神界。」

「我便在心頭立誓，必定要去神界尋她。」

「這就是一切的由來。」

百裡乾戈一口氣把這段過往說得清清楚楚。

葉玄月卻是完全沒有想到——這裡頭居然有這樣複雜的變故。金桂神女居然封印了百裡乾戈的記憶，是出於嫉妒麽？

還是一己之私的佔有慾作祟呢。

但是百裡乾戈對她，毫無疑問，是不同的。她一個高高在上的神女，不慎掉落仙界，卻在仙界同百裡乾戈一起，三番四次地一同經歷劫難，想必百裡乾戈對她已經意義全然不同。

在神界，也不會再有這樣的經歷了。

這個來自神界的，高高在上的高傲神女，一顆芳心，怕是已經栽在百裡乾戈身上，難以自拔。

她想要帶百裡乾戈走。

想要讓他飛升到神界去，這樣才有機會，同她在一起！

若不是動了心，不必耗費這般波折。

只是她還是不該封印百裡乾戈的記憶，阻止他折返救百裡長纓。

明明是至尊之女，何必做這樣的小動作，引發後頭的悲劇？

葉玄月輕輕嘆氣。

她隻覺得悵然。

眼前的男子將仙界發生了什麼娓娓道來，逐漸說得清清楚楚。他開口說道。

「這是我心中跨不過的一道坎。」

「長纓沒有錯，她從頭到尾，都沒有半分錯處，她只是想要讓我活著，可是金桂神女卻害死了她！」

「這是我在神界恢復記憶之後，無法原諒金桂神女的第一件事情。」

葉玄月心中卻一沉。

「第一件事情？還有第二件事情不成？」

百裡乾戈的神情透出幾分悲涼，他開口說道。

「她做的第二件錯事，是毀了百裡族。」

葉玄月再次瞪大雙眸，她怔怔盯著百裡乾戈，有些不能理解……毀了百裡族？這是什麼意思？

前頭的事情，雖然細節葉玄月不大清楚，但是也能夠猜出幾分大概。但是毀了百裡族，卻是她所不知道的故事，百裡乾戈開口說道。

「那是我困在古魔之地的事情了。古魔之戰，百裡族死傷慘重，但是卻擊退了古魔。她毀掉仙界的風水氣蘊，讓百裡族的後人，難以突破境界——久而久之，百裡族自然衰敗。」

「我想，她這樣做，一方面是為了報復當初百裡族對她的慢待，痛恨我將百裡族看得更重，而更重要的是，同神界對仙界的忌憚有關。」

「她毀掉百裡族，斷絕了我的退路。」

「她想要保證，仙界只有我一人，能夠飛升神界！」

「她即便留給我飛升之法，仙界其他人，也無法闖入半神之地，更不可能飛升到神界去。」

「而等到我飛升到神界之後，她為了讓我留在她身旁，不惜動用秘法，更改我的記憶。」

「我的確欠了她很多，她的保命金蠶用在我身上，沒有她，我不會找到通往神界的路徑——但是飛升神界，是我自己拚出一條路來。」

「我並未動用她給我的法子，而是選擇借用半神之地的飛升名額。」

「這才飛升到神界來。」

「我虧欠她的，不過一條金蠶。」

「卻賠了她太多。我的族中親人，百裡長纓，我的一切。都因為她而丟去，我在神界，雖然有幾個好友，但是失去的東西，卻再也回不來。」

他的語氣裡頭，並沒有太多埋怨，只是夾雜了幾分淡淡的淒涼，葉玄月聽得心上也生出幾分不忍，她低下頭，手中的茶杯卻不知不覺空了，百裡乾戈這番話說得太長，她卻好似也跟隨著過了這輾轉的半生。

對面的百裡乾戈聲音極輕。

「我飛升到神界來，旁人都認為我因為她，才有今時今日，倒是我的幾個朋友更加清楚，我是經歷多少風霜苦楚，才有今日。」

「賀蘭神王這個名字……抹去了我作為百裡乾戈的過去。」

「可是我卻始終覺得，我的身體，空缺了一塊極為重要的部分，我必須得找回來，我才是完整的我。」

對對錯錯，真真假假，都難以分辨，茶水已盡，對面的百裡乾戈輕輕嘆了一口氣。

他的雙眸微微失神。

他的過去，如今從他口中再說一次，卻是萬般滋味湧上心頭。

他的過往，也不過一杯冷茶水便訴述盡。他沒有仔細說，他在神界的經歷，但是想來也是極為驚心動魄。

葉玄月緩抬頭看向他，這少女，卻另外還有話要問他。

「你救了澹臺鐮，又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