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總是多唏噓。

對面的百裡乾戈聲音又再次低落下去。他低著頭，看向葉玄月的手掌之中的光芒。

葉玄月彷彿能夠感覺得到，百裡乾戈的眼瞳之中，似是失去神采，他整個人更是一瞬間黯淡了許多，氣色也變得慘敗，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卻依然能夠讓眼前的少女聽清楚始末。

「我若是當初知道，日後會發生什麼事，我或許不會回百裡族。但是正因為我什麼都不知道，所以我高高興興地返回族中。」

「族中有意將我同百裡長纓配作對，但是我卻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此事。其實我一直隻把她當成妹妹。」

「她比我年幼，在族裡頭又得長老的寵愛，有的時候撒嬌也顯得親昵可人，我想著，族中的妹妹是得愛護的，我畢竟是族中的支撐，自然該護全族人。」

「可我卻沒有想到，金桂神女雖然答應了我，留在外頭等我，但是我隔了幾日，留在族中時間稍微長了些，她便沒有忍住，親自跑來尋我。」

葉玄月悠悠嘆氣。

她大概也猜到了些後頭的故事。

「所以，她知道了你們百裡族想要將百裡姑娘許配給你的事情？」

百裡乾戈苦笑點頭。

葉玄月繼續嘗試揣測。

「而且你們族中對她的態度，怕是差得很。她一個心高氣傲的神女，怕是沒有吃過這樣的苦頭，也沒有被人這樣對待過，必定極其生氣。」

百裡乾戈的面容愈發苦澀起來。

「你說的一字不差。的確便如同你所說的這般。」

「她偷偷瞞著我闖進來，險些被長老綁起來，若不是我及時趕到，怕是她連身上的金蠶都發動。我只能暫且隨她離開，拜託長老幫我隱瞞此事，畢竟這個姑娘……乃是因為我方才闖入族中。」

「我也怕族中的後輩傳些風言風語，鬧得不可開交。」

「我隨金桂神女離開，她依然怒氣未消。又問我，是不是打算同族中的女孩結為道侶。」

「我還清楚記得，我當時被她問得徹底愣住，一時之間，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應答，猶豫再三，還是無言以對。她便冷笑著甩開我，轉身就走。」

「我說我一心修鍊，還未想過成親，同旁人結為道侶之類的事情。」

「而她則是轉過身來，問我，我一心修鍊，但是可曾想過，修鍊到哪一步才算合適。」

「我又被她問得愣住了。我當初已經是仙帝境界——更進一步，我其實也不知道，還能再往後修鍊多久。」

葉玄月聽百裡乾戈說起這些往事，她卻在心裡頭能夠理解百裡乾戈的這份迷茫。

仙界的修鍊者，多半心頭都是迷惘的。尤其是仙帝境界，面臨衰劫的威脅，卻找不到破解的法子，時間久了，便逐漸麻木，隻想要保住修為境界，難以再進一步，更難以找到突破的可能性。

她點了點頭。

「然後呢。她告訴了你神界的存在？」

百裡乾戈搖頭。

「她說要帶我去一個地方。一個仙界的秘密之地，讓我隨她走。」

「但是我卻牽掛族中，想要回族中，好歹報個音訊，再離開。她卻執意倔強，讓我立刻便隨她走，不許有絲毫遲疑。她說我這樣牽掛百裡族，她要去的地方，不但關係整個百裡族，更關係整個仙界，是事關仙界存亡的大事。她說得這樣急迫，我無奈之下，只能跟隨她離開。」

「而金桂神女，她初始落入仙界的時候，的確頗為慌亂，因為仙界同她想象之中全然不同，已經建立起了一套屬於自己的體系。」

「她從我們身上看到的，卻是無盡的潛力！」

「若是仙界向神界的通道被打開，我們飛升去了神界，會如何？」

葉玄月沉默不語。

百裡乾戈的語氣卻平靜之中，暗藏波瀾起伏。

「你如今已經是神王境界。」

「你身旁的朋友，多多少少也展露出與眾不同的天賦特長。」

「仙界的修鍊者，我們的力量，其實遠比我們所想的還要更加強大，否則，神界為何要斬斷仙界通往神界的飛升之橋？」

百裡乾戈的眼底浮現出一縷淡淡譏誚，但是這縷譏誚之意很快消失，變成了一份淡淡的悲哀。百裡乾戈的眼瞳之中湧動的是無奈！

「金桂神女帶我去的地方，的確只有她有本事打開。因為，打開那地方，需要神力。她雖然困在仙界，一身神力全無，但是她的那隻貼身金蠶卻還擁有一份神力，打開了那道藏在空間縫隙之中的禁製。」

「她同我，看見的卻是仙界遠古時代，曾經飛升到神界的修鍊者，所遺留下來的神文！」

「我不認識神文。但是神文卻難不倒她。我同她被困在那禁製之中幾十年，我學會了神文。但是我卻還沒有意識到，她是從神界落下的神女。」

「畢竟這太過匪夷所思。」

「她說她是遠古傳承的神秘家族。先祖曾經飛升神界，所以她才掌握了神文，同打開秘境禁製的方法。」

「我當初見識不夠，雖然她言語之中也有破綻，但是我卻也並未懷疑她的身份，相信了她的說辭，認定她只是之前隱居在仙界的神秘家族傳承者。」

「根本沒有懷疑絲毫她的來歷。」

「我同她一同在禁製裡頭，呆了幾十年的時光。」

「那禁製進入的時候，需要神力。想要出去，卻需要仙界血脈。」

「我在那裡，無意之間學會了些神界的粗淺法術，又打開了禁製之門，同她一同闖出。闖出之後，她卻心神不定。」

「我要返回百裡族，她卻問我，要不要同她一起離開。」

「去追尋更高的境界。」

「她說得語焉不詳，我卻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我想，她當初其實……是想要讓我隨她一塊兒想辦法回到神界，但是她說得不清不楚，我一口決絕地拒絕了。」

百裡乾戈的語氣有些急促，他雙眸微微閉起，隔了好一會兒，方才睜開，然後百裡乾戈輕聲說道。

「我隻想著，把學會的法術帶回族中，傳授給族中的後輩。」

「這樣才能發揚光大百裡族。」

「她罵我榆木腦袋，說留在百裡族是死路一條，罵我迂腐不知變通。我卻聽不得她詆毀百裡族，同她大吵一架。」

「她讓我不要後悔。」

性情不同，又不懂得對方出身來歷，自然爭執在所難免。

百裡乾戈又苦笑了一下，開口說道。

「但是我還是留了一樣信物給她。我擔憂她孤身一人，在仙界遇到什麼麻煩，無人求援。」

「我將那樣信物丟給她，讓她遇見危險便激發，我必定會趕到。」

「我記得，她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便轉身離去，卻沒有再多說什麼。」